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种非常严肃又不知道好坏的欢迎方式,让蟾蜍感到提心吊胆。可是河鼠悄悄对他说:“没关系,别担心,暂时什么也不要跟他说。他在饥饿的时候,心情总是低落,毫无精神。过半个小时,他就会换个样子的。”
于是,他们一声不吭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下轻微的敲门声又响起了。河鼠朝蟾蜍点点头,过去开门,鼹鼠进来了。鼹鼠也是衣服破旧,没有洗刷,一些草屑还在毛上沾着。
“哈哈!这不是小蟾儿吗!”鼹鼠无比兴奋地叫道,“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他围着蟾蜍跳起舞来。“我们根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逃出来的吧,你这聪明、机智的蟾蜍!”
河鼠赶忙拽了拽他的袖子,可是迟了。蟾蜍又挺胸鼓肚吹嘘起来。
“聪明?哪里哪里!”他说,“实际上我并不聪明,我的朋友们都认为我不聪明。我只不过是越狱,从英国最牢固的监狱逃了出来,仅此而已!只不过搭了一趟火车,乘车逃脱了。仅此而已!只不过改了一下装,在乡间转悠,骗过了所有的人,仅此而已!不不!我不聪明。我是一头蠢驴,真的!我告诉你的一两段小小历险记,你自己来判断吧!”
“好了,好了,”鼹鼠说着,走向餐桌,“我一边吃,一边听你讲可以吗?从早饭以后,一口东西都没吃啦!真饿啊!真饿啊!”他坐了下来,尽情地吃着冷牛肉和酸泡菜。
蟾蜍两腿叉开在炉毯上站着,爪子伸到裤兜里,掏出一把银币。“看这个!”他高声说,卖弄着手里的银币。“几分钟就弄到这么多,不错吧?鼹鼠,你猜我是怎么弄到的?卖马,就是这样!”
“讲下去,蟾蜍。”鼹鼠说,他非常感兴趣。
“蟾蜍,安静点吧,求你!”河鼠说,“鼹鼠,别怂恿他向下讲了,他的毛病,你不是不了解。现在既然蟾蜍回来了,请马上告诉我们,目前情况怎么样?我们该如何做?”
“情况嘛,真是坏透了。”鼹鼠生气地说,“至于该如何做,鬼才知道!獾和我不分昼夜地围着那地方转,情况一直都一样。岗哨遍布所有的地方,枪口对准着我们,向我们扔石头,时时刻刻都有一只动物在盯着。一看到我们,好家伙,你听听他们那笑声,那是最让我生气的了!”
“情况确实很不好,”河鼠深深地沉思着,“但是我认为,我现在已经知道,蟾蜍该做什么。我觉得,他应该——”
“不,他不应该!”鼹鼠用那塞得满满的嘴,大声叫道,“那绝对不可以!你不知道,他该做的是——”
“哼,无论怎么说,那个我不做!”蟾蜍激动地叫道,“我才不听你们这些人指挥呐!此刻在谈论的是我的房子,该做什么,我自己明白。我告诉你们,我要——”
他们三个一起大声地说着话,吵闹声振聋发聩。这时,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干巴巴的声音说:“你们全都安静!”顷刻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说话的是獾。他刚把馅饼吃完,从椅子上转过身来,严肃地盯着他们三个。看到他们全在用心听着,等他说话时,他却把身体转过去伸手拿酪干。这位沉稳可靠的动物在伙伴们当中有着特别高的威望。他们再也不说话,一直等他把酪干吃完。把膝上的碎屑抖掉。蟾蜍不停地扭来扭去,烦躁不安,河鼠紧紧地摁住他。
吃完后,獾站起来,走到壁炉前,凝神思考。一会儿,他开始说话了。
“蟾蜍!”他表情非常严厉地说,“你这个淘气的小坏蛋!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你想想,如果你的父亲,我的那位老朋友今晚在这里,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他会怎么说?”
