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张】许小年千点论：推倒重来
到了2001年，股市大辩论演变成本土派与海归派的对决。
1999年5月19日，上证综指从1057点起步，当日暴涨，掀起了长达两年的牛市行情。而此后，在股市赌场论的讨论中，股市从2245点高位跌入漫漫熊市。2001年9月，时任中金公司研究部总经理的许小年执笔写了题为《终场拉开序幕——调整中的A股市场》的研究报告，用大量数据图表和略带夸张的预言式语言把中国股市描述为一个老鼠仓，认为当指数跌到较干净的程度——或许是1000点，政府再引入做空机制等一系列的重建手段，塑造一个健康、完美的市场。许小年断定“股指高企，泡沫越来越大，系统性风险会越来越大。政府可能的反应是不救市，因为经过推算崩盘是可以承受的”。此文一出，引发多年争论，被概括为“千点论”，“推倒重来”。
海归派的观点遭到另一些本土经济学家的强烈抨击。2002年1月15日沪市砸穿1500点，离许小年所说的千点差不多了。谁还敢说什么呢？
【第二十八回】·打而不倒郑百文
浪费感情新华社
央视忽悠工贸银模式
一只老虎！
众记者远远地围着喊打，枪戟并举旌旗鲜明，但三通鼓过后，喊声泄了，旌旗萎了，大家知道这事认真不得，空喊破了嗓子于事无补，英雄无用武之地，且老虎有国宝之尊，罢罢罢。忽一勇士跳出，复大喊大叫。众人猛醒：莫非那老虎是纸老虎，注定要破？否则以新华社记者之尊，断不会无功而返自破金身，自坏金言。于是大家齐声附和，落井下石，喊叫复起：你跑不了啦……
此老虎乃郑百文。郑州百文股份有限公司（简称郑百文）1999年濒临关门歇业，有效资产不足6亿元，而亏损超过15亿元，拖欠银行债务高达25亿元，企业生死两难，2000多名员工生活难以为继，老虎病入膏肓。而打虎勇士乃新华社记者谢登科，2000年10月谢登科发出4000字檄文痛斥郑百文。檄文说了什么是第二位的，关键是谁说的。
郑百文的前身是一个国有百货文化用品批发站。20世纪90年代，郑州市大力发展商贸流通业，先后树立过两面旗帜，一是亚细亚，一是郑百文。在亚细亚败亡后，总结其教训之一就是高速扩张缺乏融资链条，资金来源主要是各关联公司之间的担保贷款，因而一损俱损。
推动郑百文高速发展的新的推动力是它与四川长虹、中国建行银行建立的三角信用关系，也就是被人们称为“工贸银”的资金运营模式。郑百文董事长李福乾说：“工贸银模式不是我的发明，当时中央电视台到郑州来为建行的金融创新作典型报道，我才听到工贸银模式这一说法。”中央电视台也是个大忽悠？
那时，郑百文进货时用承兑汇票支付，简化了原来必须由货币结算的方式，使资金的周转速度大大提高，郑百文可以用很少的投入进行大规模的商品流通。于是，郑百文发疯般建立营销网络，全国建起了40多个分公司，把1998年的配股资金1.26亿元也提前花完。郑百文规定，凡完成销售额1亿元者，可享受集团公司副总待遇，自行购进小轿车1辆。于是，仅一年间郑百文的销售额便从20亿元飚升到70多亿元，同时，仅买车的费用就高达1000多万元。为完成指标，各分公司不惜采用购销价格倒挂的办法，商品大量高进低出，形成恶性循环，郑百文在全国拥有较大规模的家电批发部70多家，占中国家电批发市场的半壁江山。
1996年4月，郑百文成为郑州市的第一家上市企业和河南省首家商业股上市公司。按照郑百文公布的数字，1997年其主营规模和资产收益率等指标在深沪上市的所有商业公司中均排序第一，进入国内上市企业100强。
一时间，郑百文名声大噪，1997年公司领导也相继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优秀企业家等殊荣。
死老虎活过来了
然而，不幸又出现了，衰败一夜间发生。1998年郑百文即创下每股净亏2.54元的股市最高纪录，而上一年它还宣称每股赢利0.448元。1999年，郑百文一年亏掉9.8亿元，再创沪深股市亏损之最。
导致郑百文在短期内由盛而衰的直接原因是三角关系的解体。亚洲金融危机来了，银根紧缩，1998年下半年建行减少了给郑百文的承兑业务，这对于每年需要几十亿元承兑的郑百文来说是要了命。雪上加霜的是，四川长虹也放弃了单纯依靠大批发商的战略，开始建立自己的营销网络。正当郑百文准备清空库存还清贷款时，国内彩电价格一降再降。1998年下半年起，郑百文的各地家电批发中心相继停业，此时，郑百文的窟窿越捅越大。
“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本是常事，病老虎偏又被揭出造假上市的旧事。
郑百文一位财务经理回忆说，为了上市，公司几度组建专门的做假账班子，把各种指标准备得一应俱全。郑百文变亏为赢的常用招数是，让厂家以欠商品返利的形式向郑百文打欠条，然后以应收款的名目做成赢利入账。为防止法律纠纷，外加一个补充说明——所打欠条只供郑百文做账，不作还款依据。
