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大陆及港台的比较文学研究迅速崛起,在国际比较文化界产生了一定影响。过去无论法国学派还是美国学派,都因囿于欧美体系而始终没有迈出跨文化研究这一步,而处在与西方文化截然不同的中国语境下的华人学者,却担负起跨东西异质文化研究的重任。
“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世界正在不断缩小为“地球村”,而这个“村落”的居民各自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话语体系。“全球化”究竟是以强势文化为标准的一体化,还是各种文化在对话的基础上共生共进呢?在对话日益频繁的今天,“文明”之间的“冲突”越发凸显。只有加深对自身文化的了解,才能更好地与其他文化交流,在冲突中找到和谐的对话方式。《文心雕龙》作为中国古代文化思想的重要果实,在海外受到普遍重视,因此,拙著以“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为题,就英语世界研究者对《文心雕龙》的译介、评论及引用情况等进行较详尽的梳理,试图在实证基础上,对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进行探讨,为中西文明之间的对话找到更好的平衡点。
一 、《文心雕龙》研究的背景
刘勰所作《文心雕龙》,约成于齐梁之间关于《文心雕龙》的成书年代,学界尚无定论。“龙学”界多数学者同意清代刘毓崧的考证,认为《文心雕龙》写定于齐末,如范文澜、杨明照等。这部“体大而虑周”的文学理论巨著,全书三万七千余字,虽曾让名流沈约“大重之”,当时却并未广为流传。但是,自《文心雕龙》问世以来,历朝均有其写本或刻本。唐有敦煌写本残卷,宋《太平御览》中引录了《文心雕龙》篇,元有至正本(后清人黄丕烈和近人伦明均曾校元本,但已失传);到了明代,《文心雕龙》校勘注释成就蔚为可观,杨慎之五色点评本、梅庆生之《文心雕龙音注》本、王惟俭之训故本等都使《文心雕龙》流传更广;清黄叔琳的辑注、纪昀的评本更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各朝各代,《文心雕龙》的流传不绝如缕,有关研究更是薪尽火传。到今天,《文心雕龙》研究已逐渐成为一门有体系的显学,被人们誉为“龙学”。
张文勋先生在《文心雕龙研究史》一书中,将国内的文心雕龙研究大致划分为五个阶段:唐宋以前,关于《文心雕龙》的评论十分鲜见;唐宋时期,《文心雕龙》的影响渐长,但其理论价值和历史地位还未引起足够重视;元明清时期,《文心雕龙》的情况大有改观,不仅版本迭出,校勘、评点、序跋也大量出现;20世纪初,黄侃、杨明照、范文澜、王利器等对《文心雕龙》的研究筚路蓝缕,“龙学”初见端倪;20世纪80年代后,虽经历十年浩劫,“龙学”仍然蓬勃发展。1983年,“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成立,于《文心雕龙》研究可算一个里程碑式事件。学会组织了数次国内及国际《文心雕龙》研讨会,与会论文被选编为《文心雕龙学刊》(1993年更名为《文心雕龙研究》)。此外,学会还出版了《文心雕龙研究荟萃》、《文心雕龙综览》等书籍,为《文心雕龙》研究者提供了大量有意义的资料。到今天,《文心雕龙》研究已成为真正的显学,且影响远及海外。但是,西方学者真正开始严肃研究《文心雕龙》的历史并不长。
西方汉学界一向看重中国古典诗歌的美学价值,对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热情却迸发得较晚。1867年,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1815-1887)出版了《汉籍解题》(Notes on Chinese Literature)一书,在提到中国的诗文评(Critiques on Poetry and Literature)传统时,把刘勰的《文心雕龙》看作中国诗文评的开山之作。他认为这是一部体大虑周(of considerable merit)的著作,寥寥数言将《文心雕龙》的特点写得很清楚,虽然于当时影响并不太大,我们仍可以说这是西方研究中国诗学的一个重要开端。
自有英译本以来,西方学者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方兴未艾,凡是研究中国文学创作欣赏等理论的文章,无不提到《文心雕龙》,可见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在西方中国文论研究中有着重要位置。海外《文心雕龙》研究发展势头强劲,西方已有不少学者致力于该巨著的翻译和评论研究,如施友忠先生(Vincent Yuchung Shih)的《文心雕龙》全译本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当时在汉学界引起了不小轰动。正如海陶玮(James R. Hightower)所言,当时甚至还没有现代汉语和日语的全译本,英文的全译本绝非易事。另有黄兆杰先生(Siukit Wong)先选译了《文心雕龙》的部分章节,后与人合译全书,译名为The Book of Literary Design,对《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传播也大有意义。另外,在一些期刊或中国文论读本中也有《文心雕龙》的选译,较著名的如杨宪益、戴乃迭夫妇所译的《文心雕龙》五章及宇文所安(Stephen Owen)《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Readings in Chinese Literary Thought)中对《原道》、《宗经》、《神思》、《体性》等18个章节全部或部分的译文等,都为西方的《文心雕龙》研究者提供了资料。
此外,西方有关《文心雕龙》的著作、论文也层出不穷,包括一些以《文心雕龙》为题的学位论文,对《文心雕龙》的研究也开辟了新境。事实上,大多数以中国古典文论或文学批评为主题的英语学术著作都常引用《文心雕龙》的内容。这些事实均说明“龙学”在海外颇有影响力。《文心雕龙》海外研究成果甚丰,值得国内的学者借鉴和思考。
二、研究现状及展望
根据镇江“文心雕龙资料中心”的数据,1907年至2004年,有关《文心雕龙》的论文发表了近三千篇,出版专著二百一十多种,涉及十多个国家的研究,主要从《文心雕龙》的理论、文本、修辞以及作者生平、思想等方面入手,而专门针对海外《文心雕龙》研究的学术文章和专著,却相对稀缺。