蟾蜍正跷腿靠在沙发上,听了这话,侧身掩面,全身颤动,开始痛悔地哭泣。
“算了,算了!”獾继续说,语气稍稍温和些。“没关系,别哭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新开始吧,不过鼹鼠说的都是实情。白鼬们步步为营,并且他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士兵。正面进攻是绝对不行的,我们寡不敌众。”
“这样说,一切都完了,”蟾蜍抽咽着说,把头埋到沙发靠垫里,放声大哭起来,“我要去报名当兵,永远不再见我亲爱的蟾宫了。”
“好了好了,小蟾儿,提起精神来!”獾说,“要收复一个地方,除了大举进攻,还有一些其他的办法。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现在,我要把一个大秘密告诉你们。”
蟾蜍慢慢地坐了起来,把眼泪擦干。对他来说,秘密总是有很大的吸引力,这是由于他向来坚守不住任何秘密。每当他忠实地保证肯定不泄密之后,秘密就会被他告诉另一个动物。这种戴罪的兴奋感,是让他最喜欢的。
“有——一条——地下——通道,”獾一字一顿含义深刻地说,“从离我们这里不远的河边,一直通向蟾宫的中心。”
“谁说的,獾,没有的事!”蟾蜍很是得意地说,“你是相信了酒店里那些人胡编乱造的话。蟾宫的内内外外每一个地方,我都了然于胸。我敢跟你保证,压根儿没有什么地下通道。”
“我的年轻朋友,”獾特别严肃认真地说,“你的父亲,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动物——比我认识的其他动物都高尚。他和我的友谊非常深厚,以前他把不愿让你知道的很多事告诉过我。他发现了那条通道——自然,不是他挖的,而是早在他到那里几百年以前就有的——他把它修整了,清扫了。因为他想,或许有一天遇到危险时,可以用得上。他带我去看过。他告诉我:“别让我儿子知道,他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太浮躁,不稳重,嘴巴不把关。如果以后他真遇到麻烦而且用得上通道时,再让他知道,但事前不要告诉他。”
河鼠和鼹鼠盯着蟾蜍看,看他是什么反应。蟾蜍开始有点儿生气,但是非常快就面带喜色。他就是这样一只脾气温和的动物。
“是呀,是呀,”他说,“可能我是有点儿话多。我交际这么广泛,朋友们总是围着我转。一起开玩笑,说俏皮话,讲幽默故事,我有时就难免多说两句。谁让我天生口才就很好呢。大家说,我应该主持一个沙龙。先不说那个。接着讲,獾。你的这条通道,对我们有怎样的作用?”
“最近我打听到一两件事情。”獾继续说,“我让水獭装成扫烟囱的,拿着笤帚,到后门口去找活做。他了解到,明天晚上,蟾宫里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给什么人——可能是给那个黄鼠狼头目——祝寿,全部的黄鼠狼都要在宴会厅里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寻开心。要玩特别长的时间。刀剑,棍棒,任何一件武器都不会拿!”
“可岗哨还会依旧布置啊?”河鼠提醒说。
“没错,”獾说,“这正是我考虑到的。黄鼠狼们完全相信他们的那些优秀的哨兵。因此,那条通道就发挥作用了。那条特别有用的地道,正好直通到宴会厅旁边的备餐室的地板下面!”
“哈哈!备餐室地面上有一块嘎吱嘎吱响的地板!”蟾蜍说,“现在我都知道了!”
