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浪用WEB迅雷下载了伊莎贝拉·阿佳妮主演的电影《阿道尔夫》,剧本根据十九世纪法国作家贡斯当的同名小说改编。女主人公艾蕾诺尔对阿道尔夫的爱情,可谓全身心倾其所有,狂热而不顾一切。她为了与这位纨绔子弟生活在一起,不惜抛家弃小,纵然受尽屈辱和磨难,也无怨无悔。阿道尔夫只是一个空虚颓废的“纸人”,始于征服,终于厌倦,处心积虑要离开艾蕾诺尔,致使后者殉情而死。看完电影,东方晴泪落如箸,很久都没缓过劲来。费浪从书架上找到黄天源的译本《阿道尔夫》,阅读时,两人热泪潸潸。书中那些充满激情的妙语从东方晴的口中轻轻念出,宛若琅琅天音:
“爱情的魅力啊,谁能将你描绘?你是一种信念,令人坚信已经找到天赐的人儿;你是突如其来的光辉,照亮人生,似乎明示人生的奥秘;你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且与微末的机遇密切关联;你是倏忽易逝的韶光,其时的一切小事由于平和以致令人无从回忆,它们在心灵中却留下悠长的幸福印记;你是使人喜出望外的快乐,有时也会无端地掺进通常的怜爱之情;你令人相见时无限欢欣,不见时满怀希冀;你摆脱一切庸俗的关切,超越所有身边的事物;你也是一种信心,相信我们生活在一起,世人无从加害;你还是相通的灵犀,彼此猜到每一个念头,呼应每一次激动。爱情的魔力啊,连体验过的人也无法将你描绘!”
赞美诗一般的语言令人振奋,小说的内容却令人神伤。“艾蕾诺尔的不幸证明,即使是最炽热的感情,也无法与现实事物的秩序抗衡。社会太强大了,它以五花八门的面目出现,把苦药掺进它没有加以认可的的爱情之中;它助长心灵的病患:那种易变的习性与难耐的腻烦;在知己关系方面,也时而突然受这两者的侵袭。”贡斯当的观点令人信服。
东方晴放下薄薄的小说,双手捂脸,难过了很长时间。她张开手指,从指缝露出泪眼来凝视着费浪,低声问道:
“这世界上,女人永远都比男人更崇拜爱情,更投入爱情,更忠实于爱情,更专一于爱情。费浪,我这话对不对?”
“嗯,你这话是对的。在情场上,表现出色的多半是女人,成绩优异的多半是女人,可歌可泣的多半是女人,男人的表现总是要差上一大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费浪把话尾子斩断了,有点故弄玄虚。
“快说啊,别卖关子。”东方晴把十指从脸上移开,裸露出一双莹莹泪眼。
“原因是,男人用激情去爱,女人用柔情去爱。激情之火难持久,柔情之丝倍缠绵。在情场,男人的天敌不是女人,而是冷漠和厌倦,因此他们常常半途而废,见异思迁。”
“费浪,别拐弯抹角玩花样,讲句实话吧,你会半途而废,见异思迁吗?”
“应该不会的。”
“怎么这样有把握?”东方晴紧追不舍。
“原因很简单,我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懒虫,懒得另起炉灶。”费浪笑出声来。
“这不像是实话实说。男人啊男人,再懒,也不会懒得变心。你们永远都是穿花蛱蝶,你们永远都是点水蜻蜓!女人爱得越真挚越缠绵,男人就越是把这种感情视为束缚和桎梏,就越想远远地逃往天涯海角去,最好是叫她们从此觅不见踪影!”
