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女巫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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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给女巫打工

1从认识她的那天起,我就叫她脏稀稀的女孩。脏稀稀的女孩身体并不脏,她其实很爱洗澡。她是样子脏:头发像鸟窝,衣服像破烂,裤腿上到处是洞,用的口工像鞋油,手表像废铁,戴的眼镜没有镜片只有镜框。她也不反对我称她脏稀稀的女孩,而且还介绍了更多个脏稀稀的女孩与我认识。她们正在酝酿,开一个名叫脏稀稀的酒吧。脏稀稀的酒吧开张那天我去了。我发现那里除了有我打成打的脏稀稀的女孩外,剩下半打半打的都是与脏兮兮的女孩相仿的脏稀稀的男孩。整个场面也是脏稀稀的,桌布,天花板,吧台,厕所的墙上,五颜六色地写满了巧克力颜色的脏话。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张MTV,那个在台上跳来蹿去的,也是一个脏稀稀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张惠妹。张惠妹手握麦克风,把整个晚上的气氛都弄得乱哄哄、脏稀稀的。而我的周围,除了听见一声又一声呀、嗨、操、B、死吧、呕等单词,就没听清有人说过一句让人明白的话。而我那个脏稀稀的女孩,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整个晚上脏得够厉害。

我发誓再不要去脏稀稀的酒吧。

但是,有一天,脏稀稀的女孩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她要改变形象,让我临时充当她的形象顾问。我们约定在某服装城见面。

乍看之下,她不仅脏,而且萎靡不振。我吓了一跳,生病了?没病,她说,是没劲。哦,就是说情绪很低落?她说就是那感觉,像一根煮熟的面条,所以想改变形象。怎么改呢?我这个形象顾问为难了。刮个光头吧?我试探着建议道。她一个冷笑,落伍了,早有人那样做了。那么,扮淑女,如何?她眼睛一亮,说,试试吧。

就这样,从服装城出来,脏稀稀的女孩变成了干干净净的女孩。鸟窝样的头发拉直了披在肩上。擦掉了鞋油一样的口红,露出了少女嘴唇天然的红润。在春熙路铺着地砖的步行街上,她迈着淑女的步伐,轻轻地落步,好像生怕踩坏了鞋底。那确实是一双薄如蝉翼的高跟鞋。过马路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一副胆战心惊、小鸟依人的样子。我们去冷饮屋吃冰激凌,她抿着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但吃到最后,她还是笨手笨脚地弄得衣襟上到处是污渍,并在起身的时候,彻底碰翻了在桌边悬了很久的那只水杯。

陪了她一天,然后我问她,下一步你打算把你的酒吧怎么办?我以为这个问题会让她很迷惘。但她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她说,你帮我管一个月,弄弄干净。2我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去帮她管一个月的酒吧?我白天有自己的工作,且工作还不算轻松。我是一个靠写作为生的作家,每天有规定的文字写作量。但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我三下五除二,一个半天,脏稀稀的的酒吧就变得干净和明亮起来。我开始在写作之余管理这间酒吧。实际上,就是晚上到这酒吧去坐一坐。帮着收收钱。人手不够的时候,也帮着上上酒水,顺便将空酒瓶子提回吧台去。我自己也坐在吧台里喝点酒。但想到肩负管理之责,不敢像平常那样放开了喝。而且,就自己喝的那点少量的酒,我也是自己付了钱的。

“你是这里的老板?”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问我。她斜坐在吧台前,看我的眼睛也是斜的。

“不是。”我说。然后我又问她:“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怎么?”她又斜了我一眼,“你们只做熟人的生意啊?”

我也斜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很奇怪,自从我将这问原本脏稀稀的酒吧弄得亮堂堂之后,来这里喝酒的女孩都成了干干净净的女孩。来的男孩也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原来那些个脏稀稀的常客突然一下了无踪影了。生意呢,不比原来好,也不比原来差。但是仔细盘点一下,收入却真的比原来减少了许多。快一个月了,我也没见到脏稀稀本人在酒吧露面。打她手机总是关着的。有一次幸运地打通了,却不接。搞什么鬼?我的情绪也开始受到负面的影响。

“那你是老板的什么人?”

