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像猫,男人像狗,婚姻则是猫狗大战。所谓婚姻之道,不过是,给狗足够的空间,给猫更多的关注。
01
林清水整个人弯成一只虾从医院走出来时,天上下着小雪。风像小刀片一样刮着林清水的脸,他不觉得疼,他甚至觉得北京的风太过温柔,还是望山村的风劲道,像高梁烧酒,那风卷起大烟炮,人撞上去,兴许就是个大跟头。
走出去很远,有出租车招呼他上车,林清水才想起自己是开车来的,他转回头,仍是一只弓身的虾。耳边大夫的话又回响了一遍:“你的胃部有很大的阴影,必须尽快住院做全面检查……”话被咀嚼第一遍时,汤汁饱满,苦涩得让林清水几乎张不开口,胃部仍是隐隐作疼,他才32岁,他上有老下有小,他还欠着他们的幸福,所以他……他不敢往下想,他的人生从来没做过提前谢幕的打算。话再次被林清水咀嚼了一遍时,干瘪了许多,但仍是苦涩,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做了些什么呢?自己没有很尽情地恣肆地玩过乐过,甚至,他是有些羡慕祝和平的,祝和平不惜牺牲了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去照料弟弟,然后他和她相守在一起……那句似是而非的话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被林清水咀嚼时,变成了无色无味的渣子,如果命运真要做这样的安排,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还可以把握自己时,把一切做好,然后安然离去。
林清水的车子拐到了祝和平那。已是中午,轮椅上的祝和平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炒菜。看到清水,祝和平很高兴,说:“正好,佑楠不回来,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林清水看到厨房里的炉灶都比正常矮了一截。祝和平说那是佑楠特意让人弄的,这样用起来方便。林清水没忍住说:“不然雇个钟点工吧,你一个人弄,再不安全!”
祝和平麻利地把菜盛进了盘子里递给林清水,把火关好,快速清理了一下操作台。然后转着轮椅进了小餐厅说:“人什么不能适应啊?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总不能当个吃干饭的闲人吧?这样也挺好,做做饭,收拾收拾家,日子过得就快了,不然,世界都在外面,只有我自己守着一间空屋子,你说,这活着,一天就是一年,一年就是一辈子,有啥意思?”
林清水点了点头,也对。他做好饭,等佑楠回来吃,那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吧!祝和平拿出一瓶红酒来,“来,陪我喝点,为我即将升任奶爸行列!”
那天中午,林清水很少说话,他就听祝和平絮絮叨叨地说。佑楠怀孕了,预产期是来年七月。祝和平说,方便的话,你帮我带几本胎教啊,婴儿教育方面的书,我学习一下。
林清水点头答应。酒喝到一半,佑楠回来,她说下雪了,她想推他出去走走,看看雪景。祝和平嗔怪着说:“那可不成,你现在是咱家的大熊猫,得重点保护!”
林清水说:“我推和平出去走走吧!”祝和平却拒绝了,他说:“得,你没事赶紧回家陪你家那恩去吧,我们俩要二人世界!”
从祝家出来,林清水把车子开到世贸天阶,他想起祝和平说的那对清洁工夫妻,他们可以为喝一杯可乐便觉得自己幸福,自己呢?
为了云朵幼儿园他求了顾西辞帮忙的事,那恩不依不饶。林清水不敢跟她吵,家里还有老妈在呢,老妈这些天也似乎看出了什么,总是看两个人的脸色说话。这让林清水无比难受。吃早饭时,那恩说她要出国,安德森帮她办去德国的手续,半年内大概就可以走了。
林清水没吭声,却一口饭噎在那。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那恩不是在征求意见,不是要他表态,而是知会一声,告诉他那是她的决定。
这些年,那恩跟自己的确受了很多委屈。如果出国能让她更幸福更快乐,那他不会阻拦她。只是,他会难过。仅此而已吗?
手机响了,顾西辞的短信,她问:“你的胃,没事吧?”林清水惊觉,转头竟然看到顾西辞就站在自己的对面。
“你怎么知道的?”
