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桃木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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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耀金(1)

冥冥之中,个人命运的轨迹自有天意注定,如同齿轮相扣,紧固而密合,难以拆分。

布拉德·皮特主演的电影,费浪看过多部,真正喜欢的只有《本杰明·巴顿奇事》(又译为《返老还童》)。其中,妙龄的舞蹈家黛西(凯特·布兰切特饰演)遭遇车祸,断腿的同时,也断送掉了前程似锦的职业生涯。假如过路时那位挡停出租车的男子早晨没睡过头五分钟,假如出租车司机中途没喝那杯咖啡,假如搭乘出租车的那位女乘客没打那个电话,假如精品店的那位女店员没因失恋而忘事,假如黛西排练之后她朋友系鞋带时不曾那么用力(由于绷断鞋带耽搁两三分钟),所有这些“假如”,只要抽去其中一项,时间略为错开几秒钟,黛西上街后就不会撞上那辆疾驰而至的出租车。然而所有这些彼此不相干的人和事杂凑在一起,就注定了那场车祸必然发生,也注定了黛西与本杰明·巴顿将缔结良缘。

命运,说不清,道不明,究竟哪些环节重要?哪些环节是次要?哪些环节可以忽略?从来就没有什么可靠的衡量标准。一只马掌没钉好,致使骏马在战场蹶倒;骏马蹶倒,致使将军摔成重伤;将军摔成重伤,致使整个战役功败垂成。任何不良的细节一旦被无限放大,辐射全局,后果就不堪设想。

每当追忆往事,费浪深感命运不可捉摸,假如当初东方晴没读过他的长篇小说,她就不可能留意他的博客;假如她不曾留意他的博客,就不可能给他发纸条;假如她不曾给他发纸条,他们在人间的轨迹就是平行而不交叉的两条直线,何来今日的烦恼?既然命运安排了这段情缘,费浪还有什么好郁闷的呢?

只差三天,奥运会就要开幕了,东方晴不可能来北京与费浪一道欣赏开幕演出。男人不讲义气,就会重色轻友;男人没有出息,就会重色轻孝。到了这步田地,费浪想重色轻孝也抓不到良机,干脆回家送票给老爸老妈。选时不如撞时,这时送票,二老颇感意外,效果倒是绝佳,他们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儿子,听说开幕式一票难求,你本事不小啊!总共弄到多少张?”难得老爸这么情真意挚地夸奖费浪一句。

“就这两张,已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哪能再多?”

“那,还是你跟你爸去吧,我在家看看直播就成。”一如既往,老妈甘当家中第三号角色,甘当影子选手。

“妈,我真心诚意孝敬你们一回,您就别谦让了。”

“那敢情好,这可是百年一遇的机会,我们能亲临现场,见证历史时刻,不容易!”

老妈高兴得泪水都快夺眶而出了。小小的回报就能让父母开心,以往费浪却从未在意过。老爸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番,然后用关切的语气对他说:

“费浪,你比上次回家时明显见瘦了,脸色和精神都不好,最近你用功太过,还是另有缘故?”

“嗯,是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说。东方晴惹上了麻烦。”

“什么麻烦?八成是经济问题吧?”老妈有点慌神。

“快说吧,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老爸倒是镇静自如。

费浪不再遮掩什么,抖露了东方晴与俞佑民的关系,俞佑民倒了,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殉葬”,把她的既得利益全部吐出来;二是逃亡,担惊受怕,隐姓埋名地躲下去。目前,东方晴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要是这么躲起来,你们的感情就落不到实处,以后怎么办?再说,她当过俞佑民的情人,身份可不光彩……”老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哪能同意费浪爱个影子女友,从此干打雷,不下雨?她对东方晴的历史颇有微词,但费浪得感谢她没有使用“二奶”那个贬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劝劝那丫头,金钱都是身外之物,主动割舍得了,她并没有触犯刑律,不会坐牢。你们还年轻,不缺聪明,不缺勤奋,先立业后成家也好,先成家后立业也行,同心合力打拼几年,就能过上小康生活。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这事就不用多提了。我猜,你并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就算有过,也早就克服了,要不然,不会拖泥带水到今天。费浪,我问你一句实话,你心里头到底有没有非她莫娶的想法?”老爸的思想比老妈更开明,他看问题的症结也看得更清楚。