一天,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又隔着吧台斜着眼睛问我。

“我是帮她收钱的。”我说。

“那你一定是她的男朋友了?”她这次终于拿正眼瞪E我了。“你认识我们老板?”“哈,什么老板?是个婊子!”我觉得来酒吧的人,哪怕他(她)穿得干干净净的,你见别指望他(她)有多么的正常。眼前这个女孩,只要她不是斜着看人的时候,模样还是可人的。但当你正要对她产!出一些好感的时候,却发现她说话是那么的冲,那么的不可理喻。真是。3“我请你喝酒,好吗?”又一天,我鼓足勇气对她这样“为什么?”她头一抬,眼睛又是斜的了。“就算是献殷情吧。”“是怕我,还是想打我的主意?”“都是吧。”“嘿嘿,不要。我喝自己的酒。”但我还是自作主张在她已经快空了杯子里注入了两司黑标,并加了一个冰块。她没有反对,而是将斜着的眼睛正了过来。我也进一步发现,其实眼睛(在正过来之后)是她五官中最漂亮的。很黑,像两颗云南围棋。睫毛也长,一眨一眨的,很撩人。

“自己的睫毛?”我问。

“当然是我自己的,还有假?”

她说话的瞬间,眼睛又差点倾斜起来。我赶紧说:

“像假睫毛一样漂亮。”

“谢谢。”

她眼神游弋开去。有点羞涩。这很出乎我的意料。

“失恋了?”我大胆起来。

她诧异地看了我足足7秒钟,然后将眼神又游弋开去。我的心紧起来。我怕她哭。但是,她没哭。她笑了

“你们老板是我的情敌。那个贱人。”她笑着说。

这次轮到我诧异了。

毫无疑问,那晚上她喝醉了。都怪我,搭着梯子送给她一个喝醉的理由。

酒吧打烊了,我要求送她回去。她把整个上半身都他在吧台上,下半身在空中悬着,脚不粘地,意思是赖着走。她想在酒吧过夜,而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我开始她诉说我的苦衷。我说我有老婆,有家。我得回家。况且我老婆也很厉害,绝不允许我和一个喝醉酒的女孩这单独呆上一晚。她听了我这些苦衷就开始呕吐。哇哇哇没想到她呕吐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这空荡荡的酒吧显得特别夸张。她吐完了,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清水,在喉龙里鼓捣了一阵,又想往地板上吐。我没来得及拖她到卫生问,她已经一口气吐到了地板上。看着已经变得脏稀稀的酒吧,我再次要求送她回去。“你喝醉了。”她用手指着我说。我本来不认为自己也醉了。但听她这样一说,头一下就晕起来。我这才意识到,黑标的后劲确实是蛮大的。“你想不想吐?”她摇摇晃晃地问我。“想。”我说。其实,我哪里吐得出来。我只是头晕。于是我们歪倒在吧台上开始接吻。只吻了一下,她就睡着了,且打起了呼噜。靠,她还真有站着睡觉的本领。没办法,我只好给我老婆打了个电话,叫她到酒吧来。老婆来了之后,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二话没说,背起呼呼大睡的她就回了。咳,我老婆的力气总是蛮大的。4那个我曾经叫她脏稀稀的女孩还是联络不上。我不道要帮她把这酒吧守到多久。我的写作被耽误了。有一天我老婆小心翼翼地对我说,你再不写作,不仅付不起房租,连买大蒜的钱都没有了。我的心一下就慌了,没有大蒜的日子怎么过?