顾西辞莞尔一笑,露出小姑娘般的顽皮:“有些事,想知道,就总会知道!”其实没什么神秘的,顾西辞的公司做年终体检,她刚好在医院看到林清水从消化内科出来,她便进去假装胃疼跟大夫聊了几句。中国医院里的大夫大多没有隐私概念,三五句便把刚才病人的情形说了。
又是刚巧,顾西辞出来办事,看到林清水的车,她便跟了来。她说:“清水哥,你看,这就是缘分。北京城这么大,一天之内,我竟然两次碰到你!”
林清水苦笑了笑,他说:“西辞,云朵的事,谢谢你啊!”
顾西辞的目光里燃烧了一把火,她说:“清水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磨磨叽叽,你怎么不说我给你惹了麻烦呢?为这事,那恩跟你吵了吧?”
林清水又吃了一小惊,这丫头不是巫婆吧?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西辞当然不是巫婆,她不过是关注了那恩的微博,女人那九曲十八弯的情绪与表达,作为她情敌的女人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这些,林清水是不懂的,他没觉得自己有丝毫特别之处,甚至,他都没能给自己的妻女物质上的幸福满足,别的女人对他会有什么居心呢?在他看来,那恩跟他计较顾西辞的事,更像在为不如意的生活找一个借口。
“清水哥,无论什么情况,你都要相信,我会坚定地跟你站在一起!”顾西辞的目光碰上林清水的目光,顾西辞的目光生出钩子来,妄图把林清水的目光钩出几分火花来。林清水却躲闪掉了。虽然,那目光里的热辣如一口高梁烧一样醉人,但是,此刻的林清水却在那样的目光里清醒了过来,他说:“西辞,谢谢你!”
“谢谢你”这三个字像太极推手一样把顾西辞推到一米开外,医生的话让林清水把心里那点小虚荣赶了出去。他说:“如果老天爷真的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希望能够好好陪在那恩跟云朵身边,好好陪在老妈身边,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林清水觉得自己静了下来,不再像刚刚走出医院时那么慌张了。人生不过是如此,生老病死,还有很多事,你的努力真的改变不了什么,那就接受好了,然后以平常心去做好自己应做的本分,减少一点离开这个世界的遗憾就够了。
林清水跟顾西辞告别,先去给老妈买了个足浴盆。交钱时,想了一下,又转回去,给云朵的姥姥、姥爷也买了一个。这些年,他受岳父、岳母的照顾不少,但他从没表达过。他一直就是个暖水瓶,心里怎么热,外面也是冷冰冰的,不会表达。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他,但现在,他突然想做改变了。
把足浴盆送到那家时,吴玉芳没给林清水好脸,她说:“清水,我们家什么都不缺,你要想孝顺我们,就把这份心放在那恩身上,她好好一北京妞,这么些年跟着你,是吃着香了还是喝着辣了?”
那国祥白了老伴儿一眼:“别理她,更年期,说话都像放火药了似的。清水,这东西咋用,你教教我?”
林清水拿出说明书跟岳父摆弄着,吴玉芳还没个完,“别以为小三都是好惹的,像我们家那恩这么傻的,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小子命好,碰上了,不珍惜,我告诉你,将来你哭都找不着调门儿!”
林清水知道必须得给岳父岳母一个交代。他坐了下来,清理了一下嗓子,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演讲,事实上,话头一开,并没有那么难。
那个冬日的下午,林清水坐在那家的小客厅里,像敞开了一扇门,把自己的内心坦诚给这对他叫了许多年爸妈的老人。他说起这些年在北京,每时每刻心里都像跑着一匹马,慌张,累,不知道目标,只知道跑。从前在机关里,文山会海里,有时候茫然之间一抬头,会觉得自己在这个场景里活了几十年。吴玉芳有点不耐烦也不习惯于女婿在此时此刻做这种抒情,倒是那国祥感同身受,他经历过这些,他了解林清水的感受。
凤凰男不好当。他说到老妈来,那恩的种种时,有些哽咽。他没有责怪那恩的意思,婆婆不是妈,她做的够多了,只是现实摆在那,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摆在那,马勺没有碰不着锅沿儿的时候……他说起了顾西辞,他说他只是当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他说家里和公司这些糟心的事已经够烦了,他真的没那份闲心去搞一次婚外情,那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大,而他林清水不是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玩家,对清水这话,那国祥表示了赞同。这个女婿身上有太多自己的影子。林清水几乎落了眼泪,他说:“爸、妈,我和那恩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的确欠她幸福,但是,我在努力!”
