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郑勇打来的电话,说韩露下个星期就要结婚,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听后,我拿着话筒惊呆了,愣怔了许久,然后问道:“新郎是谁?”
郑勇说他也不知道,是吕梅告诉他这件事情的。
吕梅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三时是郑勇的女朋友,但上了大学两人便分了手,分别找了各自的又一归宿,经过这几年的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如今再度走到一起,准备续写生活新篇。
我拨通吕梅的电话,向她询问有关韩露的事情。吕梅告诉我,韩露从上海毕业回来后去了一家德国公司,部门经理对她很有好感,每天下班开车送她回家,还经常带她出去玩,韩露对他也是情投意合,两人便日久生情,决定下星期结婚,婚宴定在五洲大酒店。
我问:“这个男的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
“中国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那就好!”
“怎么了?”
“没怎么,随口一说。”
“哦,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去呀!”
“我知道。”
我穿着周舟为我买的那套“报喜鸟”牌西服参加了韩露的婚礼。这天来了许多宾客,高中同学围坐一桌,聊着那时的生活,我将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韩露身上,看着她穿着婚纱端着酒在酒席间穿梭敬酒。
韩露和新郎来到我们这一桌,大家共同敬了一酒,祝贺他俩新婚愉快。
新郎对韩露说:“我先去别的桌转转,你陪同学们好好聊聊。”然后便客气地同我们告辞。
韩露走到我面前说:“你今天真精神呀!”
“你今天更漂亮。”
“怎么没把女朋友带来。”
“她上班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早着呢,我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没关系,慢慢会有的。”
“但愿吧!”
“喝酒吧!”韩露给自己的酒倒满酒,举到我面前,我端起酒,和她碰了一下。
在韩露仰头喝掉那酒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刹那间,我的眼前涌现出无数幅我们昔日生活的画面……
韩露和新郎的巨幅结婚照片摆在酒店大厅的显眼位置,我稍一抬头,便可看到身着洁白婚纱的韩露正手捧鲜花幸福地依偎在新郎身旁。
这时,我想起自己从未给过周舟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我依然在对明天毫无把握地生活着。
这天晚上,我去了杨阳唱歌的酒吧,他一个人坐在台上,怀抱吉他唱着歌,没有田红在一旁陪唱,看上去形单影只。台下是一桌桌吵闹的酒客。
距我不远处坐着一个女孩,我感觉她看上去很面熟,就不免多看了几眼,她也频频向我投来饱含微笑的目光。
我走到女孩面前,指着她对面的椅子问:“这儿有人吗?”
女孩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抽出椅子坐下,见她面前的烟灰缸里躺着几个烟蒂,便掏出烟,递给她一根。
“你是邱飞吧!”女孩看着我说。
“对呀!”我递烟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戴雪。”女孩接过烟说。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面前这个女孩如此面熟,原来是我高一时期喜欢过的一个女孩,比我小三年。那时她刚上初一,我对她穷追不舍了一年,由于没能得到预期成果,便最终放弃。我高三毕业后,再没有见过她,如今四年过去了,她的模样虽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却足以使我认不出来,特别是她的穿衣打扮,已让我想不起她穿运动服时的样子。
“现在哪儿呢?”我对戴雪的现状充满好奇。
“在北广上学。”
“什么系?”
“播音主持。”
“不错,以后每天就要在电视上露脸了,回头我就指着电视对我的哥们儿说:‘快看,这个女孩怎么样,我和她是校友!’”
戴雪笑着说:“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追过我呢!每天放学都在学校后门等我。”
“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当初可没少给我写信。”
“那时候不懂事儿。”
“现在呢?”
“更不懂了。”
“你后来找到女朋友了吗?”
“找到了,你呢?”
“你是说男朋友?”
“嗯。”
“没有。”
“不会吧,你这样的还找不到,那全国上下得有多少女同志嫁不出去呀!”