东方晴的说法没错,更正确的比喻也许是,男人如同嘶风的野马,他们时时刻刻都想摆脱鞍鞯和羁辔,渴望自由自在地吃遍整个草原。费浪的野性是否足够奔放?性格究竟是怯懦,还是勇敢?这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不变心的人只能体会爱情庸常的一面,唯有变心的人才深知爱的酸辛。”费浪记得,这是英国作家王尔德笔下的妙语。“庸常”的标记固然难看,“酸辛”的滋味更不好尝。
东方晴在北京只待了十天时间,这十天完全笼罩在地震后的愁云惨雾之中。她执意要回枫城,理由很简单:她有事情要办,费浪也有小说要写,大家别耽误了手头的工夫。东方晴忧心忡忡,愁眉不展,费浪问她是否有什么心事,她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眼下,没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汶川地震死了这么多人,股市也是哀鸿遍野,中石油股票持续下跌,我的一百多万投资已缩水百分之四十多,股市再这样跌个不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年前,我看过一本《血泪铸成的炒股原则》,作者肖建生总结了中国股市的七大特点,我记得是‘圈钱’、‘造假’、‘腐败’、‘病态’、‘封闭’、‘赌博’和‘无序’,散户想在这样的股市里赚大钱,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一厢情愿。有人说,中国股市是一架巨大的绞肉机,你待在这样的绞肉机里等着粉身碎骨终究不是个办法,干脆早点割肉跑人吧。‘大牛过后必有长熊’,去年的股市是大牛市,今年的熊市绝对不可能三五个月时间就扳转过来。全球经济正处在持续滑坡的衰退期,股市低迷成这个样子,要在短期内聚拢人气,提振信心,谈何容易。”费浪没什么可安慰东方晴的,只能帮她分析目前的经济形势。
“费浪,你说的没错,我再琢磨琢磨,好确定进退。”
东方晴的内心阴霾密布,费浪的内心也未必晴朗,他那漫不经心的老毛病又犯了,早晨刷牙竟用错了牙刷,好在是东方晴,她一笑置之,说是情人间能够kiss能够makelove都不算什么,能共用一支牙刷,才真叫top-love。
东方晴执意要回南方,费浪没有强留,自由既是她的第一权益,也是他的第一权益,理应加以维护。
近日,K佬也有一本难念的经,一位与他早先有过瓜葛的女朋友在宿舍服安眠药自杀,幸亏发现得及时,已抢救过来。这个女人叫小鱼,K佬曾向费浪炫耀过他们之间的那点暖昧,而且反复强调,小鱼是个正派的女人。这就让费浪记起法国作家拉罗什福柯《道德箴言录》中的那句断言,“很少有正派女子不对她们的正派生活感到厌烦的”,厌烦之后怎么办?照例就是红杏出墙。
在K佬的眼里,小鱼太矜持。但他们的交往确实又是小鱼率先发起的,她打电话约K佬去她单位附近的餐馆见面,说明了要由他请客。K佬开玩笑说,那里可是你的地盘,该由你请客才对啊!她风趣地说,下次我请,这次我册封你为“火锅骑士”。小鱼没乱点菜,只点了一个羊肉火锅,一钵青菜,就说足够了,K佬又加了一份白焯虾。吃饭时,小鱼话不多,K佬讲些趣闻,她也笑,但笑得清浅。吃完饭,小鱼邀K佬去宿舍坐坐,她一个人住单间,布置得满有香闺气息,衣服熨得平平整整,被子叠得方正绝伦,他看得出,小鱼是个特别爱整洁的女人。小鱼切开一个西瓜,可惜瓜瓤只够淡红,味道也不甜,两人各吃了一块,就没有了再吃下一块的食欲。他们的谈话气氛并不热烈,小鱼不爱多讲话,K佬的心思也有些游离。小鱼应该算得上是一位美女,准确一点说,是一位资深美女,三十出头,肤色很白,那天穿一件低V领的衣服,露出一抹酥胸,令K佬心猿意马,有点把持不住。K佬是个好色而又本色的登徒子,对此他毫不隐讳,现在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从小鱼的眼神不难觉察出,她是喜欢他的,甚至是鼓励他的,要不然,以小鱼的矜持,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把他单独邀请到自己的宿舍来坐。于是,K佬放开了胆子,伸手去抚摸小鱼的藕臂。小鱼略为颤动了一下,也没做出反感的表示,而是语气幽婉地说:
“鲁宾,你要想清楚呵,你能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能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不能?!”这时候,打肿脸也要充胖子,K佬回答得很爽脆。
小鱼有了谈兴,谈到她的儿子,一个六岁的男孩,读小学一年级,非常淘气,成绩平平,他喜欢打电游,讨厌做作业。她丈夫的品性如何?干什么职业?小鱼只字不提,K佬当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不知何故,K佬只要听到女人谈她的孩子如何如何,一场即将开幕的艳遇立刻就会悄然谢幕。他把轻抚玉臂的右手缩了回来。小鱼并没觉察到他细微的心理变化,依然皱着眉头谈她的孩子和她的工作,全是一大堆的烦恼。K佬的心已归于风平浪静。过了好一阵子,小鱼见K佬没怎么吱声,就提议来点音乐,还问他要不要喝点红酒,这里正好有一瓶王朝干红。K佬撒谎说,他突然记起来,还得去见一位朋友,是急事,先告辞一步,改天再聚吧。小鱼的眼神中立刻露出深深的落寞,宛若湖水中投影的一朵孤云,但她并没有挽留K佬。
此后,他们在外面又见过几次面,有时喝茶,有时吃饭,小鱼总显得很忧愁很郁闷的样子。K佬说,你这么郁闷,一定有什么原因,何不讲出来听听?小鱼说,郁闷有什么好讲的呢?不讲也罢,免得你烦。K佬倒是拿出十足的耐心,准备做一位合格的倾听者。他怂恿小鱼吐出心中的苦水,他说自己拿定了主意,准备为她做一回情绪垃圾桶。
“这可是你自觉自愿的哦,别怪我故意虐待你!”