酒吧的下午是清闲的。临街的玻璃橱窗被我擦得二干干净净。坐在酒吧里面,我能清晰地看见从橱窗外面经过的每一个行人和汽车,以及狗。这条街上一到下午经常会有一些看似无人照管的狗在跑来跑去。我发现这橱窗就像一个超大屏幕的直角平面电视机。左角的那棵小叶榕树是永远不变的。右角零乱和随意一点,有时候是几辆自行车,有时候是一辆轿车。但是轿车我总是没法看见它的全部。坐在酒吧里,我只能看见它的车头。好在从车头就可以辨认出是什么品牌的车。我注意到,经常有一辆白色的“雪铁龙”占据着屏幕右侧的画面。我对这品牌的车有好感,只是从未见过那个开车的人。开车的人拉开车门的时候,总是不会出现在画面之内。我只是从车头的移动看见车开走了,以及,又开来了。

不过,这还不是特别引起我兴趣的地方。

我喜欢看形形色色走过的女人。我喜欢的原因是,她们从橱窗外走过的时候,并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在橱窗内看她们。就像一般说来,电视里的女人也是不知道电视机前正有人在看着她们一样。或者,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所以,可能从橱窗外走过的女人中也有人是察觉到我的存在的。但她们也像电视里的演员一样,装作不知道我这个观众的存在,自管自地走。

有的是挺着胸脯走路。有的弓着背。有的走得急匆匆的。有的很懒散地走。还有的像时装模特儿那样走着猫步。我觉得走猫步的女人一般是注意到了还有我在橱葑内看着她们这个事实。这从很多迹象上可以给以佐正。1.她们的胸部和臀部都被不同质地的衣料绷得很紧;2.看上去都属于无所事事的那种闲人;3.眼神中充旖找不到方向和目的的不确定感;4.并不熟练的步态让我判定她们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是大可不必这样走路的;无一例外都是没有男人陪伴的单身女人。5“听说你是作家?”那个干干净净的女孩问我。看她的神情,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天喝醉的情形。还是那样斜靠着坐在吧台上。还是喝的黑标,我请的。她已经习慢于我请她喝一杯了。因为她觉得,我是作家,到酒吧一定是想找什么素材。而她很可能就是我某部作品中主要的素材。作家请他的素材喝一杯酒,天经地义。其实,我除了请她喝酒,对她并没有她想像的那种奢望。包括她怎么失恋的,我也再没有多问过一句。

我们就那样隔着吧台喝酒。或者,静静的各人抽各人的香烟。我抽的是骆驼。她抽什么牌子,我没记住。好像她什么牌子都抽,这样宽泛的口味使得她在抽光了自己的之后,不妨碍她拿起我的骆驼也能够照抽不误。

“你有婚外恋吗?”她又问我。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杯子和她的杯子碰一碰。因为我看出来,她问所有的问题都是漫不经心的。她只是觉得应该问点什么,并不指望我有什么回答。或名说,她只是想要说点什么,而提问可能是她一贯的说话力式。

终于,她好像也厌倦了自己这种说话的方式。有一天晚上,她提议说,讲个你自己的故事来听吧。

“我自己没有好讲的故事。”我说。

“作家会没有故事?”她惊讶得提高了嗓门。“那把你写的小说讲来听一听也可以呀。”

“我记不住我写的小说。”我说。“写了就忘了。”

“算了,”她摆了摆手,“算我倒霉,碰上你这么个假冒伪劣的作家。”

她真是很有趣。我想,恰当的时候,也是个可以喜欢一下的女孩。

“哪天我请你吃饭。”我说。我本以为她会很高兴。但她突然面带沮丧地说:“我不喜欢吃饭。”6也许,那个将酒吧委托我照管的女孩永远不会出现。我曾经叫她脏稀稀的女孩。后来,又亲手将她塑造成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然后,她就消失了。关于她的去向,有一些猜测。具体就不说了,总之每一种猜测都与爱情关。我还有一个期盼,这倒是可以说一说。我的期盼是,一天,我伏在吧台上呼呼睡大觉,一个女孩走来将我拍倒,骂道:嘿,你个脏稀稀的老头,怎么做的生意?这个女孩就是她。还是一副脏稀稀的模样,从她的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那些失踪的日子与爱情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我问。“哪里也没去,就地消失。”她嘻嘻地笑,像玩捉迷藏样地开心。于是,我把酒吧还给她,自己回家去。最后的结局可能是,我老婆问我,大蒜买回来了吗?我说,多得是,你吃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