“你现在怎么这么贫,要是当初也这么能说,我早就跟你了。”
“当初我没少说恭维你的话,可你就是死活不同意。”
“我就知道你当初说的全是虚假之词,一派胡言,所以才没答应。”
“我要是不说点儿好听的话,整天说你有多么难看,你更不会跟我了,说不定还得跟我玩命!现在一定有不少男生争着抢着对你倾诉衷肠吧!”
“矿大、林大的那些男生整天到我们学校找女生,一堆男生追一个女生,特别是播音系的女生,饱受骚扰。”
“你没从中选择几个?”
“我知道他们想得到什么,我不在乎这些,反正我也能从中获得我所需要的。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每个礼拜都会新人替旧人的。”戴雪的话让我吃惊不小,想不到时间竟然将一个人改变得如此之大,想当初她对我是何等矜持,我可真是生不逢时。
后来,我和戴雪又聊了一些往事,她接到一个电话,是电影制片厂叫她去给卡通片配音。我说:“这么晚了,他们还找你去。”
“这帮人都愿意晚上干活,效率高。”
“配一次音给你多少钱?”
“义务的,就这我还让导演占了不少便宜呢!”戴雪临走前给我留下她的电话说,“有空儿找我玩。”
也就是在这一天,杨阳离开酒吧,不再待在那里唱歌。这天晚上,在杨阳唱歌的时候,台下一个醉醺醺的酒客指着他大声喊道:“那孙子,你丫唱的是什么狗屁东西,换个歌儿!”
杨阳瞟他一眼,没有停下。
酒客又喊道:“我操,你丫还挺牛逼!老板,过来!”
老板毕恭毕敬地走过去问:“先生,您有什么事儿吗?”
“让丫唱个《心太软》!”酒客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桌上说。
老板走上台,附在杨阳耳边低语了几句,杨阳拿起麦克风说:“我不给傻逼唱歌!”然后便背着吉他离开酒吧。
两个月后,我接到韩露的电话,她说老公去德国培训,已经走了半个月,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我说如果你实在待不下去的话,我过去陪陪你,她说你来吧。于是,我按韩露给的地址去了她的新家。
在韩露装修一新的房间里,我们拥抱着上了床。此后,我便经常同韩露来往。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待在周舟的宿舍,收到韩露发来的一条短信:今晚过来吧,我等你。
我给周舟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周末回家,然后匆匆出门。
深夜,我和韩露被她的手机吵醒,她见手机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抱怨说:“谁呀这是,讨厌!”
我拿过手机一看,顿时惊呆了,这个号码正是周舟宿舍的电话。
就在我拿着手机手足无措的时候,韩露拿过手机挂断电话。
完了,我心想,韩露挂断电话等于向周舟表明此时我就在她的身边。
一分钟后,韩露的手机收到周舟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打扰你和邱飞了!
原来,我急于出门,将手机忘记在周舟宿舍,她看到了韩露发给我的那条短信。
怎么办?我头脑中充满焦虑,月光透过窗口洒下来,照亮床铺,我已无心睡眠。
第二天,我离开韩露家,临走时她问我:“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随口应付了一句。
我回到周舟的宿舍,门紧锁着,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收拾得很整齐,周舟不知去了哪里。我打开电视,躺在床上,发现手机就放在枕边,便给周舟拨了一个电话,响了好长时间,周舟没有接。我又给周舟发了一条短信,叫她快些回来,我想她。然后在恍恍惚惚中睡着了。
醒来时屋内已经一片漆黑,我打开灯,感觉腹中一阵空虚,冰箱已没有任何食物,只好去超市买方便面。
我从超市回来后,见周舟正坐在床边看电视,我问:“吃饭了吗?”
周舟没理我。
“你要是没吃我就多泡一袋。”
“不用!”周舟盯着电视屏幕说。
面泡好了,我端到周舟面前说:“你先尝尝。”
周舟一扭头说:“不吃!”