小鱼心中感到最悲苦的事情,就是她至今尚未像模像样地爱过一次。她的生活半径一直很小,二十一岁就匆忙地嫁了人,对方是一位性情活络的机关干部,很喜欢她,但她一直提不起心劲去爱这人。小鱼从小喜欢阅读文学书籍,可梦想的爱情与现实的家庭生活根本不靠谱,丈夫固然体贴她,尽一切能力让她过上舒适的生活,但她不是一个虚荣的女子,重精神远胜过重物质。丈夫是世俗社会里的能人,她却是虚幻梦境中的仙女。在单位上,她最讨厌家长里短,最害怕人情南北,因此她与其他同事格格不入,一直没能融入社会。她自觉处处受困,却无力从网中挣脱。她丈夫精于计算,曾在股市大有斩获,给她买了车,还陪她去欧洲七国玩了一趟,但她依然不开心。
“你到底还要怎样呢?”K佬问她。
“我要爱情啊!我要百分之百的爱情!我这辈子至今还没全身心投入地爱过一个人,就这样温温吞吞过一辈子,我不甘心!”
小鱼是美女,身边当然不乏追求者,但她一个也看不上,他们都太平淡无奇了,许多人还不如她的丈夫。她要爱一个情趣丰富的人,能在一起天马行空地谈文学,谈音乐,谈梦想,谈心事,执手相看,无语也深情。但这样的人非常稀少,非常难得,她在自己的生活圈中无法遇见。直到小鱼邂逅了K佬,一个大俗之中见大雅的人,她才找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的感觉,她认定这一回小爱神丘比特确实没有诓骗她,穿心利箭射中十环,但K佬的表现飘忽不定,他的回应并不热烈。
“爱一个人很苦很累,何况你追求百分之百的爱情,这世界上哪有呢?”K佬居然忍不住,提出质疑。
“有啊,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们的爱情生死不渝。”
“你要知道,他们全是戏剧作品中的人物,当不得真的,再说他们都殉情了,要是活着,后面的情形就未必乐观。英王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居然放弃王位,与并非完璧的辛普森夫人结合,那应该是百分之百的爱情了,可后来他背叛自己的爱人,将爱情抛入污泥浊水之中。好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的前提成立,我问你,小鱼,这百分之百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该如何操作呢?”K佬务实,相对于小鱼而言,他过于务实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你就出现在我跟前。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就出现在你跟前。哪怕是深更半夜,哪怕我身边就睡着老公和孩子。你要我私奔,我就跟你私奔,睡棚屋,吃方便面,也不抱怨。旁人和杂事都是次要的,爱情才是首要的,爱人才是首要的。就这么简单!”