做假账也算缺点？琼民源、大庆联谊，没有花样翻新，听多了都嫌累。
郑百文怎么办？2000年6月16日，郑百文在停牌公告中称“公司目前经营仍十分困难……破产的可能性依然存在”。而在8月22日的停牌公告中不见了“破产”的字眼。相隔两个多月，郑百文（此时其股票代码前已加上ST二字）发生了什么？
1999年12月，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从中国建设银行受让了ST郑百文的近20亿元债权。12月21日，ST郑百文董事会成立了资产重组委员会，从此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郑州市政府、ST郑百文围绕重组中的利害关系开始协调。一旦ST郑百文破产，经济利益上的最大输家是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而社会影响和信用的最大输家是郑州市政府，因此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利用最大债权人的身份向郑州市政府施加压力，要把重组的决定权拿到手。
2000年3月28日，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向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ST郑百文破产还债。这是中国上市公司申请破产的首例，如果ST郑百文破产，它将不经过全部程序直接退市。
但几个月后，人们发现，郑百文迟迟没有进入破产程序。到了6月，ST郑百文却玩了6个涨停板，股民哈哈大笑。
之后，郑州市政府同意由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方面运作ST郑百文的重组。受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委托，中和应泰财务顾问有限公司（简称中和应泰）负责为ST郑百文料理后事。中和应泰董事长金立佐有一番高论：“破产就是市场行为？重组就是政府行为？不是这么简单，要看具体以什么程序去做。即使在发达的市场经济国家，资不抵债的企业也有重组的情况。郑百文破产股东将颗粒无收，债主也就收入几粒，员工失业是不可避免的，这对谁好？”
正当众记者失望欲走，认定郑百文乃纯种东北虎，政府一定会竭力保护——此时，2000年10月，蹦出新华社谢记者，使大家又怀疑自己是否走眼：郑百文还是一只纸老虎吧。谢记者有一些有分量的话：“一些领导总是乐于树典型，给企业披上浓厚的政治色彩，作为炫耀政绩的资本，最后企业垮了，谁也不负责任，这应是郑百文的更大悲剧。”
这些话让大家高兴。但在股市中，这种情形是常有的：越是话说得漂亮，越是业绩做得优秀，越容易被套牢。
不能对谢记者抱太大的希望，主要是不能给他太大压力——要像爱护中国男足一样，谢记者胜也爱你，败也爱你。人宽容点好，否则总是笑了自己。
安达信倒闭没有例外
果然，2000年11月30日，郑百文死里逃生，把第一个破产的“美名”留给后人吧，咱重组啦，咱获新生啦，感谢上级的关怀爱护，感谢山东老大哥三联集团的雪中送炭。
2000年12月31日，郑百文股东大会通过重组方案，山东三联集团以3亿元取得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15亿元债权，公司全体股东（包括非流通股和流通股股东）将其所持股份的50%过户给三联集团。
其实，谁也和郑百文无冤无仇，只是咽不下这口气，ST、PT太张狂，嘲弄市场经济的铁律，嘲弄中国人的智力。怎就没有一个先行的殉道者呢？但是，有了殉道者又怎么着了？1986年沈阳市防爆器械厂就破了回产，但后来的破产依然还那么难。谁说生过孩子了，第二胎就高歌猛进不求甚解打个饱嗝就办了事？
2003年7月18日，郑百文恢复上市，开盘价9.96元，首日不设涨跌幅限制，当日涨幅达81.75%。这虽不出乎大家意料，却也使几家欢乐几家愤怒。
这郑百文就像一坏小子，学校有规定，违规开除。但郑百文违规了，停课了，按规定要开除了。这时候说客来了，说客就是三联集团董事长张继升。张继升说：你看啊，开除了郑百文对谁都没好处，他的父母养育之恩白费了，那么多亲戚朋友的关爱白搭了，这郑百文一出学校就会变野变成小流氓，在学校那几年的训导也白费了，这不成了社会包袱吗？我看不如这样，我自己花钱培训他，改掉他的坏毛病，然后让他回学校复学怎么样？如此这般，郑百文、父母、学校、亲朋社会都高兴。
