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严与笙萧默刚踏上绝情殿,就听到屋内白子画一阵阵剧咳,幽若与白依依哭作一团。
白子画仰天惨笑:“好好,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找!反正我现在谁的主也做不了,只有这条命还能自己做主!小骨若有不测,我不过早死几天陪她罢了。”
白依依瞧他凄然欲绝的模样,心里像被揪成一团,跪倒在他脚边,哭道:“尊上别这么说,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欺瞒尊上!您若因此有个闪失,您叫依依还怎么活啊!”
门外偷听的摩严与笙萧默面面相觑,相处千年,也从未见他如此无助而失态的样子,更心痛他自知将死,怎么样都要护住这唯一心爱的徒弟,生怕小骨为救他舍身抽魂,被逼得实在无计可施,只能以命相胁。
屋内白子画怒极反笑:“你们还叫我尊上做什么,你们现在还有谁把我当做尊上了?白依依,我将你从小养大,现在连句实话都要不到了?你们……到底把小骨怎么样了!师兄师弟为什么连面都不露?是不是把她抓起来,要强取……咳咳,强取她的魂魄?……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剧咳后,只听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白依依大叫一声:“尊上!”
屋外,白子画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是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摩严与笙萧默互一点头。笙萧默闪身进屋,趁白依依还未发现,便施法令她昏睡过去。白依依还未倒地,笙萧默早已伸手轻轻接住,将她抱到一边。
摩严催促了两声,便于笙萧默一起,将床上昏迷中的白子画坐直于二人身前,各度他三十五年的修为。
屋外,白子画进退两难。
他这一次穿越,本是要阻止抽魂术的进行,还他的小骨一个健全魂魄。当然,他亦清楚如不抽魂,自己定是难逃一死,自己倘若死了,他的傻小骨万万不肯独活。到时,小骨的魂魄倒是齐全了,可两人都为此而死,那真是大大失策了。
他怎么可能那么笨?
因此他此行肩负两个任务,一是要阻止抽魂,二是要以千年的修为救上自己一救。
笙萧默之前说的没错,仙界中人各自修炼法门不同,互相间决不可随意度授修为,否则相冲相克,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此举却占了个特例——只因他也是白子画。不过是千年后的白子画,度了修为给千年前的白子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抽魂一说根本就是假的。师兄与师弟做了这个局,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大家都以为是因为神谕才保住他一条命,但其实不是。神谕之力应该是在他与小骨参加杀阡陌夫妇喜宴的当晚就消失了,若不是凭借身体里被度入的那七十年修为,他应该在那个晚上就呕血身亡了。
但奇怪的是,七年后,师兄弟的修为耗尽,他又是怎样奇迹般地康复的呢?他既然能活到现在,那说明师弟确实找到了救他的灵药,也就不存在他自救的问题,而小骨的魂魄也安然无恙。那是不是说,他此行任务圆满结束,可以安然返航了呢?
白子画看了看屋内,那个脸色灰败,无一丝生气的自己,心中总觉得隐隐有个极大的不妥,但思来想去,又不知是哪里不妥。
他知道已无意义在此地再多做停留,正轻手轻脚地慢慢退出来,突然胸口一震,喉间急涌上一股腥甜,一低头,吐了两口鲜血。
白子画以自身法力强开时空之门,穿越千年时光,身上必须要同时负荷两个四维空间运转所需的能量。尽管只覆盖了一小块区域,但经过时间维度的叠加后消耗就增长得异常快速,换句话说,同样大小的空间里,呆的时间越长,他要负荷的能量就越是巨大。刚才突然呕血,必是在此地呆的时间过久,消耗过巨而带来的不适。
绝情殿上向来冷清,白子画立刻飞奔到他来时的那个崖边,蹙眉沉思了一会儿,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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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白子画并没有直接回去。
他思前想后,总觉得整件事情一环扣着一环,看似严密无缝,但总觉得哪里少了样什么,而这缺失的一环,恰恰又至关重要,若不彻底想个明白就贸然回去,只怕到时候真的就分崩离析,酿成大祸。
他向来是个缜密的人,他决定去七年后看看,到底是谁救了那时的自己。救命之恩,非同小可,纵然千年过去,恩人可能早已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但他至少得弄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哪怕是寻到他的转世,报了这个恩也好。
小鱼教他计算坐标值的方法,他一学就会。除了被时光巨轮又碾上了一回外,他很顺利地到了七年后的邬头村。
他们在吃晚饭。
小骨、小鱼和小惜,围在一张桌子前。整顿饭就听到花千骨不停地在唠叨,也不停地在给孩子们夹菜。她看上去黑了一点,皮肤也没那么娇嫩,穿着粗布衣服,除了五官秀丽些,整个打扮就和任何一个村里五大三粗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但白子画觉得她很美。
她的美貌弯弯的,她的眼睛亮亮的,她的鼻子上有两滴汗,她的嘴角向上翘起在笑。
呵呵,他的小骨,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他仍旧是偷偷地站在屋外,看着这一家子吃饭,不自觉地竟笑了出来。什么时候,他的小骨竟也这么能干了,竟也能一本正经做家长了。
突然,他发现,花千骨虽口中不停在说,也在不停关注两个孩子吃了些什么,但眼睛却总是时不时地会去看桌子的一侧。
四方桌子,三个人坐,花千骨一直看的那个位子是空的。
白子画心里一抽,突然明白过来——那个位子是她留给自己的。
她是多么多么希望,房间里那个昏睡的自己能有一天醒过来,陪她坐在一起吃顿饭。有他,还有孩子们,多么像一个家。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守着,带大两个孩子。她只是在每次吃饭的时候,给他留了一个位子,她相信他一定会醒来,会回到她的身边。
吃完饭,孩子们去院里练剑,花千骨便坐在一旁拣红豆。小鱼像是遇到了一个什么难处,拉着妹妹一起来问她,她看了看,随口指点了两句。
白子画又是略略吃惊,这套长情剑法,自己醒来后从来没见她练过,其实她竟也那么熟了。他记得那本剑谱是他失明以后写下的,当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沉疴难愈,又担心他离开后,她一个人心智单纯,受人欺负,便呕心沥血日夜编撰,想在死前为她留下这本剑谱。他怕太多复杂的套路,她记不住,学不会,因此整套剑法都是深入浅出,没有过多花哨的招式,只要稳扎稳打地练熟了,威力不大但自保已是足够。
他编完的那天,小骨问他这剑谱叫什么,他想想笑道:我出自长留绝情殿,这便叫做《长情剑法》好了。
但其实,他想说的意思是,小骨,师父纵没有能天长地久能陪你的命,却有着对你天长地久的情。但这话他不想说了,太伤情。
后来他苏醒过来,曾有一次问小骨,说我留给你的那套剑法,你练过没有。她一直说没有,然后就一直一直不肯再练。
现在他明白了,她不愿再碰那本剑谱,因为那是他留给她的“遗物”,她不愿再去翻看,不愿再去触碰那令她惶恐不安的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