男女双方真要是能够做到这样,怎么能算简单?K佬注意到了,小鱼用的代词是“我”和“你”。他感到有些胆战心惊。他一向洒脱,每次跟女人演对手戏,都是来去如风,踏雪无痕。小鱼要将他彻底套牢,他是不敢轻易接招的。他觉得很奇怪,小鱼已到成熟的年龄,却仍然保持着少女的炽热情怀和单纯心智。小鱼的爱是高温炼炉,K佬自觉不是一块好铁,更不是一块好钢,他知难而退。
情人节前,K佬与美国美人夏清荷打得火热,早把小鱼抛之脑后。在情人节那天,K佬收到小鱼的短信:“你像悍匪一样掳走了我的心,却又抛下我这副寂寞的躯壳,你为何如此残忍!”K佬故意没回复,此后,小鱼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他也没接听。
世间还有这样摆开堂堂之阵的婚外恋,K佬算是大开眼界。小鱼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爱情,而不是逢场作戏的一夜情,她的坚定执著和义无反顾完全吓着了他,做了这么多年快乐的单身贵族,他可不想找累,头顶一个大磨盘去风风火火赶夜路,更怕女人念紧箍咒。
K佬临阵脱逃,小鱼肯定大失所望。她还会去滚滚红尘中辛辛苦苦地找寻她惟一的爱人和百分之百的爱情吗?如果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仍要一意孤行,那就真得有上天照应才能顺利过关啊!事实上,小鱼未能轻松过关,她采取了最消极的方式——吞服数十片安眠药,孤独地奔赴黄泉之路。
小鱼的自杀,K佬应该负相当大的责任,尽管他不曾拥吻过她,也不曾勉强她委身于自己,但他确实撩拨了她的心弦,挑逗了她的情意,却又弃她而去,令她对冷漠的人心和寒凉的世态感到彻底绝望。所幸她被救活,也许应该说,不幸她未能如愿以偿地死去。
小鱼的故事,费浪全是听K佬的一面之词,他从未见过小鱼的芳容,也没见过她的照片。此后,K佬绝口不提“游戏心态”这四个字了,他一向认为,数十年的人生是由一场又一场游戏串接而成,无须过分在意游戏的对象是谁,游戏的内容是什么,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任意选择的,关键是要遵守游戏规则,保持游戏心态,并且尽可能地玩出兴致。小鱼决意动用内心库存的百分之百的爱情,这令他感到恐惧,他害怕自己耍的只是玩具水枪,而小鱼使的却是真枪实弹。
对于K佬而言,这是一个惨痛的教训。高纯度的毒品并不稀缺,高纯度的爱情却极其罕见,通常只见于文学作品之中,很少能在现实中开花结果。相爱的人,也难免会有种种盘算,完全被爱情的高温烧坏了脑子的人并不多。
每个人打从母腹娘胎中生下来,就有三种人生在等待他(她),第一种是由主宰者任意规定或安排的人生,第二种是由自个儿刻意打造或毁坏的人生,第三种是由旁观者随意猜想或涂饰的人生。
第一种人生注定了绝大多数人是命运掌控的奴隶,是难以翻身的咸鱼;第二种人生就看自个儿究竟有多大能耐去打拼,去折腾,去赢回几阵,或输得精光;第三种人生则完全拜旁人和后人颇为发达的想象力所赐,他们的猜想和涂饰就如同珊瑚礁上的海藻一般,很可能茂盛到只见海藻不见珊瑚的程度,也就是说,个人的本来面目被一张或多张假面具完全遮蔽,真容反而消失。
那些手握大权、腰缠重金、头顶盛名的人,第三种人生最为发达,流传的版本层出不穷,史书内的他(她)、传记里的他(她)、媒体上的他(她)和街谈巷议中的他(她),与真材实料的他(她),彼此相差之悬殊简直不可以道里计,比一头狒狒跟另一头猩猩更不同祖,更不同源。原作失踪,赝品篡位,许多受益者乐意让这种被涂饰得五彩斑斓、奇形怪状却风光炫目的虚假人生取代捉襟见肘、破绽百出的真实人生。
从这个角度去仔细观察,某些历史人物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都是极其可疑的,后人决意从史书和传记中找获真相,简直比梦想从随手抓到的沙石中找获黄金、钻石还难。
费浪创作《桃木匕首》,小说之为小说,好就好在不用打出什么“真实”的幌子,谁若想纤毫不差地还原笔下人物的生活形态,博得众人的认可,必定事与愿违。在《忏悔录》中,让-雅克·卢梭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剖白得入木三分,袒露得一丝不挂,对他平生的种种劣迹和丑行全无遮掩,毫不讳言,昔日的好友、后来的冤家狄德罗读罢此书,仍然嘲骂卢梭“伪善”。传记尚且如此,小说何能例外?小说充其量只算得上一幅印象派风格的浮世绘,事实上,任何鲜明的印象都并不可靠,甚至比花花公子和风骚娘们儿的爱情更不可靠。