“我们可以偷偷地爬到备餐室——”鼹鼠叫道。
“拿上手枪、刀剑和棍棒——”河鼠嚷道。
“——冲到屋里去,直扑他们。”獾说。
“——痛打他们一顿,痛打一顿,痛打一顿!”蟾蜍不可抑制地高兴地大喊着,在屋子里转着圈儿跑。从一把椅子跳到另一把椅子。
“那好,”獾说,又变回他一直以来那种一点儿也不生动的态度,“我们的方案就这么定了,你们再也不用争吵了。现在夜已深,你们都去睡觉。明天上午我们再进行必要的安排。”
蟾蜍当然也乖乖地跟着那两个动物上床去了——他知道拒绝是无用的——虽然他太兴奋了,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但是,他经过了一个漫长的白天,经历了数不清的事情,床单被褥毕竟是特别亲切舒服的东西。而且不久前,他还在阴冷潮湿的地牢石板地上睡着,铺着的是稻草堆。因此,他脑袋一挨到枕头,鼾声就打了起来,睡得是那样幸福。当然,他做了很多很多梦;梦到他正需要道路时,道路全从身边溜走了;梦到水渠在后面追他,而且抓住了他;梦到他正在大摆宴席,一只拖船驶到了宴会厅,船上装满了他一周要洗的脏衣服;梦到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在秘密通道里辛苦地走着,那通道突然扭曲了,他把身体转过来,摇晃着坐直了。但是,最后,他终究还是平安胜利地回到了蟾宫,全部的朋友都围在身边。非常热情地赞叹说,他确实是一只聪明的蟾蜍。
第二天早晨,他起来得非常晚,到楼下的时候,发现别人都吃过早饭了。鼹鼠自己溜了出去,没说要去哪里。獾坐在圈椅上读着报,对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河鼠呢,却在屋里来回忙碌着,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把它们分成四小堆放在地上,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兴奋地说:“这把剑给河鼠,这把给鼹鼠,这把给蟾蜍,这把给獾!这支手枪给河鼠,这支给鼹鼠,这支给蟾蜍,这支给獾!”诸如此类,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那四小堆就越来越高了。“你做得好倒是好,河鼠,”獾从报纸上抬眼看着那只忙碌的小动物,“我并不想责备你。但是我们这次是要躲开白鼬和他们的那些可恶的枪械。我断定,我们用不上什么刀枪之类的。我们四个,一人一根棍子,只要进了宴会厅,不用五分钟,就能把他们全都清理干净。实际上我自己就能处理它们,但是我不愿意剥夺你们几个的快乐!”
“保险点总没坏处吧。”河鼠沉思着说,他把一支枪筒用袖子擦得锃亮,沿着枪管观察。
蟾蜍吃完早餐,拿起一根粗棍用力抡着,痛打想象中的敌人。“让他们抢我的房子!”他叫道,“我要学习他们,我要学习他们!”
“别说‘学习他们’,蟾蜍,”河鼠非常吃惊地说,“这不是地道的英语。”
“你为什么总是挑蟾蜍的刺儿?”獾非常不高兴地说,“他的英语又怎么了?我自己就那样说。如果我认为没问题,你也应该觉得没问题!”
“对不起,”河鼠谦恭地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说‘教训’他们,而不是‘学习’他们。”[蟾蜍和獾说英语时用词不合适,把teach(教训)说成了learn(学习)。——译注]
“可我们并不是要‘教训’他们,”獾回答说,“我们就是要‘学习’他们——学习他们,学习他们!而且,我们正是要这样去做呀!”
“那好吧,就照你的,”河鼠说。他自己也被弄糊涂了。他在一个角落里缩着,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学习他们,教训他们。教训他们,学习他们!”一直到獾命令他停住他才罢休。
不一会儿,鼹鼠翻着跟斗冲到屋里来。显然,他非常得意。“我干得真痛快!”他说,“我把那些白鼬全惹怒了!”
“鼹鼠,希望你刚才没有莽撞行事!”河鼠担心地说。
“我也希望没有,”鼹鼠回答,充满自信。“早晨我去厨房。看看早点是否热着,等蟾蜍起来好吃。突然看到炉灶前的毛巾架上,挂着蟾蜍昨天回来时穿的那件洗衣妇的衣服,我有了个想法。我穿上它,又把帽子戴上,把大围巾披上,大模大样地一直走到蟾宫大门口。那些哨兵当然拿着枪在把守大门,喝道:‘来者何人?’还有那一套胡编乱造的话。‘先生们,早上好!’我恭恭敬敬地说,‘今天有衣服要洗吗?’
