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气喘咻咻地赶到江岸,一人多深的芦苇中有一条小路通向渡口。熊胜的一只鞋子都跑丢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他回过头去张望,只见两三里之遥的地方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朝江岸狂奔而来。
“仲叔,看,有大队人马追过来了!”一路上,伍子胥与熊胜扮成叔侄,所以熊胜叫他“仲叔”,仲叔就是二叔。
“瞧,不远处有渡船,你我得救了!”伍子胥欢叫道。
然而,两人赶到渡口,船家却示意他们赶紧藏到附近的芦苇丛中去。没过多长时间,大队人马就扑到了渡口,其中为头的是一位大胡子,模样粗莽。他对船家高声吼叫:
“船丈,你看没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皮后生?”
“我看到了!”
船家回答得十分爽脆。躲在芦苇丛中的伍子胥听船家这样回答,立刻心惊肉跳,熊胜甚至都忍不住尿了裤子。
“那他们在哪儿?”
“军爷,你们来迟了,他们已坐船过河了。”
“他娘的,这么大一条鱼,让他漏网而逃了,可惜!”那大胡子颇感懊丧。
“军爷,你刚才说大鱼漏网了,什么大鱼?”船夫与大胡子攀谈起来。
“那高个子是国内头号通缉犯伍子胥,要是谁抓到了他,大王赏黄金百镒,还要加官晋爵,总而言之,单凭这一票买卖,荣华富贵就齐全了!他娘的,眼皮底下的财喜打了水漂!”
江水茫茫,浩淼无涯,大胡子只恨自己不能插翅飞翔。伍子胥躲在芦苇中,心想,这下全完了,船夫若贪图富贵,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真要是过来抓人,自己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若在平时,原本不在话下,现在饥肠辘辘,体力不支,胜算不足。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船家竟然什么都没有交待,倒反过去安慰大胡子:
“军爷,这富贵荣华有定数啊!你就别烦恼了,免得伤了身子,划不来。”
“嘿,船丈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大胡子自认倒霉,带着一拨人马无功而返。
大约过了一刻多钟,船家过来吆喝,两人这才站起身,走出芦苇丛。伍子胥趴在地上时,衣衫沾了不少污泥,好在是夏天,他脱下衣衫,在水中搓洗一番。洗完后,他牵着熊胜的手,对船家说:
“船丈,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请受我叔侄一拜!”
船家赶紧过来扶住伍子胥,熊胜已跪拜下去。
“不言谢,不言谢!我虽是个粗人,见利忘义昧良心的事,绝对不干。何况伍公子是世代忠良之后,自有神灵保佑!”
他们上了船,熊胜也不避嫌,把裤子脱下,光着屁股,拿到舷边去洗。
“嘿嘿,这小家伙居然尿裤子啦!”伍子胥和船夫都开心大笑,熊胜不好意思,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船丈,我有一事未明,你为何当时不让我与小侄上船,却让我和他躲进芦苇丛?”伍子胥憋着这个疑问,难受,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当时上船,我估计船行不足三十寻,他们就会追到渡口,放起箭来,他们手中还有强弩,我们三人都会变成刺猬。”船家一边摇浆,一边回答。
“船丈真是智勇双全之人,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去吴国?”
“呵呵,实不相瞒,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子,全靠我一人挣钱养家,我喜欢摆渡,别的事情不想干,也干不来。”
到了对岸,伍子胥和熊胜下了船,他对船家说:
“船丈,你的大恩大德,我叔侄二人无以为报,我手头别无长物,只有这把宝剑,它是先王赐给家父的,价值百金,请船家不要嫌弃,一定收下!”
“嘿嘿,伍公子快把剑器收好,这是你的传家宝,一路上你还要用它防身,我不能收。在渡口时,万金加高爵,我尚且不屑一顾,何况百金!”