那国祥拍了拍林清水的肩膀,他说:“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那恩这边,我会跟她谈的!”
米晓佩从卧室里出来,她眼泪汪汪地说:“姐夫,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容易,我一定好好给咱们公司画画,多挣钱!”
米晓佩很孩子气的话像一根针把一屋子里的凝重气氛都挑破了。吴玉芳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她听了林清水的话把心放下了,那恩只是捕风捉影,她回来,得训训她。儿女虽然长大了,但很多事,还是得父母给拿大主意,这好好的日子,不能任性着就散了不是吗?
那天林清水离开那家,吴玉芳问那国祥觉没觉得林清水的情绪有点不对,那国祥很不满地瞟了老伴一眼:“人家好心好意买了足浴盆给咱俩送来,你瞧瞧你说的那些话,搁谁谁都得情绪不对!”
吴玉芳说的不是这个,她说的是一向闷葫芦一样的林清水怎么突然就嘴上开了一条河呢?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吴玉芳在心里画了个魂儿,当然,很快她就忘了。快过年了,让她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02
那些日子米晓佩有些愁眉苦脸的,吴玉芳没太理,搞艺术的,好这悲春伤秋的范儿。直到那里看出来,他问:“老婆,是不是我又忽略你了?”
米晓佩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说:“我想家了!”
的确,又快过年了,想家也正常。那里说:“这有什么难的,过年我放假,我陪你回家!”
“真的?”米晓佩的眼睛亮了起来,破涕为笑,她说:“我得催着姐夫快点把书做出来,那样我就能带回家了,告诉我爸妈他们的女儿成了漫画家了,哎呀——哎,对了,我老爸说了,咱俩要是回家的话,来回机票他都包了不算,还要发红包!”
那里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袋下面。“我老丈人这是啥意思啊?收买咱们回家过年?”
米晓佩躺到他的身旁:“我老爸说他在天涯看了一个帖子,一对父母租自己的孩子回家过年,他打电话跟我说,囡囡,爸跟你商量一下,他就说了他的方案,当时我眼泪都下来了,他们就我一个女儿……”
那里拍着米晓佩的肩膀说:“没事儿,今年我跟头翻脸我也得跟他说多请几天假,陪你在家多待几天!”
米晓佩使劲亲了那里一下,说:“老公,我就知道选你没选错。只是……妈这边……”
“没事儿,我去说!”那里大包大揽。
那里没想到,这事会引得老妈无比震怒:“那不行,她米晓佩嫁到咱们家,就得在婆家过年。去年没过门,就把你拐到云南去过了一个年,今年你们结婚了,别的时间我不管,三十和初一,必须在咱家!”
那里揽着吴玉芳的肩膀说:“妈,我岳父想女儿都想疯了,宁肯出钱租我们回去过年……”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火上烧了油,“租你们回去过年?那里,你是我儿子吗?你们钻钱眼里去了?这大老远地回云南过年,是为了挣钱?那你们说个数,多少,我租!”
吴玉芳的声音很大,卧室里的米晓佩听得一清二楚。她心想:这下糟了,婆婆这还杠上了。
“一百万,拿来!”那里嬉皮笑脸。
吴玉芳却没有玩笑的意思,“他们给多少,我双倍!”
“什么双倍?”那国祥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寒气。吴玉芳忙接过那国祥的大衣:“你儿子在家这儿过年,得花钱雇!”
米晓佩赶紧跑出来,拿了一套运动服送给吴玉芳:“妈,你不是拉我跟你晨练吗?我今天跟我堂姐逛街时看到的,您穿穿试试!”
女人都很好哄。果然,吴玉芳的注意力被那大红的运动服吸引过去,但她不能一步下了台阶,她说:“你又不挣什么钱,给我买这么贵的干什么?”
