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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鼹鼠重返家园(1)

一群羊紧紧地挤在一起,薄薄的鼻孔散发着气,细细的前蹄不停地跺着地面,仰着脑袋向羊圈奔去。一股蒸气从羊群中升起,袅袅地上升到寒冷的空气中。河鼠和鼹鼠一边说一边笑,兴奋地经过羊群。这一天。他们一直和水獭一起在广阔的高地上打猎探险,那里是注入他们那条大河的几条山洞的发源地。现在,他们正穿过田野向家走着。冬天里那短短的白天将要结束,暮色向他们靠近,可他们离家还有不少的路程。他们正高一脚低一脚地在耕地里乱走时,听到了绵羊的叫声,就循着声音走来。此刻,他们看到从羊圈那边伸过来一条踏平的小道,路好走多了。而且,他们凭借着所有的动物那种天生具有的嗅觉,准确地判断出:“没错,这是一条通向家的路!”

“看起来,前面像是一个村庄。”鼹鼠把脚步放慢了,充满疑惑地说。因为,那条被脚踩踏形成的小道,先是变成了一条小路,接着又扩大成一条树夹道,最后把他们引向了一条碎石子路。村庄不大符合河鼠和鼹鼠的习惯,他们平常总是过往的公路,是另一条道路,躲开了教堂、邮局或酒店。

“哦,没关系,”河鼠说,“在这个时节,这个时间,男人、女人、小孩、狗、猫等全部都安静地待在家里烤火。咱们可以悄悄地溜过去,不会招惹事端的。假如你喜欢,我们还可以从窗外偷看几眼,瞧瞧他们都在做什么。”

当他们迈着轻盈的脚步,踩着薄薄的一层粉状的雪走进村庄时,十二月中旬飞速降临的黑夜已经把小小的村庄笼罩了。除了街道两旁昏暗的橘红色的方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通过那些窗子,每间小屋里的炉火光和灯光,照射到外面黑漆漆的世界。这些又低又矮的格子窗一多半都没挂窗帘,屋子里的人也不躲避窗外的看客。他们围在茶桌旁坐着,专心地在做手工活,有的在挥着手臂大声说笑,每个人都优雅自得,那正是演技高超的演员所渴望达到的境界——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对观众的一种自然的境界。这两位远离自己家园的观众,像随意地从一家剧院看到另一家剧院。当他们看到一只猫被人抚摩着,一个瞌睡的小孩儿被抱到了床上,或者一个疲倦的男人伸伸懒腰,并在一段冒着烟的木柴尾端磕打烟斗时,他们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渴望的神情。

但是,有一扇小窗拉上了窗帘,在黑暗中,只看到半透明的一方空白。只有在这里,家的感觉,小室内窗帘低垂的小天地的感觉,把外面的自然界那个紧张的大世界关在门外并且遗忘的感觉,才最为强烈。紧靠着白色的窗帘挂着一个鸟笼,映出一个清晰的影子。每一根铁丝,每个栖架,每件物品,甚至昨天的一块舔圆了角的方糖,都清晰可辨。睡在笼子中央一根栖架上的那只毛茸茸的小鸟,把头深深地埋在羽毛中,看起来离他们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小鸟那圆溜溜的羽毛身子,甚至那些细细的羽尖,都似乎在那块发光的屏上描出来的铅笔画。正在他们看着时,那只睡着沉沉的小东西不安稳地动了动,醒了,他抖抖羽毛,抬起头。在小鸟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时,河鼠和鼹鼠能看到他细小的喙张得大大的。小鸟向周围看了看,又把头埋在翅下,渐渐地,蓬松的羽毛收拢了,小鸟静止不动了。这时候,一阵寒冷的风吹进他俩的脖后根,他俩的皮肤被冰冷的雨雪刺痛了,他们似乎从梦中惊醒一样,感到脚趾很冷,两腿累得又酸又累,这才想到,他们到自己的家还要跋涉一段长长的路。

一出村庄,茅屋马上就看不到了。在道路两旁,他们又嗅到友好的田地的气息,越过黑暗向他们涌来。于是他们打起精神,踏上了最后一段路途。这是回家的路,他们知道这段路迟早是有尽头的。那时,门闩咔嚓一声,面前忽然出现了炉火,熟识的事物仿佛迎接走了很久才回来的海外游子一样欢迎他们。他们坚强地走着,沉默不语,都想着自己的心事。鼹鼠一心想着晚餐。天已经全黑了,周围都是陌生的田野,所以他只好乖乖地在河鼠后面跟着,让河鼠给他带路。河鼠呢,他照例在前面走着,双肩微微佝偻着,两眼紧紧地盯着前面那条笔直的灰色的道路。所以,他没怎么考虑到可怜的鼹鼠。就在这时,一声召唤,如同电击一样,忽然击中了鼹鼠。