我只好端着面自己坐在椅子上吃。
我吃完面刷了碗,周舟已关闭电视,钻进被窝,我也洗漱上床。
这是周舟第一次背对我睡觉,而且是我们第一次睡在两个被窝。往常床上两条被子中的一条是我们在天冷的时候用来压脚的,可今天却把我和周舟分开。
我看着周舟的后脑勺,把脚伸进她的被窝,碰到她光滑的小腿,周舟蜷起腿,将被窝裹严,把我的脚暴露在空气中。
我又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住周舟,周舟一甩肩膀,说:“拿开!”
我没有撤回胳膊。
周舟又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呀!”
我无奈地收回胳膊。
两人一夜无语地睡去。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感觉一个温暖又光滑的身体睡在自己身边,一条胳膊绕过我的胳膊,搭在我的前胸。我闻到熟悉的周舟的气息。
我搂紧周舟,她醒来,同我死死地抱在一起。
杨阳离开酒吧后没有了经济收入,退掉了长虹桥的房子。田红走得太仓促,没有带去她放置在那所房子里的东西,杨阳把田红的衣物和化妆品统统收入纸箱,打开窗户扔下去,正好砸在门外吆喝着收废品破烂的老头面前,老头打开一看,净是珍贵物品,以为天上掉下馅饼,欢喜不已。
杨阳将唱歌阵地由酒吧转移到地下通道,东单、四惠、积水潭、东直门、魏公村等处的地下通道经常被他光顾。他每次席地而坐,将琴套摊在面前,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从不在意过往行人的目光。
小贩的叫卖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交谈声掺杂在一起,可是只要杨阳一张口,他的声音就会在这些噪声中脱颖而出,吸引路人注意,纷纷掏出钱丢进杨阳的琴套。
钱的数目也是因人而宜,面值不等,多到十块,少到一分,相差一千倍。有些人会留给杨阳五块钱,再从琴套中找回四块零钱,也有个别人趁杨阳不注意多拿几块,还有一些人特意把一毛钱放在琴套外面,让杨阳去捡,但杨阳不捡,任它被风吹到天涯海角。
我问杨阳,如果是一百元的钞票你捡不捡,杨阳说,一百元的钞票比一毛钱重许多,不会被风吹走的。
杨阳在地下通道唱歌引来不少商家,有三个卖矿泉水的外地妇女总是围在他身边,她们认为杨阳那么声嘶力竭地唱,一定会口渴的,口渴就要喝水,而她们正是卖水的。
她们像火警等待人家着火一样,蹲在杨阳对面盼望着他尽快口渴,然后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把自己的水推销给杨阳。她们甚至用舌头在自己的嘴唇上舔来舔去,以此引诱杨阳喝水,启发他口渴的感觉,但她们在尝试了各种催人喝水的办法后,杨阳没有口渴,她们却先灌了一肚子矿泉水。
杨阳的声音越来越小,音质也渐渐沙哑,她们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
但让妇人们大失所望的是,杨阳从怀中掏出一个太空,里面盛满黄澄澄的茶水,看得她们直眼馋。
太空的容积是有限的,那些茶水眼看着就要被杨阳喝光,妇人们坚信,山穷水尽的杨阳定会给她们带来收益,可杨阳却收拾好东西,走了。
妇人们认为,杨阳这么早离开地下通道会影响他的收入,为了多挣钱他明天一定会唱到天黑的,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买她们的矿泉水。
第二天,她们满心欢喜地背着许多瓶矿泉水来到地下通道,一脸奸笑地蹲在杨阳对面,听他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看他喝了一口又一口水,太空即将干涸,天色尚早,杨阳没有离开的意思,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
杨阳又唱完一首歌,拿起太空,发现里面已经没水,又放下,妇人们开始在一旁磨刀霍霍。
杨阳环顾四周,妇人们心中顿升希望。杨阳见左右没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可乐瓶,里面依然盛满沏得很酽的茶水。
“天啊!”某妇人一声惨叫,响彻地下通道,格外惊心动魄。
杨阳在地下通道只唱两种歌 :一种是他自己写的歌,另一种是许巍的歌。
一天,周舟下班后给我讲了许多公司的事情,利润怎么样,哪个同事怎么样,还提到了她的老板,一个即将四十岁的未婚男子,有房、有车、有女人,就是不结婚。
