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十一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轻轻叩门道:“师父,您睡了吗?”
屋里传来摩严的声音:“进来吧。”
落十一推开房门,见摩严穿了件青色长衫,笔直坐在灯下。他右手提笔,在卷宗上批注着一些小字,左臂的袖管空空荡荡,垂在身侧。
落十一心头一痛。
掌门大会后神器陆续失踪,霓千丈大发雷霆,带领其他掌门和门下一千多名弟子施压长留,逼迫他们交出白子画。摩严临危授命,为保长留千年基业,忍辱自断一臂以平蓬莱怒气。
这已是一月前的事了。
而这失窃的五件神器中,有三件是他偷的。
摩严略清减了些,但脸色如常,抬眸看了徒弟一眼,声音是一贯的严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落十一把药放于案上,小声道“师父,这是飞龙果捣成的汁,您喝一点,伤口容易长好。”
飞龙果止血化瘀,生筋肉骨,是长留极好的灵药。可惜只生长在靠长留海的绝壁上,极难采摘。而这果子偏偏只有在采摘下的两个时辰内立刻捣成汁服下,才最有药用价值,所以连医药阁里都没有存货。每次要用,必须派弟子现采现熬。
摩严看了看落十一,面上仍是紧绷着,目光却软和了不少。罢了,这一大碗飞龙果汁,估计也让这孩子忙了一晚上。他天资鲁钝,不如花千骨,更不如竹染,自己对他其实并不看好,教他也不如当年教竹染那般尽心尽力。可是到头来,留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却反倒是他。
摩严一口气喝完,见落十一仍杵在原地,皱眉道:“怎么还不走?”
落十一扑通跪下,一言不发,连连磕头。
摩严扶起他,道:“怎么了,先说话!”
落十一拽住他虚无的袖筒,心痛得泣不成声,两行热泪发自肺腑:“弟子没用,弟子害师父断了一条手臂!”
“哭什么!”摩严的语声仍旧严厉,却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过一条手臂罢了,不至会影响什么。你现在是掌门首徒,哭哭啼啼让人看了笑话!”
“是十一的错。漫天是我的弟子,是我教导无方,才酿成恶果。师父没错,却代我受过。”
“你的错,或是子画的错,又有什么区别?霓千丈种种借口对我长留虎视眈眈,我自断一臂也不过暂时平他怒气而已。”摩严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十一,如今我派式微,人才凋零。师父知你孝顺,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在我这里侍奉汤药,而是要尽快想办法找回失落的神器!”
“弟子知道。”
“还没有查到你师叔的下落么?”
落十一摇头道:“没有。”
摩严叹口气,“这些年子画身子日渐虚弱,以前由我和儒尊时时为他调息,日日汤药吊着也不见好,如今一个人流落在外,也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他的忧心不是没有道理,这几****也时常追踪白子画的气泽,上穷碧落下黄泉竟都无一丝一缕。若不是他的验生石还留着一息微弱的光芒,摩严几乎要以为他已不在人世。
“师父先保重自己,尊上他一定没事的。很晚了,十一告退。”落十一收了碗,退到门口。
“十一。”摩严突然想起什么。
“弟子在。”
“当年……我极力反对你和糖宝,你心里可有怨过为师?”
落十一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痛楚一闪而过,双手紧握成拳却又最终慢慢放开,静静道:“都过去了,我已经快忘了。”
摩严点点头:“忘了就好。师父是为了你好。下去吧!”
三年后。
梵离书院。
“先生,先生,我画好了!”一个娇嫩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小鸟儿在叫。
“虎妞,轻点儿。没看见先生睡着了吗?”另一个略年长些的孩子压低声音道。
“哦哦,”小女孩儿也低声了些,却还嘀嘀咕咕,“阿正哥哥,先生怎么老是睡觉啊?”
“你懂什么?我娘说,先生身子弱,自然容易累些。”
白子画还未睁开眼睛,耳边先听到这些孩子们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苦笑了下,眼前人影晃动,仍是一片天昏地暗。怎么又在课堂上晕过去了呢?这已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吧。他叹了口气,扶着讲桌慢慢站起来。
三年前,白依依买下了这栋园子,送给他做宅邸。他觉得厅堂太大,一时兴起,便改建了做书院,收了坞头村的孩子们做学堂。坞头村是个小村镇,本身没有学堂,孩子们读书要到乡里的私塾去请先生,大多数村民都不识字,也不愿在孩子身上费那个事。
但既然现在有这么个不收钱的学堂开着,大家也愿意把孩子往这里送,毕竟家里多个能识文断字的人总是好的。单就冲着白子画那个相貌,大娘们小媳妇的每天趁着接送孩子时能多看上两眼,那也是美滋滋的。他从不打骂,比乡里的那些个白胡子老先生客气不知多少,孩子们也都一个劲儿地要缠着他。三年下来,书院里已有了十五六个读书郎。
白子画轻轻咳了几声,拍拍衣服上的浮尘,云淡风轻道:“都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