我们人类,失去了比较细微的生理感觉已经很久了,甚至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一只动物和他的环境——有生命的或没有生命的——之间那种息息相关的交流关系。比方说,动物的鼻孔内一刻不停地发出嗡嗡作响的一全套细微的颤动,如呼喊、警告、挑逗、排斥等等,我们只能用一个“嗅”字来概括。此时,正是这样一种来自缥缈境界的神秘得像仙气一般的呼声,越过黑暗,传到了鼹鼠身上。他那非常熟悉的呼吁,刺激得鼹鼠浑身颤动,虽然他还不能立刻想起那到底是什么。走着走着。他突然停在那儿,用鼻子到处闻,用力去捕捉那根细丝,那束强烈地击中了他的电流。只一会儿,他就把它抓住了,接踵而来的是像狂潮一般涌上心头的回忆。

家!这就是它们向鼹鼠传达的信息!一连串亲切的呼吁,一连串从空中飘来的轻柔的抚摸。一只只看不到的小手又拉又拽,全都向着一个方向!啊,此时,它肯定就近在眼前。他的老家,从他第一次发现大河,就匆匆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家!此刻,它派出了探子和信使来寻找他,把他带回来。自从那个灿烂的早晨离家出走后,他就沉迷在新的生活里,享受着生活给他带来的一切欢乐、特殊的乐趣和引人入胜的新鲜经历;至于老家,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现在,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老家就在黑暗中清晰地在眼前出现了。尽管他的家矮小简陋,陈设不怎么样,但却是属于他的,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家园,是在辛劳一天之后开心地回归的家园。这个家,显然也喜欢他,想念他,盼望他回来。家正在通过鼹鼠的鼻子,悲伤地、哀婉地向鼹鼠倾诉着,并不愤懑,并不恼怒,只是悲戚地提醒他:家就在这里,它需要他。

这呼声是清晰的,明确的。他必须马上去做,回家。“河鼠!”他满心喜悦,兴奋地喊道,“停一下!过来!我需要你,快点!”

“哦,走吧,鼹鼠,快走呀!”河鼠兴奋地喊,依然脚不停歇地奋力向前走着。

“停一下吧,求求你啦,河鼠!”可怜的鼹鼠苦苦请求着,他的心隐隐作痛。“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家!我刚刚嗅到了它的气味,它就近在眼前,特别近了。我必须要回去,必须,必须!回来吧,河鼠,拜托你,拜托你啦!”

这时,河鼠已在前面走得很远了,没听清楚鼹鼠喊了些什么,也没听出鼹鼠的喊声中那种苦苦哀求的哀婉的语气。而且,他担心要变天,因为他也闻到了某种气味——他觉得可能要下雪了。

“鼹鼠,咱们现在不能停,真的不能停!”他回头喊道。“无论你找到了什么,我们明天再来看。但是现在我不敢停下来——天已经晚了,很快又要下雪,我不太熟悉这条路线。鼹鼠,我需要凭借你的鼻子,所以,快过来吧,好小伙子!”河鼠不等鼹鼠回答,只管闷头朝前赶路。

可怜的鼹鼠自己站在路上,他的心都要撕裂了。他觉得,一股东西在胸中积郁着,正在聚积、胀满,马上就要涌到喉咙,迸发出来。但是即使面临这样严峻的考验,他对朋友的忠诚仍然丝毫没有动摇,一点儿也没想过要抛弃朋友。但同时,从他的老家传出的信息在请求,在低声呓语,在向他施着魔力,最后竟蛮横地警告他必须服从。他不敢在家的魔力圈内多逗留,猛地一下子停止了自己内心的斗争,狠下心来把脸朝向前面的路,顺着河鼠的足迹追随过去。虽然,那若隐若现的气味,依然附着在他那渐渐远去的鼻端,责备他有了新朋友便忘了老朋友。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追上了河鼠。河鼠对他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只管开开心心地和他唠叨,说他们回家后要做些什么,客厅里升起一炉柴火是多么舒适,晚饭要吃点什么。他一点儿也没注意鼹鼠的沉默和忧郁的神态。不过,后来,当他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经过路旁矮树丛边的一些树桩时,他停下了脚步,关心地说:“喂,鼹鼠,老朋友,你似乎是累坏了,一句话也不说,你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我们坐在这里歇会儿吧。好在到现在还没下雪,我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了。”