周舟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我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在某网站做助理编,这家网站要求我立即投入工作,我的无所事事正好得以解脱。
第二天我满怀激情去上班,既然要求马上工作,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等待我去处理,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沏茶、倒水,如果不是因为这家网站所在的写字楼有保洁和值班人员的话,我很可能还要担负起扫地和打更的工作,对此我愤愤不平。后来一想,谁也不能一下子就做到很高的职位,从低到高的过程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我端起水坦然走向饮水机。
这家网站在国内声名显赫,经常会有明星来此做客“名人访谈”栏目。一日,此栏目请来一位著名电影导演,我非常喜欢他拍的电影,因此特意给他仔仔细细地冲洗了一个子,还放了一大把茉莉花茶,可他在做节目的一个小时里只喝了两口水,然后便将那多半茶水留在桌上而去,不知道他在出门的时候是否注意到我失望的眼神,可惜了我放的那一大把茶叶,他却连个“谢谢”也没有说,哪怕是同我握握手或拍拍我的肩膀。
每当有名人来此做节目时,编们便会同名人侃侃而谈,互换名片,或是再相约去什么地方吃顿饭,而我却要坐在角落里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茶和烟灰缸。我不明白,为什么“编”只比“助理编”少两个字,而工作性质却如此差异巨大。
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网站老板的奢侈生活让我感到极度不平衡。那天,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向楼下张望,看到肥胖的老板正揽住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的腰肢,俩人并列站在一起,俨然就是一个数字“”。他们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宝马Z”轿车,汽车画出一条弧线,驶向远方。
片刻后,“宝马”轿车驶回,老板走出车门,来到旁边一辆“奥迪A”轿车前,打开后门,取出一个提包,走向一辆“奔驰”,坐进驾驶舱,驾车离去。
也就是说,老板至少拥有三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再想想自己每次上班时坐的那三辆车,惭愧之余我唏嘘不已。
我每天上班都要先坐四十分钟的路公共汽车,为了能有一个座位,我还要徒步七分钟走向单位的反方向,那里是路车的始发站。下了路,我要换乘路,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穿越两条马路,再等十分钟的路,坐五站地,下车后就离公司不远了,这段路程开汽车过去仅需五分钟(公里/小时)。
老板不仅在上班路上花费的时间比我少之又少,而且还比我舒适许多,他可以打开音响想听什么就放什么,而我耳边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妇人们的争吵声和售票员催促我出示车月票的声音,有时车厢内还会响起某位女同志尖厉的声音:“谁的手?臭流氓!”
老板可以随心所欲地仰靠在真皮沙发中,悠闲地欣赏道路两旁风景,身旁坐着美女,后车座趴着宠物狗。可我却要在拥挤的人群中金鸡独立,含胸收腹,一只手紧攥车内栏杆,另一只手时刻保护着兜内为数不多的几十元人民币,并用警惕的眼光留意身边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借刹车扑到我身上同我拥抱在一起的人。我经常因为精力过分集中于此而忘记下车,坐过了站。
老板的车内到处洋溢着香水的芬芳,可我却沉浸在各种不可描述的气味之中。说来奇怪,我每次坐车总会闻到一股屁味儿,而且这种情况偏偏在堵车时发生,空气不流动,气味仅局限在我周围。我屏住呼吸,脸已憋成猪肝色,可汽车却迟迟不启动,我透过车窗向前张望,车堵得死死的,无论我怎样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就像妻子生孩子,丈夫使不上劲干着急。车内的屁味越来越浓,我已忍无可忍,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