目前,国内已有学者对《文心雕龙》的研究情况进行梳理和分析,如前面提过的张文勋先生的《文心雕龙研究史》、汪春泓的《文心雕龙的传播和影响》等,但大多局限于国内的“龙学”研究状况,在海外研究方面浅尝辄止。近年来,不少学者意识到海外《文心雕龙》研究的梳理对我国《文心雕龙》研究乃至整个中国古典文论的研究都十分有意义,开始关注这方面的工作。较具影响的有王晓平的《关于〈文心雕龙〉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李炳汉的《〈文心雕龙〉的三种韩译本》、李逸津的《〈文心雕龙〉在俄罗斯》等。另外,陈蜀玉的“《文心雕龙》法语研究”项目,将弥补国内《文心雕龙》法译及我国学者对法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状况了解的空白。相比之下,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尚未得到理论界的足够重视。1991年,长期在海外的香港学者黄维梁注意到西方《文心雕龙》研究的发展趋势,在《汉学研究通讯》杂志上发表《美国〈文心雕龙〉翻译与研究》一文,但是偌大的题目下其实只谈到施友忠、吉布斯和邵保罗(邵耀成)三位学者,而且作者认为“美国的龙学专家,其成果刊布于世者,大概只有三位”。当时欧美《文心雕龙》研究固然刚刚起步,但所涉学者远不止这三位,黄维梁的认识显然是不足的。林其锬发表《〈文心雕龙〉研究在海外的历史、现状和发展》一文,介绍了《文心雕龙》研究在亚洲及欧美的发展及现状,不过亚洲的资料比较翔实,英语世界的研究部分则略嫌单薄。张少康先生撰文对国内及东亚的《文心雕龙》研究作梳理,却对西方的《文心雕龙》研究只字未提。后来他在《文心雕龙研究》一书的导言中再次对国外的《文心雕龙》研究作了介绍,对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仍然仅有只言片语。张少康与汪春泓、陈允锋、陶礼天编著的《文心雕龙研究史》中,有一章讲述欧美各国的《文心雕龙》研究,对蔡宗齐及其编撰的《中国文心:〈文心雕龙〉中的文化,创造和修辞》(A Chinese Literary Mind: Culture, Creativity, and Rhetoric in Wenxin diaolong)所收录的《文心雕龙》研究论文有较详细的介绍,并对相关国际会议情况有所涉及。王晓路在其专著《西方汉学界的中国文论研究》中,专门着墨对《文心雕龙》的海外研究作了一些介绍,但仅限于简单的说明。黄鸣奋《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之传播》一书以中国古典文学为整体研究对象,为我国学者了解英语世界中国文学研究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但是古代文论研究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论及《文心雕龙》英语研究的部分就更少了。王晓平、周发祥和李逸津著的《国外中国古典文论研究》虽然有一章专门谈《文心雕龙》研究,但是其中对日俄的研究介绍较详,关于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仅谈及施友忠英译本序言,显然不能让读者满意。黄霖主编、黄念然著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史(文论卷)》中有一节谈到《文心雕龙》研究,但关于《文心雕龙》在大陆外的研究,仅对港台的情况略有介绍。汪洪章的《〈文心雕龙〉与20世纪西方文论》一书在《文心雕龙》比较研究方面颇有建树,但该书主要是对《文心雕龙》和西方文论之间作比较,并不涉及《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和影响。另外如陈引驰与李姝撰写的论文“鸟瞰他山之石——英语学界中国文论研究”中也提及《文心雕龙》的英译和相关论述,惜篇幅不足,尚未能展开。
总的来说,《文心雕龙》研究正在走向世界,其中日、韩等亚洲国家的《文心雕龙》研究因为历史悠久,影响较大,得到了较为完整的梳理。相比之下,我们对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了解甚少,信息也不太准确。比如张少康先生在2002年出版的《文心雕龙研究》一书的导言中介绍,施友忠于20世纪70年代翻译《文心雕龙》一书,且到“目前”(2002年)为止他的译本“还是惟一的一个英文全译本”。事实上,施友忠翻译《文心雕龙》是在20世纪50年代,到2002年,已经有施友忠、黄兆杰两个全译本。信息技术的不成熟导致学者们难以对欧美《文心雕龙》研究成果一览无余,这是可以理解的。像张少康先生这样的龙学专家尚且对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有如此误解,其他一般研究者的认识就更有限了。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成果甚丰,却并没有系统的介绍和分析,相关研究十分薄弱,这和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资料繁盛的状况是不相符的。
目前,国内学者对海外《文心雕龙》研究的兴趣有增无减,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首当其冲。由于东西方语言文化的差异,英语世界《文心雕龙》中表现出不同于亚洲地区传统研究的特色。这些差异,很值得我们去了解和借鉴,英语世界学者的异域视野对我国《文心雕龙》研究有很大的价值。同时,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大大方便了资料的检索和搜集,使我们能够对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状况获得比较全面的了解。这样的工作是可能的,也是必需的。正因为如此,拙著试图在比较文学理论领域对英语世界的《文心雕龙》研究状况作一个全面和系统的研究,希望从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的实际情况入手,以翻译研究和中西比较研究为辅,寻找出中西文学、文化乃至文明的异质性,实现异质文明之间的有效对话,同时希望能对国内《文心雕龙》研究有所补益。
三、研究意义
纵观中国思想史,中国的学术研究总是在一张一弛、一虚一实中曲折前进。正如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所说的:“‘学派’上之‘主智’与‘主意’,‘唯物’与‘唯心’,‘实验’与‘冥证’,每迭为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