“男女之间的感情,同样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东方晴太强势了,凡事都得由她拿主意,遇到难处,我也插不上嘴,她已经关机好多天,现在人在哪儿,我并不清楚。前两天,我去过一趟枫城,那里人走楼空,她的行踪没人知道。我猜,她可能是在考验我的感情,但这种考验的方法,与油煎火烤没什么不同,我可受不了。在性格方面,我跟东方晴差异太大。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管爱有多深,都到了我快要放手的时候了。但她目前正处在艰难时期,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显得不义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在父母面前,费浪的话句句是实。

“费浪,你要稍安勿躁,过些日子,她会跟你联系的,无论如何,你们都需要平心静气,当面谈一谈,她规划的未来与你规划的未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叠合在一块儿,如果分歧太大,我建议你早拿主意,别再耗费自己,也别再折腾别人。”

老爸真就像朋友一样跟费浪谈心,他没有采用耳提面命的说教口气,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家长姿态,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费浪心头一热,应该是感动了吧。

“费浪,别光顾着说话,吃点东西,有山东蜜枣,你打小就爱吃的。”

老妈给费浪沏了茶,到处搜寻美食,摆满整个茶几,这是她老人家的保留节目。他对山东蜜枣的兴趣已经淡至无形,它太甜,甜得有几分不真实。费浪从果盘里挑了一只贡梨,咬上一口,也是味同嚼蜡。一直以来,他就这样子:愉快的心情之下,入口的全是美味;糟糕的心情之下,什么食物都难以下咽。

开幕式那天上午,冬麦特意打电话过来,问费浪要不要望远镜,她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副。

“我不去现场,用不着的。”

“费哥,你不是订到了门票吗?”

“全孝敬我爸妈了,我在家看电视直播,照样能看到你,说不定还有特写镜头。”

“你不到现场,太可惜啦!”

“只要你开心就好。”

“费哥,你的情绪不振啊!要不是今天我们不许外出,我一定要跟你共进晚餐!”

应该说,听到冬麦的声音,费浪的情绪才有了阴转晴的迹象。午后,K佬也打来电话,问费浪,东方晴是否已空降成功,费浪说她已经人间蒸发了,K佬以为费浪跟他开玩笑,说声“晚上鸟巢见”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没人相信,费浪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电视直播,不到四十分钟就睡着了。运动员入场式太单调,也太冗长,好在那些迎宾小姐确实漂亮,白色遮阳帽,白色连衣裙,白色长统靴,红色领巾,红色腰带,红与白的搭配,特别能烘托出妙龄少女亭亭玉立的身材和蓬勃的青春气息。冬麦站在跑道的直道边,运动员入场的必经之地,镜头中出现了她的身影,但一闪而过。头一天晚上,费浪做了太多恶梦,还惊醒过一次,没有睡踏实,看开幕式时,疲沓的神经已兴奋不起来,因此摆了个大乌龙,开幕式不到四十分钟,费浪就梦游乌有县虚无乡黑甜村去了。真是对张艺谋导演不起,他花费几年时间精心排练的大型团体操,费浪一个也没看到,网上早就猜想,他会把中国元素——龙、长城、四大发明、太极拳、京剧、麻将、旗袍、茶叶、瓷器等——一锅烩,弄出个世纪大餐,都说众口难调,他偏偏就能调出绝妙滋味。从他历年调教“谋女郎”点石成金的本事来看,开幕式虽然不是小菜一碟,而是大菜一锅,或者用更文雅的说法——珍馐一鼎,但他仍然能烹大鲜如治小国,完全不在话下。最可惜的是,费浪没能看到点火仪式,李宁手举火炬,高空跑圈,姿态极为舒展,据说,自有双脚行走的人类以来,还没有谁这样手举火炬凭虚凌空地纵身奔跑过,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当然要除外。所有这些遗憾,最终都变成了不遗憾,其实费浪什么也没错过,开幕式还将反复重播,网络上还有国外的版本。

直到冬麦打来电话,费浪这才惊醒。她问他看了开幕式,觉得怎么样?费浪说好啊!太好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回可让伦敦奥组委吃瘪了,北京奥组委横了一座喜马拉雅山在他们面前,叫他们下届奥运会开幕式怎么超越啊?!冬麦对费浪这些瞎掰兴趣不浓,她真正关心的是,他在直播画面中看没看到她。她说,她今天可累趴了,一连跳了两个钟头,双腿都快抽筋了。

“费哥,你真的从电视画面上看到我了吗?”