“船丈高义,真是无人能及!”伍子胥收起宝剑,长揖而别。
血海深仇,肯定不是指眦睚之怨和口角之争,而是指无辜的亲友惨遭杀害、女人被凌辱、男人被出卖,诸如此类。只有懦夫才会忍气吞声,才会健忘,才会用“冤怨相报何时了”这样的话来自欺欺人,但烈女子和伟丈夫决不会善罢甘休,尽管复仇之路充满千难万险,他们也会一直走到头。
一个人对于功名利禄,或对于爱恨情仇,特别执著,究竟好不好?佛家认为不好,非唯不好,而且害处极大,“我执”和“他执”使人背离佛道,乖离人道,堕入魔道,沦入兽道,万劫而不复。
伍子胥肯定是执著的,他啮襟发誓,要报血海深仇。布衣报复王侯,敢于这样想的人就不多,敢于这样去做的人更为罕见。臣服的状态本就是一种雌伏的状态,一种忍受欺压的状态,被王侯囚禁也就囚禁了,被强梁杀戮也就杀戮了,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使人沮丧,沮丧使人消沉,绝大多数仇恨都窝在心里,也烂在心里。人活着,爱的驱动力十分强劲,却并不守恒;恨的驱动力则不仅强劲,而且持久。伍子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只要能够报仇雪恨,他宁愿堕入魔道,沦入兽道,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根本就不害怕所谓的“万劫不复”。伍子胥的执著显然是最高等量级的,报仇雪恨,已成为他心目中念念不忘的事业,敢向楚王叫板,敢与楚王较劲,这样智勇双全的布衣平民,谁敢小瞧他?万乘之君也该为之退避三舍。
有时,执著是一个人必备的品质,也是最高品质,不可轻易加以否定。在伍子胥身上,仇恨是他的玄铁,执著是他的精钢,他要用玄铁和精钢铸造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斫向仇敌的颈项,只要他瞅准了时机,就绝对不会斫空。
不管将来能否扬眉吐气,眼下,伍子胥还有一大段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路要走。
伍子胥原本是那种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刚强性格,不可能咽得下嗟来之食,不可能以乞讨为生,但为了复仇,他把颜面上的任何难堪全都放下了。伍子胥与熊胜衣衫蓝缕,破帽遮颜,赤着脚沿途乞讨,到了集市,摆个场子,伍子胥拿出功架,舞几路剑,运气好的话,他们能收一些铜钱,买到一堆吃食,两人便饱餐一顿,大快朵颐。更多的时候,他们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只能撞见什么吃什么,他们偷偷地刨挖过乡下的红薯,也曾摸瓜扑枣,还到田沟里捉过小鱼。有一次,他们用木棍打死一条路边草丛里的乌梢蛇,生火把它烤着吃了,两人吃得很香。熊胜对伍子胥说:
“仲叔,真想不到烤蛇肉这么鲜!以前吃过那么多美味佳肴,都没这东西好吃!”
“呵呵,饥不择食,饿鬼口中就没有不好吃的东西!”
伍子胥遭遇这样的困境和苦况,他依然乐观,依然幽默。尽管他全身晒得黢黑如炭,由于营养不良,面色泛青,脸颊也瘦得凹陷了,但他的双眼依然精光熠熠。
到了吴国的溧水,伍子胥和熊胜饿得浑身乏力,看见溧水边有一位女子在捣丝,竹篮里有一盆米饭。伍子胥过去行了个礼,然后用疲惫不堪的语气说:
“夫人,能不能给我叔侄二人一点饭吃?我们都快饿死了。”
“两个大男人,干什么都能挣口饭吃,当乞丐,也别跑到这穷地方来啊!”在水边捣丝的女子扫了他们一眼,这叔侄二人虽然衣衫破烂,脏兮兮的,但并非凶形恶相。
“我叔侄二人是从楚国逃荒来的,这两天粒米未进,请夫人行行好,有朝一日,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你今日的一饭之恩!”伍子胥急切地说。
“一餐饭,能有多大的恩情?我不求你的报答。按礼数来讲,我是不应该给你们饭吃的,我与母亲相守,不愿出嫁,怎么适合送饭给男人吃呢?但你们饿成这副样子,我要是死守礼数,就跟恶人差不多了。来吧,你们把饭篮拿过去,只管吃。”
伍子胥饿极了,但他的吃相很斯文,并没有狼吞虎咽,也没有风卷残云。他和熊胜还记得留下一碗饭给捣丝的女子。
“你们还要走远路,把它吃完啊!”
“吃饱了,吃饱了。今日之恩,我是一定会报的!”