张继升之所以把郑百文这匹死马当活马医，是因为上市壳是一种稀缺资源，退市机制不规范是壳资源价值始终存在的原因。
郑百文恢复上市，似乎使各方——中小股东、第一债权人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三联集团和当地政府的利益都得到了保障，实现了多赢，那么谁来承担三联集团的成本？当然是已经和将要进入市场的股民——机构购买者最终也要把成本转移给股民甚至场外的百姓。另一个成本便是法律尊严的丧失。“郑百文恢复上市，监管部门纵使列出1000个理由也不能让人信服。从此往后，肯定还有一批被特别处理的公司具备这个条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法律尊严如何维护？监管部门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在这一事件面前黯然失色。”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不仅包括那些拥有ST郑百文股票的散户，而且应该包括两市的所有投资散户。如果说ST的发明使退出机制延迟了3年，PT的创新又将退出机制推后了3年，那么ST郑百文的重组成功必将使中国证券市场引入退出机制延迟更长时间。
一位证券人士举例说，原国际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达信公司，每年在全球的收入达200亿美元。因此，在其倒闭前，曾有许多人士游说美国监管部门，说“安达信的强大就体现了美国的强大”。但是美国的监管部门在公开场合表示：在安达信倒闭的问题上没有例外，这是美国经济保持活力的一大原因。
2002年11月14日，因提供虚假财会报告罪，原郑百文董事长李福乾被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5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万元。
“他显得比以前苍老多了。”李福乾的律师王登巍说，“特别是在宣判前夕，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落得一个怎样的结果。那时他焦躁不安，一个企业家竟然在一夜之间变得六神无主了。”据称，在李福乾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张继升曾带领十多位公司高层亲临李家拜访，并鼓励李福乾重新恢复信心。
此时，李福乾似乎成了一位受了委屈的好同志，而张继升成了送温暖的领导干部。张继升去看谁？一位老前辈？前任？一个犯了错误的领导？或罪犯？而对李福乾来说，徒刑3年缓刑5年且很快保外就医的结果是否满意？王登巍曾想为李福乾作无罪辩护，那么，李福乾是否有罪？是否在一个合法的平台上非法地为公司、客观地为他人赚钱提供了条件？谁该为郑百文的亏损和作假付出成本？成本是多少？
【存档】第一退市股PT水仙
当大家盯着郑百文时，证监会不说话，埋头憋着开杀戒。
但对于上海股民金富国来说，他不相信PT水仙会是第一只被杀的鸡，更不相信这只鸡会摔到他头上来。2001年4月13日，金先生买入10万股PT水仙B股，这使他的PT水仙B股的持有量超过110万股。
PT股就是垃圾股。金先生买垃圾股并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正相反，2001年3月19日，证监会发布《亏损上市公司暂停上市和终止上市实施办法》。一般理解，这对于PT一族垃圾股应该是个坏消息，证监会要开刀了。但金先生不认为这是坏消息，广大股民也不这么看，大家奋不顾身，像“****”末期提倡反潮流的革命小将一样，把个PT垃圾股闹得一路疯涨。
没有人组织股民逆向思维并落实到行动上，也没有人试图用邪教来操纵股民视死如归，是股民的心思歪了，如今要想正过来，非得付出血的代价。
至于PT股，垃圾明星满世界招摇，父母官们就先急了，手下有好资产的，力促进入重组；手下困难的，至少先把债务剥掉，用净壳来吸引外面的汉子们倒插门。几番沉浮的郑百文就是经典的例子。金先生正是因为郑百文，不相信政府会拿PT水仙祭刀，于是奋勇拿下PT水仙。
说时迟那时快。上交所不给金先生面子，4月21日拒绝PT水仙的宽限申请，并称最后的决定权在证监会，证监会应在其后的两个工作日内作出决定。甭两天，4月23日第一个工作日证监会的刀就砍了下来，10年共3600多天终于推出个PT水仙祭了刀，终于有了第一个退市榜样。
但是，人们早已没有了看郑百文时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