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花千骨忙了一天,也终于睡下了。
白子画依旧站在屋外,隐匿行藏,他看着床上那个苍白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又看着那个美丽的、充满活力的女人,她为他仔细地擦身,换下根本就没有弄脏的、雪白如新的衣衫,重又换上一件干净的。
她当他至宝,天寒地冻,她怕自己洗完衣服手脚太凉,特意到火堆前烤了烤,把手暖热了,这才蹑手蹑脚,轻轻钻到他的身边。
她抱着他,把自己放进苍凉的怀抱里,尽管那个昏迷中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可她依旧十分满足似的,她笑嘻嘻地和师父说了一会儿话,贪恋地望着他苍白而英俊的面容,最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
“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呢?”他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
“小骨。”白子画在心里答了她一句。他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两手早已经紧握到连骨节都已经泛白,他只觉胸口溢满哀恸,一呼一吸都扯着无比心酸。
原来,没有他的这七年里,他的小骨就是这么活着的。
原来,当年自己就是这样无力而脆弱地丢下她,在她夜晚一个人害怕的时候,在她需要拥抱、需要安慰的时候,自己什么都没有给。
花千骨忙了一天,抱着师父,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白子画悄悄地走进来,她睡得正甜,嘴角带笑。他也笑了笑,把她踢走的被子重新盖好,从古到今,小骨的睡相一直都是这么差啊。
床上那个昏迷的自己,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应该撑不到天亮吧。他望着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突然感到一股恨意,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身边是如此可爱的女人,他竟没勇气、没能力给她幸福?而只能一次次地选择辜负她、抛弃她,最后留下那苍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长夜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熟睡。白子画却神经紧绷,半点不敢放松。是谁会来呢?师弟?老杀?还是紫熏?亦或是某个一直关注自己的长辈?
时间慢慢流逝,白子画一直等到五更,都没有任何动静。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由焦急起来。他的额上已渗出微微冷汗,胸口隐隐作痛,他知道已经快要负荷不住那两个空间的巨大能量消耗,但偏偏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了时间,这真的是他醒来前的那个晚上吗?如果不是,那他真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再重来一次了。七年后的这次拜访,已经是计划外的安排了,他动用了储备力量来到这里,还硬呆了几乎整整一夜,剩下的力量,仅够他勉勉强强打开时空门,回到未来。
如果他弄错了时间,要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救自己的那个人才会出现,那他就要平白再硬挺一到两个晚上,而那时如果身体消耗过巨,没有足够的力量再穿越回去?他会不会就被困在巨大的时空隧道里,找不到出口而永世轮回?
白子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头冷汗。不会,不会出现这种错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从沉睡中醒来后,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奇怪的是,并没有。当时自己醒得蹊跷,问师弟怎么回事,师弟也说得模模糊糊,只用了一些老天开眼啊,神谕之力最后得以保全啊之类的话搪塞了过去。那时候,所有人都沉浸在他最后苏醒的喜悦里,庆幸他大难不死,师兄弟都是喜极而泣,师兄甚至老泪纵横,很多细节虽然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再去追究。
现在想来,其实颇多矛盾,既然神谕之力最后保住了他的命,那怎么还会突然消失了?他记得师弟还特地关照他,语气神神秘秘,说师兄你身子虽然大好了,修为也回来了大半,但神谕之力还是消失了,以后再不是不死不伤之身,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他当时只是笑笑,他不在乎什么不死不伤,他只要能恢复健康,不再让小骨成天跟着担心就好。现在细想,其实这句话里也蕴含深意。
所有的谜题,就要在眼前解开了。
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就像一个溺水窒息的人突然浮出水面,青白色的嘴唇剧烈颤抖,胸口不住地一起一伏。
白子画想上前看个究竟,刚走出一步,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他苦笑一声,扶住床沿勉强站了起来,看来空间运转的负荷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真的快没时间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却觉手腕一紧,脉门竟已被刚醒来的那个自己牢牢地扣住!
“你,你是谁?”七年未开口,他的声音虚弱且低哑,若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出来,可他仍第一反应就是制敌,保护好自己身后的女人。
“嘘!”白子画示意他不要开口,“跟我来,我们去外面说。”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刚才只是撑着一时之勇才拿捏住白子画的手腕脉门。白子画不得不半拖半抱才把他弄到院子里,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空间能量迅速消耗而带来的反噬,让他胸口气血翻滚,才刚走到院子里,喉间就涌上一股腥甜。
“你到底是谁?”对方艰难地喘息着问自己。
白子画看了看他虚无的眼神,明白他虽然醒了,但依旧失明,所以并未看到自己容貌与他一模一样,也未看到自己来自现代的服饰,否则定然更加惊讶,而不仅仅是质问他是谁了。
白子画犹豫了下,还是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下,当然他没有用复杂的空间理论,只说自己是千年以后的他穿越而来,想阻止抽魂,还小骨一个相对健全的魂魄。
他也着实没有把握,千年前的那个自己能否接受如此荒诞而匪夷所思的穿越理论,但白子画就是白子画,那个自己听了以后,沉吟半晌,竟然点点头信了,不过随即又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轻轻道:“不可能的,我这身子五内俱损,千年修为尽毁,转眼便到头了,又何来千年直说?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让我能最后看看小骨。你……还是让我进去陪陪小骨,我怕没多少时间了。”
白子画伸手为他搭脉,心下一沉,知道他所言非虚,眼前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看来不到天亮就会魂归天外。而他若一死,两人本是一体,自己只怕也立时就烟消云散了吧。
胸口猛地一震钝痛,身体被两个空间同时剧烈拉扯,像是要把他从中生生扯断,白子画猝不及防,低头呕出一大口鲜血。来不及了,能量消耗得太快,反噬越来越严重,他真的不能再拖了。
白子画的大脑高速运转,就像一台千万亿次浮点计算的超级计算机。一定是有个地方被忽略了!可到底是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自己明明已经挨不过一个时辰了,那又是谁救了自己?他是在自己被发现前就苏醒过来,还伸手抓住了自己,那时候自己根本都还没有参与改变,可为什么后来自己一点都不记得这一段呢?根本没印象自己曾在天亮前回光返照醒过一次,明明记得醒了以后的第一眼,见到的是小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