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色在嘉陵河的嘀嘀咕咕声中浸润得并不那么均匀,或起或落的梦境总会在不经意中被打扰。欧阳卿陪着王晓芸坐在十二码头上的石梯子边上,看着那不远处的渔船上逐渐平息下来的人声在硝烟中逐渐地消散。他没有想到一个并不准确的报警电话,会引发一场突如其来的枪战……又是几声枪响,就有人大喊着掉进了嘉陵河,而不大会儿就有几个警察抬着一个女子往梯子上冲过来。欧阳卿当然是义不容辞地冲上去,凭借着自己练武的根基,一把抱过小腹流血的女警,几个起落之间就跑上码头,迅即就送上了早已赶到的救护车上。在把人往车里的担架上一送的瞬间,他听见女子微弱的声音说了声:“欧阳……帅。”低头仔细一看,这受伤的女警花正是那娇弱的李若惜。
不容他更多发愣,何立坤便也提着手枪冲了上来,身上硝烟未退的他见着欧阳卿就是一笑,可这笑比哭更难看。他说:“兄弟,你立大功了,我们意外地摧毁了一个帮派的联络基地。”
郝强提着微冲跑过来说掉进河里的两个都已经捞上来,但已经不行了。
何立坤立刻布置了将被活捉的匪徒带回局里立即组织突审,务必要有所突破。话音刚落,黄运来也跟着跑上来,说已经搜查了,确实在船上搜到很多武器弹药,简直就是个恐怖基地,他气喘吁吁的,有些累。
何立坤拍拍黄运来的肩膀说:“刚才要不是你的枪快,若惜就……就,难说了。”说完这话仿佛就用尽所有力气一样,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黄运来一把扶住他,大声嚷着让郝强处置善后,自己陪着老大去医院等消息了。
黑色的帕萨特在公路上飞驰。王晓芸坐在欧阳卿身边说若惜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一向娇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身手。开着车的黄运来说当时真是危险极了,两个藏在底层船舱里的匪徒已经用枪瞄准了正搜索过去的何立坤的侧背,跟在一边协助的李若惜突然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在飞身过去挡住何立坤的同时,也一枪把其中一个歹徒给撂翻了,但自己却被另一个歹徒打中小腹,看来伤得不轻。黄运来紧张得说话都有些抖。
何立坤一直反复念叨着:“不该让她来。”
手术室的红灯一直沉默地亮着。何立坤雕塑一般站在紧闭的大门对面一动不动。他的理由是,既然看着她进去就要看着她走出来。时间的每一格流动仿佛都已经特别沉重,毕竟一口钟已经是在岁月的边缘上反复在敲,谁才能挡得住那突袭而来的洪峰呢?
欧阳卿搂着王晓芸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心里一阵阵发紧。生活中的许多事原本是无法预料的,而这件事的不可预料尤甚于他的想象。白子行告诉他表弟陈凡被绑架了,而且地点已经侦察到。但谁能知道他的报警会引来一场惨烈的警匪枪战呢?更难以理解的是,枪战的最后结果不仅陈凡没找到,李若惜这柔弱女子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推到生死边缘。他是一个喜欢简单生活的人,但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浪头一下打进了漩涡之中,弄得他经常不知所措。
王晓芸靠着他,玩着他的手指说:“今晚的事我越想越觉得蹊跷,你们几个男人之间的友谊太诡异了。”
欧阳卿没有接她的话茬,心里自然是比王晓芸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这游戏里不仅搭进了无辜的李若惜,更有着至今生死未卜的表弟陈凡。想到这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也许人就是这样子,没有切肤之痛就感觉不到罪恶究竟离自己多远多近的。而守在那扇已经打开的罪恶之窗口子上的人影分明就是自己最珍重的人,这该是何等残酷的事实?
何立坤发过一阵呆看看欧阳卿说让先回去,已经太晚了。欧阳卿说你就别废话了,站好你的岗,明天早上会有太阳照常升起的。两人的笑容都让对方感到冰凉但都没有多说话。两个人都在想着同样的一个场景,在这条安静的走廊尽头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出现,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谁也没有拨动电话。但何立坤终究还是没有守到李若惜的手术结束,郝强的电话便急切打过来。他在局里组织审讯抓到的歹徒,需要查一些资料,可是按照秘密指令一打开李若惜的专用电脑,电脑便火冒三丈地轰的一声变成了蓝屏,不论他怎么弄,就是一副要为李若惜殉葬的架势,丝毫没有反应。
何立坤身子一晃,嘴里念叨一句,果然是高手。他让黄运来把车开到医院门口等着,回头看了欧阳卿好一会儿才一把拉起来猛力地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说:“不论怎样,第一时间通知我。”说完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王晓芸低低地哭了起来。欧阳卿搂紧她,又在脸上亲了一个说眼看又要下雨可不敢再哭,引得山洪暴发冲下来,李若惜没被打死最后却淹死了,老何能不用蘸料碟就生吃了你,信不?这话逗得女子破涕为笑,使劲揪了故作轻松的男人一把,又都沉默下去。生命的时钟在有意无意间转来转去,谁知道下一秒敲响的时候会迎来怎样的一个早晨呢?
5
陈凡终究还是找到了。
在被打死的七个人当中,陈凡被压在了最下边。何立坤在每一具遗体前都仔细地观察着,突然就发现这个身份证叫陈凡的死者有些奇怪,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知道福尔摩斯从死者的瞳仁里揪出罪犯来只是个传说,但他就喜欢按传说的思维办事。他叫过来法医科的科长钱中,一个从不吃猪血旺的清瘦男人。问了一个把钱中逗乐的问题,他说:“你是专家吗?如果是请你告诉我,他死前看见了什么?”