倘若小说作者能够通过自己的作品向读者多贡献一点美感,多传达一点善意,读者就该谢天谢地了,作者的能耐和权限仅在于此,如果一定要他复原生活的客观真实,就等于要他完成一项难以完成的任务。题外话多说无益,也可能无趣,就此打住它。费浪的职责摆在这儿:将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伍子胥、范蠡、西施、文种等历史角色的“第三种人生”经由个性化的笔触描绘出来。眼看一方为刀俎,另一方为鱼肉,费浪还得设身处地为他们多多操心。
范蠡和计原出使吴国,除了要晋见吴王夫差,还有两个人是必须要拜访的,一位是太宰伯嚭,另一位是相国伍子胥。伯嚭贪财好货,他那儿倒是容易打点,越国的两位使臣只须给他送上贵礼重金,彼此就好说话,就好打交道。在吴王夫差面前,伯嚭该为越王勾践美言几句的地方,他自会恰如其分地美言几句,该包庇一番的时候,他也自会及时进言包庇一番,简直比自家人更顶用。然而,伍子胥是根铁齿铜牙也难啃的硬骨头,他绝不会对范蠡和计原假以词色,他目光如炬,算度极精,而且没有私欲的空子可钻,他既不好色,又不贪财,原先收藏玉器,现在也已经兴趣淡然。也许他的百剑堂中还缺少一件镇堂之宝?范蠡首先想到了这一层。伍子胥感激吴王阖庐的知遇之恩,感激阖庐兴兵助他报复了楚平王,这么多年,他热爱吴国,远胜于当初热爱父母之邦的楚国,他绝对不情愿看到吴王夫差这个败家子将吴国的国运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范蠡和计原挑选了一个晴光淑气的日子,专诚去拜访伍子胥。在越国时,他们就为伍子胥备办了一份厚礼,不是黄金、白玉和珍珠,也不是美女,而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宝剑。这是范蠡和计原的主意,越王勾践只是勉为其难地俯允了。
对于越国的两位青年使臣,伍子胥并无恶感,范蠡和计原都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才智出众,机警过人。伍子胥见到他们,心想,英雄出少年,吴国缺少的就是这种具备泱泱之风、浩浩之气和渊渊之度的青年俊彦。莫非天佑越国?越王勾践惶惶如丧家之犬,偏偏他麾下集合了范蠡、文种、计原这样的顶尖人才。
相国府的家臣华辂开了中门,伍子胥和伍绩亲自把范蠡和计原迎入客堂,宾主寒暄几句后,范蠡奉上礼物。伍子胥打开长方形的紫檀木礼盒,只见一柄四尺长的宝剑横卧其中,雕镂精工的梓木剑鞘上刻着鸟篆体的“纯钧剑”三字,剑柄是扁而狭的鱼头状,鱼眼部位镶嵌的是两颗晶莹的绿松石。伍子胥抽出剑来,只见精光耀眼,他从头上拔下两根银白的发丝,放在剑锷上,轻吹即断。伍子胥忍不住大声赞叹:
“好剑!真是好剑!数十年前,秦人薛烛是天下相剑名师,他曾游历越国,越王允常请他相剑。薛烛先验看豪曹、巨阙、鱼肠三剑,未肯许以宝剑之称,及见纯钧,矍然而望,赞赏不置,以为‘光乎如屈阳之华,沉沉如芙蓉始生于湘。观其文,如列星之芒;观其光,如水之溢塘;观其色,涣如冰将释,见日之光’,是欧冶子的绝唱。老夫今日得见越国第一剑——纯钧剑之真容,亦可谓大开眼界!”
“啧啧,果然名不虚传!”伍绩与华辂也在一旁赞不绝口。
范蠡站在伍子胥的近旁,听到这声赞美,他立刻向伍子胥躬行敬礼,然后从容不迫地说:
“伍相国果然见多识广,纯钧剑乃先王佩剑,珍爱逾恒,在列国宝剑谱中名头极为响亮。纯钧剑乃人间无价之宝,曾有一位君王愿用千匹骏马、三处富乡和两座大城来换取它,徒然留下笑柄。数年前,先王宾天,大王旋即下令,将此剑封存于国库之中,尝言:‘世间万物,各有其主,唯盖世英豪配用此剑!’今次范蠡出使上邦,大王特意请出纯钧,嘱咐范蠡当面赠与伍相国。有缘者得之,无愧者受之。当今之世,唯有心雄万夫、气壮山河的大丈夫,唯有英锐无比、智勇双全的大侠士,才配做纯钧剑的主人!伍相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和大侠士,早已举世公认,夫复何疑?百剑堂中添此一剑,犹如三军之有元帅,一国之有明君,正得其宜啊!”
“呵呵,好一个‘有缘者得之,无愧者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