伍子胥和熊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吴国的京城姑胥。姑胥是通都大邑,十分繁华,人多,车多,市集上的店铺多,水果和食品多,吴国出产香料,连市面上都飘荡着一股馥郁的香味。伍子胥见到一位卖洞箫的中年人漫步过来,他从竹杆上取下一支,试了一下音,觉得不错,便对卖箫的中年人说:
“我没钱买你的箫,但我在这里吹奏几曲,就能给你钱,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啊,悉听尊便。”那人微微一笑。
伍子胥便吹奏了一曲《弄晴》,箫声悠扬悦耳,把五月“杨梅天”雨后初晴,万物欣欣向荣的快意演绎得淋漓尽致。洞箫宜奏悲沉哀惋之曲,伍子胥却将一支欢歌吹奏得喜气洋洋,附近不少人都被箫声吸引,围拢来。伍子胥又吹奏了一曲他自度的《晚秋》,肃杀哀伤之意入耳惊心,落寞而凄伤,催人泪下。此曲终了,熊胜抱拳向众人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仲叔和我乃是落魄的楚人,流浪到吴国京都,身上一文不名,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熊胜这一路上学得溜溜的了,出口就是这套现成的行话。大家听得尽兴,不少人慷慨解囊,熊胜收到一百多枚铜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伍子胥为答谢众人,又吹奏一曲《踏青》,也是较为明快欢乐的,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待众人恋恋不舍地散开后,伍子胥要付箫钱,那人连连摆手,他说:
“相传秦国的萧史是吹箫圣手,秦穆公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弄玉嫁给了他,还特意建造一座美轮美奂的凤楼,让萧史在楼上教弄玉吹箫。后来,这对神仙眷侣乘龙而去,逍遥自得。今天我亲耳听到先生的演奏,神乎其技,想必萧史当年吹箫引得凤鸟来,也不会超过先生的妙音。区区一箫,不成敬意,请先生收下这份薄礼。但我有一事不明,先生绝非寻常人,腰间佩带如此名贵的宝剑,却吹箫吴市,潦倒不堪,落魄不遇,必定有什么缘故吧?”
“呵呵,好眼力!好眼力啊!依我看,你也不是卖箫的,对不对?”伍子胥把手中的洞箫递给身边的熊胜,拊掌而笑。
“真人面前不打诳语,我是公子光门下的食客,姓华名辂,于剑术和相术上有些功夫,每日来市间巡游一趟,若遇奇人壮士,则请他去见见公子。”
此人所说的公子光,伍子胥是知道的,是吴王的堂兄,喜欢招贤纳士,交游甚广。他乐意由华辂引见公子光。
公子光阅人多矣,但像伍子胥这号壮士,他还是头一回见识。伍子胥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目光炯炯如电,声音宏亮如钟。公子光吩咐管家备办酒席,他询问伍子胥:
“壮士是楚人,缘何来到吴国?”
“不瞒公子,鄙人到吴国来,实为报仇雪恨!”
“哦,有意思,请问先生的仇人在吴国何处?”
“鄙人的仇家在楚国。”
“你这么说,我就弄不明白了,你的仇家既然在楚国,你应该在楚国报仇啊!跑到吴国来岂不是南辕北辙,离目标更远啦?”
“公子有所不知,鄙人的仇家绝非寻常匹夫,他是当今楚国的君王!”伍子胥取下宝剑,搁在面前的紫檀木几案上。
公子光闻言大惊,他先是挺直身子,然后站立起来,向伍子胥行了一个敬礼。
“莫非阁下就是楚国伍相国的二公子?”
“正是在下。”伍子胥也站起身,以手扪心,回了一个敬礼。
“你父兄无辜受戮的惨事我早已听说,楚王信任奸邪,滥杀忠良,天人共愤啊!”公子光回到几案前,重新坐下,他接着说,“你到吴国,是想请求吴王派兵攻打楚国吗?”
“正是,楚王无道,楚国百姓人心离析,吴国此时进兵讨伐,必能一战成功。”
“嗯,这样吧,我把你推荐给吴王,你去当面跟他说,就看你的话能不能够说服他。”
“好,敬谢公子!公子的恩德,容鄙人日后报答!”伍子胥满脸欣慰之色,这第一道高坎,他终于跨过去了。
伍子胥有了公子光这座靠山,日子好过多了,公子光赠给他数顷良田,还有一栋房子。伍子胥闲时仍去集市上走动,几乎人人都认得这个高个子,吹箫是他的绝活,剑术也是超一流,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伍子胥在楚国时就以耕读为本,眼下有田可种,有栖身之处可住,心下倒是安稳了。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吴王僚听说伍子胥是文武全才,他立刻派人去召见伍子胥。自从受到公子光的赏识,伍子胥就一直谋求着晋见吴王的机会,但奇怪的是,公子光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几次都说“不用急”。报仇的人心里哪能不急呢?这回可好,吴王主动找上门来。
吴王僚求贤若渴,但公子光一直告诉他国内能人不多,兵家孙武,吴王想见,公子光也说:“此人是个书呆子,大话连篇,兵凶战危,可不是他说的那么容易应付。”这回,吴王拿定主意,先见一见伍子胥,都说楚材晋用,难道我吴国就不能用吗?