“他们瞪着眼睛看着我,又自傲又拘谨,说:‘一边去,洗衣婆!我们在值班,没衣服要洗!’我说:‘那我改天再来吧?’哈,哈,哈!蟾蜍,你看,我多有趣!”
“你这个可怜的、浮躁的动物!”蟾蜍瞧不起似的说。实际上,鼹鼠刚才做的事他嫉妒到了极点。那正是他自己想做的,遗憾的是他事先没考虑到,睡懒觉起得太晚了。
“有几个白鼬有点儿恼怒了,”鼹鼠继续说,“那个当班的警官冲着我嚷道:‘马上滚开,婆子,滚!我手下的人在值班的时候不许聊天!’‘叫我滚?’我说,‘恐怕用不了多久,该滚的就不是我了!’”
“哎呀,鼹鼠,你怎么能这样说?”河鼠惊恐地说。
獾放下手中的报纸。
“我看到他们竖起耳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鼹鼠继续说,“警官对他们说:‘别搭理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瞎说些什么。’
“‘什么!我不知道?’我说。‘好吧,我告诉你,我女儿是帮獾先生洗衣服的,你说我知不知道,并且你们不久也会知道的!就在今天晚上,一百只杀气腾腾的獾,拿着来复枪,要从马场那边向蟾宫进攻。足足六只船的河鼠,拿着手枪和棍棒要从河上过来,在花园登陆;还有一队精心挑选的蟾蜍,号称敢死队,自称‘不成功便成仁’,要突袭果园,还说要报仇雪恨,看到什么就拿什么。等你们被他们搜刮一空时,你们就没什么可洗的了,除非你们尽早撤出去!’说完我就跑着离开了。等到他们看不到我时,我就藏了起来,然后顺着沟渠爬了回来,隔着树篱偷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全都慌成一团,四处逃奔,互相撞击摔倒,每个人都下着命令,可没有一个人听;那个警官,一个劲儿地派一批批的白鼬到远处,接着又派另一批白鼬去把他们叫回来,我听见他们乱糟糟地说:‘都怨那些黄鼠狼,他们要在宴会厅里热闹,尽情吃喝。唱歌跳舞,尽情享乐,我们却被派在又冷又黑的室外站岗放哨,最后还要被那些非常凶残的獾剁成肉酱!’”
“哎呀,鼹鼠,你这头蠢驴!”蟾蜍叫道,“你把一切都搞砸了!”
“鼹鼠,”獾用他那一点儿也不生动的平静语气说,“我看,你一个小指里的才智,比其他的动物整个肥胖身子里的才智还要多。你做得太好了,我对你寄予厚望。好鼹鼠!聪明的鼹鼠!”
蟾蜍嫉妒得都要疯了,特别是他想不通,鼹鼠这样做,怎么反而聪明;不过幸好,对獾的嘲讽,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和表现自己,就响起了午餐的铃声。
午餐简单但实用——咸肉、大扁豆,加上通心粉布丁。吃完饭后,獾安然地坐在一张圈椅上,说:“好了,我们今晚的工作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估计要特别晚才能办完,因此,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要眯会儿。”说完,他用一块手帕把脸遮住,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性格急躁而勤劳的河鼠,马上又做起他的准备工作,一边在他那四小堆武器之间来回跑着,嘴里一边嘟哝着:“这根皮带给河鼠,这根给獾!”诸如此类。新的装备不断增加,好像是没完没了。鼹鼠呢,他搀着蟾蜍的胳膊,把他带到屋外,推进一张藤椅,让他原原本本给他讲自己的历险经历。这正是蟾蜍非常乐意的事情。鼹鼠很喜欢倾听别人讲话,他不打岔,也不进行不和善的评论,于是蟾蜍就无比痛快地神聊起来。实际上,他所讲的大部分是那种“如果我早考虑到而不是十分钟以后才考虑到事情就会那样发生”的性质。既然那都是最有趣最刺激的历险故事,何不把它们和那些确实发生但不太有趣的经历一样,也看做是我们的真实经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