钱中仔细看了看陈凡的眼睛挠挠头说:“很简单,根据侦探小说一定是个熟悉的人杀了他;很复杂,根据医学观点这也许只是个单纯的生理医学现象。”
何立坤伸过手去,使劲抹了几下陈凡鼓起来的眼睛然后转头问钱中是不是也喜欢看福尔摩斯才故意把话说倒了。
钱中转到何立坤的对面说,自己最喜欢的是希区柯克,而这具尸体留给他的印象确实很深。据他的初步观察来看,此人不一定死于枪伤。他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淡的红色痕迹。
何立坤突然头脑中一个急刹车,眼前却突然清亮起来说:“专业的致死手法并不需要使劲勒脖子的。”他要钱中集中精力查清这个陈凡的真正死因,要求不能放过一丝痕迹。
郝强又一次接受完询问回到办公室,说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呢?何立坤招呼他过来坐下说,那些事儿先不说了,说说你的突审情况。
郝强说,这条船就是隶属于“崔哥”帮派的一个重要基地。被打死的几个基本就都是骨干分子。而被活捉的几个先后都已经招了,但的确都是小角色,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有用的线索不是很多。不过有一个外号叫“莽娃”的,说的一个事儿倒是值得重视。他说自己的老大,也就是渔船老板,那已经被打死的“胖子”曾经说他们的船是安了警灯的,干什么都安全。这条船表面是卖鱼的吃食,实际上就是一条“赌船”。
何立坤点头说现在这些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儿,船上的骨干们个个死得都不寻常的。他看了郝强一眼,郝强也沉默好一会儿说,总觉得从许力宏被杀一案起,自己是走在一条特意开辟出来的路上,很顺畅但绝无终点可言。如同一个单方向的迷宫,而且是一条没有服务区和紧急停车道的全封闭高速公路。
何立坤点点头随手就在纸上画起来,很快画出一只狼头来,那狼的眼睛却充满了一层忧郁,这让站在旁边的郝强有点看不懂说狼没有杀气不如叫狗算了。
一直监督着技术科修复李若惜电脑的黄运来走进来正听见这话,走过来看看说还是郝强不开窍,狼眼的这层薄雾恰好是说明了这头狼正在看穿了某些东西,只是等待进一步确定而已,误解狼的代价就是送命。
郝强咂咂嘴,说还是文人厉害,不过你老人家不觉得有时候太聪明会反送了卿卿性命吗?
何立坤放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伸手去拿,但第一下却没有拿起来,手机就掉在了桌上。郝强性子急,一把抓过电话按了接听键。听完了对他说:“若惜的命暂时抢回来了,但伤情依然很重,脾脏已经切除,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昏迷中,医生说接下来的72小时依然很关键,是你朋友欧阳打来的。”
何立坤用手使劲抹了几把脸说:“告诉欧阳,让他立刻来公安局接受询问。”
6
公安局大门外的火锅店虽然菜式很家常,味道也一般,却态度热情、青菜新鲜生意倒是热闹得很。欧阳卿和何立坤坐在僻静的角落里,两人在没有动筷子的情况下各自喝了三瓶啤酒。喝完以后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来让老板收走酒瓶,再同时操起了筷子,高度一致的默契让两人会心的笑起来。何立坤给眼红如兔子的欧阳卿烫了一块毛肚说:“;对不起,没能最终解救他。”
欧阳卿大口吞下毛肚说:“没什么对不起的,自作孽不可活。”
何立坤又说:“检查陈凡的遗物时发现了内衣口袋里的电话本,上边有你和子行的电话,他和子行很熟吗?”
欧阳卿笑笑:“当然。我的表弟嘛,他的工作也是子行帮着解决的,在一家酒类公司卖酒。”
何立坤又问:“他失踪也是子行让你报的警?”
欧阳卿当然听出了自己的老同学这话里的深层含义,笑着摇摇头说是自己几天没见着陈凡,去公司问都说没上班了,才报的警。
“那是什么公司?”
“醉乡一味酒业。也就是醉乡实业集团的一家下属企业。”
何立坤吃了一片烫好的腰片说子行真是厉害,尽认识些大企业的老板,不像他这小警察,请客也只能进这种小馆子。
欧阳卿说也不尽然,不过是各有各的风味罢了,但要说起来这醉乡渔夫讲究的是生吃却吃得紧咂,而火锅却是熟烫得新鲜,倒是彼此对立起来不假。何立坤笑一笑说这搞哲学的就是喜欢打哑谜。
欧阳卿说哑谜好,哑谜显得有身份。一顿饭草草吃完,何立坤便拜托欧阳卿和自己女友多照顾一下医院里的李若惜,自己实在走不开,而她的家人都在外地。随手就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了欧阳卿。
欧阳卿独自走在路上一时间心思变恍惚起来。陈凡虽然不走正道,但毕竟只是长不大的调皮而已,怎么会就莫名其妙落进了帮派争斗的漩涡里?这究竟是陈凡自己找死还是自己这当表哥的亲自把他送进那地狱之门里的呢?也许何立坤还会迷糊上一阵,而自己却已经非常清楚那一场枪战的总导演是谁?这感觉使得他瞬间觉得一身冰凉,没有在何立坤的追问下说出那隐秘的赌场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也许就是王晓芸的那句话,我们的友谊太过于诡异。正午的太阳静静地照耀着这个日益喧闹中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