“你站在直道边,对不对?我绝对没看走眼,你那么美丽,把整个体育场都照亮了,我不是瞎子,能没看到?”

“这么夸我,无论真假,我都爱听。今晚兴奋过了头,我现在都差不多没力气跟你打电话了。”冬麦的声音确实透出疲惫。

“我开车来接你吧,一块儿去喝几杯,庆祝庆祝。”

“好吧,你来接我,但我不想喝酒,只想找张床美美地睡一觉。”

费浪在鸟巢外接到冬麦,她还没有卸妆,走路都快走不稳了。

“美丽的仙女,真的不去喝一杯?”

“费哥,改明儿吧,瞧我这形,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去学校?”

“我想去你那儿借宿,好不好?”

“好啊!我那儿虽然不是五星级宾馆,却有五星级服务。”

“费哥,你这么贫嘴,都快赶上别人郭德纲了,码字多累,去当相声演员才好玩呢!”

到了家,冬麦手脚麻利,卸妆,洗澡,半个小时完工,她穿着费浪的睡衣,太宽松,显得有点滑稽,费浪问冬麦吃不吃夜宵,家里有玫瑰汤丸,有面条,有面包,有苏打饼干,她都不吃,连牛奶也免了,她只想睡觉。

“费哥,告诉我,怎么个睡法?”冬麦问费浪。

“家里有两张床,你任选一张。”

“你多浪费啊!一个人,拥有两张床。”

“照你这么说,两个人只拥有一张床才叫节约了?”

“呵呵,似乎话中有话。”冬麦笑道。

“别误会,你睡吧,空调开好了。哦,记得把门反锁。”

“费哥,我要防谁呀?防你吗?我才不防你,防你也防不了!”

“为什么?”

“家贼难防啊!”

那一晚费浪睡得出奇的香,心里面的焦虑全放下了,如同一块皱布被熨斗熨平整了。冬麦真是一副良药,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就跟费浪打趣了几句话,但他们相处时其乐融融,这种感觉真的很棒。人与人能否和谐契密,是要看缘分的,也要看性格,看磁场。在冬麦面前,费浪恢复了一贯的顽皮率性。

冬麦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她睡够这一觉,胜过喝了用长白山千年野山参煎制的参汤,重又容光焕发,连一丝疲乏的痕迹也找不到了,这就是青春的优势。她在床上大声叫费浪:

“费哥,你不是保证有五星级服务的吗?”

“有啊!各项服务一应俱全。公主,请您起床,听从您的吩咐是小可莫大的荣幸!”

“那好,服务生,你过来,先乖乖地亲我一个!”

“公主金枝玉叶,小可不敢造次!”

“呵呵,你推三阻四,这就叫五星级服务?小心本公主一怒之下吊销你的执照,砸烂你的招牌!”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可该死!请公主息怒!小可任由公主宰割!”

世间真有一些“魔咒”应验如神。逃不脱的宿命,一次又一次强加在某位悲情男主人公或女主人公的头上,你除了万分不情愿地称之为“魔咒”,实在找不出更站得住脚的说法。

在北京奥运会的射击场上,正在进行男子50米步枪三姿的决赛,很难说,这场决赛扣人心弦,因为美国名将马特·埃蒙斯前9枪全部高水平发挥,他的成绩遥遥领先,只要最后一发不出现重大失误,他就能顺利夺得金牌。但马特·埃蒙斯是一个“有前科”的悲剧人物:2004年夏天,在雅典奥运会上,正是这位仁兄,同一项目的决赛,他的成绩遥遥领先,金牌唾手可得,然而鬼使神差,他却犯下一个最业余也最低级的失误,最后一发居然脱靶!这一次,马特·埃蒙斯卷土重来,志在必得,却重蹈覆辙,他最后一发竟然只打出可怜巴巴的4.4环,最终名列第四,与奖牌无缘。马特·埃蒙斯满眼沮丧,他把头深深地埋入爱妻卡捷琳娜的怀抱中,这位捷克射击名将、北京奥运会首金获得者轻声安慰丈夫:

“命中注定还不是时候!”