鼹鼠悲伤地坐在一个树桩上,尽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感觉自己就要哭出来了。他一直苦苦坚持着,忍住哭泣,可哭泣声偏不听话,硬是一点一点地往上冒,一声又一声,接着是紧锣密鼓的一连串,最后他只好不再坚持,绝望地大声痛哭起来。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把他几乎找到的东西失去了,一切都完了。

河鼠被鼹鼠那突如其来的大悲恸惊呆了,一时竟不敢说话。最后,他特别慈爱而同情地说:“究竟怎么回事?老朋友,把你的烦恼说给我听听,看我能否帮上忙。”

可怜的鼹鼠说不出话来,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他终于断断续续地哭泣着说:“我知道,我的家是个——又贫穷又脏的小屋,比不上——你的住所那么舒适——比不上蟾宫那么漂亮——也比不上獾的屋子那么宽阔——可它毕竟是我自己的小家——我喜欢它——我离开家以后,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我突然又闻到了它的气味——就在路上,在我喊你的时候,可你不理会——过去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现在我的心里——我需要它!——天啊!天啊!——你就是不肯回头,河鼠——我只好抛弃它,虽然我一直闻到它的气味——我的心都要碎了——其实我们本可以回去看它一眼的,河鼠——只看一眼就行——它就在附近——可你就是不肯回头,河鼠,你不肯回过头!天啊!天啊!”

鼹鼠被回忆掀起了新的悲伤狂涛,一阵猛烈的啜泣,把他噎得说不下去了。

河鼠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轻轻地拍着鼹鼠的肩。过了一会儿,他郁闷地自言自语:“现在我全理解了!我真是只猪!——一只猪——就是我!——百分之百的一只猪——完完全全的一只猪!”

河鼠等待着,等鼹鼠的哭泣慢慢缓和下来,不再是狂风暴雨,而变得多少有些节奏了,等到鼹鼠只管抽搭鼻子,有时夹杂几声啜泣声时。这时,河鼠从树桩上站起来,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地说:“好了,老朋友,我们现在动手做起来吧!”说着,他就向他们辛辛苦苦走过来的原路走去。

“你去(嗝)哪儿(嗝),河鼠?”满面泪痕的鼹鼠抬头望着他,惊叫道。

“老朋友,我们去找你的那个家啊,”河鼠愉快地说,“你最好也一道来,找起来可能要费点劲,需要凭借你的鼻子啊。”

“哦,回来,河鼠,回来!”鼹鼠站起来追赶着河鼠,“我告诉你,这没用!太迟了,也太黑了,那个地方太远,而且立刻又要下雪了!再说——我并不是故意让你知道我对它的那种感情——这完全是个偶然,是个错误!还是想想大河,想想你的晚餐吧!”

“什么大河,什么晚餐,一边去吧!”河鼠诚心实意地说,“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去找你的家不可,哪怕在外面待一整夜也无所谓。老朋友,打起精神,挽着我的胳膊,我们马上就能回到原地了。”

鼹鼠仍在抽搭鼻子请求,勉勉强强由着河鼠强拽着往回走。河鼠一路滔滔不绝地给他讲故事,好提起他的精神,使这段无聊的路程感觉短一点儿。后来,河鼠感觉他们好像已经来到了鼹鼠当初被“绊住”的地方,就说,“现在,别说话了,做正事!用你的鼻子,用你的心来寻找。”

他们沉默地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忽然,河鼠感觉有一股微弱的电流,通过鼹鼠的全身,从他挽着的胳膊传来。他马上抽出胳臂,向后退一步,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有一会儿,鼹鼠僵硬地站着不动,翘鼻子微微地颤动,嗅着空气。

然后,他向前急跑了几步——错了——停下脚步——再试一次;然后,他慢慢地、坚定地、信心十足地朝前走去。

河鼠非常兴奋,一步一步地紧紧地跟在鼹鼠身后。鼹鼠像梦游的人一样,在昏暗的星光下,迈过一条干涸的水沟,钻过一个树篱,用鼻子不停地嗅着,横穿过一片宽阔的、光秃秃没有路的田野。

猛然间,没有进行任何警告,鼹鼠一头钻到了地下。幸亏河鼠警觉性高,他马上也跟着钻了下去,进入他那灵敏的鼻子嗅出的地道。

地道非常狭窄、憋闷,有种刺鼻的土腥味。河鼠感觉他们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到尽头,他才能直起腰来,舒展四肢,抖动身子。鼹鼠划着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河鼠看到他们站在一块空地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铺了一层沙子,他们正对着鼹鼠家的小小的门,门旁挂着铃索,门的上方,写着三个黑体字“鼹鼠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