米晓佩揽住婆婆的肩膀撒娇:“妈,你可不能小看你儿媳妇,我可是中国最有‘钱途’的漫画家哦,注意,不是‘前’后的‘前’,是金钱的‘钱’哦!买套运动服,那不小菜一碟啊!”
吴玉芳心想:哼,这么哄我,还不是想回家过年吗?这点小心思,还跟我耍花腔。不过,晓佩这丫头倒是学美术的,挑的这衣服真的很合自己的心意,吴玉芳问米晓佩是不是真的要跟她晨练,米晓佩咬着后槽牙说了句是。
米晓佩跟那里回了房间,那国祥问吴玉芳怎么想着拉晓佩去晨练,她那种作息习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吴玉芳一边往脸上涂保养品一边说:“你懂啥?我这才叫用心良苦,她成天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熬夜,不运动,咱啥时能抱上孙子?我要以身作则,带着晓佩过健康生活!”
那国祥扶了扶眼镜不以为然。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且有主意着呢。能陪婆婆做晨练的儿媳妇什么样,他还真没看过。
吴玉芳“嘁”了一声,不相信她的领导能力,那就瞧好吧!
果然,第一天早上米晓佩就反悔了。吴玉芳在门前敲了半天,那里开了门,他说:“晓佩昨晚睡得很晚……”
吴玉芳讪讪地回到卧室合计着,不是睡晚了吗?那好,我监督着你早睡。
晚上十点,吴玉芳看到米晓佩卧室里的灯还亮着,她便去敲门说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得晨跑呢!
米晓佩开了门跟婆婆商量能不能等春天,天暖和暖和的,这大冬天的……吴玉芳的脸拉下来,说了狠话:“晓佩,我一直当你是个很实诚的孩子,原来你给我买了运动服说陪我晨跑是忽悠我啊?”
“现在这么冷,这运动服也穿不上……”米晓佩辩解着。
“穿什么不是问题,问题是晓佩,你的身体还用我说吗?你为什么便秘啊?就是总在家里窝着不活动,还有,你跟那里结婚这么久了,你们没避孕吧?没避孕还没孩子,那不是你们身体有什么毛病吧?哦,对了,要不,改天我带你跟那里去做次检查吧?”
米晓佩一听,汗都快下来了,她举起手向婆婆发誓自己跟那里真都没毛病,至于没孩子的事,她说:“我们还都小……”吴玉芳阴沉着一张脸,扔下三个字:“随你吧!”一看婆婆真生了气,米晓佩头脑一发热,说:“妈,我这就睡觉,明天我一定起来陪你晨练!”
吴玉芳回头瞟了米晓佩一眼:“明天早上再说吧!”
米晓佩躺在床上跟那里说:“老公,我想要房子!”
那里正玩着游戏,说:“好,我送你一幢别墅!”米晓佩跳到地毯上靠在那里身边:“我不要开心网里的,我要一个小小的窝就好,能放下一张床,一口锅,一台电脑,就好!”
那里摸了摸米晓佩的头:“面包会有的,小窝也会有的!哎,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啊,还不是要起早陪婆婆晨练,这媳妇当得容易吗?米晓佩伸出五指作九阴白骨爪状:“那里,我警告你,你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哼哼!”那里嘟囔着:“这又是哪受刺激了?”
米晓佩又画了一组漫画。太极兔问八卦猫说:“如果我疯了,你还会爱我吗?”八卦猫想了半天,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爱!”太极兔无比忧伤:“你爱的果然是我的外表!”八卦猫赶紧改:“不爱!”太极兔由忧伤变得抓狂了,她说:“人家说的没错,男人都靠不住……”这回抓狂的是八卦猫了,他可怜巴巴地问:“请问小姐,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其实,米晓佩也在问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她把画稿扔一边,躺在床上睡觉,生物钟都不对,觉也不是想睡就睡得了的。她闭着眼睛对那里说:“老公,给我的手机上闹钟吧!”
米晓佩觉得自己一定有十年没起那么早了。
北京的清晨像白内障病人,到处都是灰白的颜色。米晓佩哈欠连天,倒是吴玉芳有些兴致勃勃,跟着熟悉的人打着招呼:“我儿媳妇,陪我出来锻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