解不开的“魔咒”要惩罚某个人,那就是“命中注定”。

中国奥运代表团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高居金牌榜第一位,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一举跃升为世界体育第一强国,也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然而,我真正关心的不是谁拿到了金牌,也不是美国“飞鱼”菲尔普斯能否在短道泳池中捞获八枚金牌,创造新的纪录和神话,我关心的只是命运之神在激烈的竞技场上所发挥的魔力,人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与命运之神掰腕抗衡?

在奥运会开幕式上,K佬见到的邻座并不是费浪和东方晴,而是费浪的父母,他大惑不解,打电话来反复追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费浪将百年一遇的大好机会拱手相让?真就良心发现,决心做一回孝顺儿子?不会吧。费浪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东方晴这回已玩成人间蒸发,他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何时才会浮出海面?很难预测。但费浪并没有讲明此事的前因后果。K佬一连说了三句“这太不正常了”,便劝费浪节哀顺变,这小子表面上把这事看得很严重,心底下何尝不是窃窃暗喜?东方晴骨子里不悦服他,他骨子里也同样不悦服东方晴。北京奥运会无疑是头号的催情剂,K佬与风擎荷进入了热恋阶段,费浪笑他就像一只苍蝇掉进了肉汤钵,他也乐呵呵老实认账,还透露出奥运会后他要与风擎荷共结连理、移民美国的一揽子计划。

确实很奇怪,费浪内心已迅速归于平静,东方晴的“躲猫猫”并没有太影响他的心情,它的严重性比预计的要轻微得多。费浪自问,他是不是一个痴情的人?他算不算一个深情的人?答案出来,竟然模棱两可:也许是,也许不是。费浪记得大学时期K佬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令他印象深刻:“如果一个人激情过剩,上帝迟早会惩罚他,因为他比一位酒后驾车的司机更疯狂,也更危险;上帝只肯嘉奖那些慎用激情的智者,这样的人就算坠入爱河,也不会呛水呛到两眼翻白。”费浪与智者比肩而立,明显还短缺几分底气,但他不是为情发飙的疯子,则是毫无疑问的。

现代舞蹈的开创者、美国美人伊莎多拉·邓肯应算为爱而生的人,她有个著名的理论费浪很赞同,那就是“以病医病”,即用下一场爱情的灵药医治上一场爱情遗留的创伤和痛楚。然而费浪与东方晴并没有谈及分手的事宜,还不到“以病医病“的时候,那么眼下费浪与冬麦的交往算不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背叛?

奥运会期间,费浪和冬麦一起观看了多场比赛。冬麦喜欢的项目是游泳、网球、篮球、艺术体操,费浪对于体育的爱好是广谱的,只要不观看中国男子足球队的拙劣表演就行。田径比赛,他们也会去看,因为短道上有国宝刘翔的110米栏的“大片”上演。当他们看到刘翔跛着脚退赛的那一幕,跟所有的观众一样感到惊愕,感到不可思议。大家都认为自己被刘翔忽悠了,他们大喝倒彩,国家体育场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嘘声。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冬麦问费浪,刘翔是真伤,还是诈伤?费浪说,只有天知,地知,刘翔知,他的教练孙海平知。不过费浪更愿意相信他是真伤,按照常情常理推测,没有谁会愚蠢到选择这个黄道吉日,选择这个亿万观众瞩目的特殊舞台,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表演诈伤,将自己置于道德的刀俎之下。在家门口,刘翔承受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夺金才是功臣,其它结果都是罪人,谁扛得起这样的万吨铁闸?其实,奥运会只不过是成年人的体育游戏,一向以“贵在参与”相感召,但东道国的金牌战略使运动员的心态不再轻松。现代奥运会的倡导者顾拜旦先生在他的《体育颂》中极赞体育是“天神的欢娱,生命的动力”,而事实上,体育盛会早已变成一项凡夫俗子获利丰厚的商业运作,与生俱来的功利色彩成为了它脸颊上醒目的胎记,谁也无法将这块民间命名的“鬼掌印”遮没掉。