伍子胥身穿崭新的布衣布鞋,去见吴王。吴王第一眼看去,就被伍子胥伟岸的身躯惊呆了,继而对这位楚国高佬刚毅的神色留下很深的印象,及至交谈,伍子胥辩才无碍,妙言谠论更使吴王如坐春风。这样一连三天,吴王听伍子胥谈古论今,听他讲国家兴亡的道理,尤其是听他讲自己的深仇大恨,伍子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没有半句废话。吴王深受感动,差一点就主动提出兴师助伍子胥报杀父戮兄之仇了。
“子胥真是难得的贤人!寡人迟早要用他做大夫!”
公子光在吴王身边安插了探子,第一时间,他就知道了吴王对伍子胥赞不绝口。这可不妙,要是吴王真的下定决心兴师为伍子胥报仇,伍子胥必定对吴王忠心耿耿,一旦他受到吴王的重用,公子光篡位的图谋十有八九就会泡汤。公子光先要坏掉伍子胥的好事,让他明白,吴王是靠不住的,真正有能耐的是我公子光。要坏掉一个人的好事并不难,公子光对吴王僚振振有词地说:
“大王,吴国的国力有限,北有强齐,西有劲楚,都对吴国虎视眈眈,兵为凶器,不可妄动。伍子胥是贤士,他已游说多次,要卑臣劝大王兴师攻打楚国,说是楚王如何残暴无道,早已众叛亲离,他有报仇的私念,卑臣太清楚了,对他的请求,卑臣至今也没松口。哪有大国的军队去为私人报仇的道理呢?打这样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可是要消耗国力的。”
吴王僚听了公子光的话,也恢复了理性,伍子胥再谈报仇的事,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伍子胥机警过人,他清楚症结出在哪儿,并且察觉到公子光心怀篡位之志,吴王僚已是雪人一个,被公子光消灭,只看何时何地。伍子胥思忖,公子光智勇双全,他眼下急于争夺王位,缺的是什么?缺的是在关键时刻替他下手的勇士。吴国的勇士在哪儿?那得睁大眼睛去找。
这天,伍子胥在市集上闲逛,看到许多人围成一圈,他们干吗?听动静,应该是有人打架。他挤进去,瞧见一位敦实汉子,手持一柄尖刀,圆瞪一双豹子眼,与另一位挥舞大棒的威猛汉子斗得不可开交,这敦实汉子已占据上风,杀得性起,刀光裹着身躯,锐不可挡。那威猛汉子疲于招架,才十几个回合,木棒就脱了手,他立足未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就在这生死关头,只听一位瘦弱的女子大叫一声:“专诸罢手!”旁边有人低声说:“他老婆来了,这场戏到此为止了。”那位敦实汉子听到老婆的叫声,手中的尖刀立刻在空中停住,他收了刀,脸上的怒气也随即消散得无影无踪。伍子胥看出这位敦实汉子身手极其了得,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勇士,好身手!可我不明白,你适才打斗时怒不可遏,眼看就要得手,为何听到妇人的叫喊就半途而退,立刻收工?莫非有什么讲究?”
伍子胥不认得专诸,专诸却认得伍子胥,他听楚国高佬这么一问,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看我这样子,像个蠢人吗?你问得可真够搞笑的!凡是能够屈服于一人之下的勇士,就必定能够舒展于万人之上!”
“有道理!有道理!我请壮士去饮上几爵,赏个脸!”
伍子胥将专诸引荐给公子光,公子光果然大感欣慰,对伍子胥更加礼遇。
过了一段日子,伍子胥去找专诸,专诸的老婆说他到太湖边学做菜去了。
“他学做菜?做什么菜?”
“做烤鱼。”
“奇怪,他平常不是贪求口福的人啊!”
在太湖边,伍子胥找到了专诸,只见他燃起一堆篝火,用青铜的罩子罩着,上面烤着几条大鱼,专诸将鱼翻覆多次,待到烤鱼八成熟时,将油盐涂抹均匀,将作料一一撒上。
“专诸兄,你改行做厨师了?莫非想到城里开家烤鱼店么?”
“子胥,你过来,试试我的手艺!”专诸挑了一条烤得金黄的鳜鱼递给伍子胥。
“嗯,美味,真是美味!”
“呵呵,你以后想吃烤鱼就来找我专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