冬麦没再问起东方晴,她很享受目前的状况,在90后“新新人类”看来,恋爱时出现强劲的竞争对手,太正常了,无非是一场比拼硬实力和软实力的PK大赛,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好谦让的,后发先至,后来居上,才叫了不起。费浪小看了冬麦的攻击力,她常把那句“爱拼才能赢”挂在嘴上,不像东方晴只不过偶尔有此一说,她具有强烈的好胜心。在胜负两重天的世界里,爱一个人是不自由的,很可能是在参与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奥运期间,费浪没让自己的心思瓦解涣散,仍能坐在电脑前玩一玩文字魔方,《桃木匕首》的创作已到了关键时刻,他得攒劲把它完成。长跑运动员跑马拉松,最艰难的阶段是第二个十公里和最后一个十公里。作家写长篇小说也是如此,最后几万字往往会像压垮骆驼的那捆稻草,让人喘不过气来。大作曲家舒柏特和柏辽兹的名下都有一部《未完成交响曲》,残缺之美似乎能超过完整之美。作家的长篇小说未完成,则始终是块心病,令人引以为憾。

冬麦要做《桃木匕首》的第一读者,先睹为快,在电脑上阅读费浪的小说初稿。她常问费浪,下一步故事情节该怎么发展呢?费浪说,他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冬麦将信将疑。事实上,真就是这样,原定的构思可能很脆弱,在写作的过程中会被费浪颠覆或者放弃。说怪不怪,历史尚且是无厘头的,何况一部小说。

明眼人不难看出,伍子胥的双陆大寿成为了他命运的分水岭,从此以后,他与命运掰腕子,就再也占不到半点上风,他的大智大勇终归敌不过命运的凛凛神威,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已是风中的残烛。

自从馆娃宫建成后,吴王夫差就很少夜宿别处,西施不愿给后宫众妃嫔留下恃宠专房的印象,她常常连劝带哄,要吴王夫差泽被众美人,多到其他妃子处兴云播雨,但后者就是只宿馆娃宫。别的妃嫔全都认命,唯有郑旦忍不下这口气,她无从发泄自己的不满,便虐待那些服侍她的宫女和阉人,只要她看谁不顺眼,或谁做错了事情,就活该遭罪,大冷或大热的天,也得跪在外面,还得吃鞭子。西施让宫女送给郑旦一些时令鲜果,郑旦从来不吃,而是任其腐烂,最终扔弃在垃圾堆里。

眼下,西施丢失了心爱的小王子,最高兴的莫过于郑旦。西施病了,病得很重,吴王夫差心忧如焚,顶好的宫医和顶好的药物也难治心病。经此一劫,西施消瘦了,也憔悴了。通常说“母以子贵”,其实逆推理同样成立——“子以母贵”。吴王夫差溺爱小王子,不过是爱屋及乌,他有那么多后宫美女,想要造人,再容易不过了,他名下已有四个王子,七个公主,他宠幸西施,小王子才显出他的重要性。小王子人间蒸发后,吴王夫差着实伤心了好一段日子,但他的痛苦不及西施的百分之一。何况他要疗伤止痛很容易,为长夜之饮,或抱住郑旦温香软玉般的胴体,一宵快活,绰绰有余。郑旦很会抓机遇,她为吴王跳艳舞,唱艳曲;她行房时为吴王吹箫,玩出百般花样;她还亲手为吴王掏耳朵,拔白发,讲些小笑话。只要吴王临幸,她就千娇百媚,千依百顺,对宫女和阉人也小恩小惠不断。吴王夫差怕看西施的泪眼,怕听西施的叹息,怕感受馆娃宫的凄苦气氛,所以他更愿意去郑旦的宫室宿夜。

太宰伯嚭没有收到相国府的请柬,缺席伍子胥的双陆寿宴,被当众抹了面子,这样一来,两人公开交恶已经路人皆知。伯嚭工于心计,他要在吴王身边安插耳目很容易,他要交结宫闱中的人物也不难,郑旦就是一个上佳人选,她能给吴王夫差扇枕头风。郑旦深知伯嚭是吴王夫差的心腹大臣,也热脸相迎,两下通了款曲,把共同的敌人确定为伍子胥和西施。

这天,吴王在郑旦宫中尝鲜藕,郑旦还让宫中的厨师准备了几样河鲜。吃饭时,吴王夫差兴致很高,他夸赞郑旦堪比鲜藕,心眼通透。郑旦有了题材,立刻借题发挥。

“大王,世人都赞荷花美,有谁肯赞湖藕鲜的呢?”

“寡人刚才不是赞了吗?”

“臣妾感激不尽,深谢大王的赏爱!”郑旦说完这话,当即离席跪谢。

“爱妃平身,何必躬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