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声色现场:和苏七七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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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张元 《江姐》

从一个先锋导演“转型”以后,张元接连拍了多部电影:《过年回家》、《疯狂英语》、《我爱你》、《江姐》、《绿茶》等。与《北京杂种》、《东宫西宫》这些片子对照着看,这些讴歌亲情、爱情与革命激情的影片,完全证明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可能性。作为第六代的领军人物,张元向兄弟们与观众们证明了:“地上”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应当承认,张元有许多优秀的素质:他目光敏锐、动作敏捷,在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化中,他是个当之无愧的“风向标”式的人物。在先锋艺术、商业潮流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他总能找到一个个稳准狠的切人口,他永远都是“话题”。当我们沿袭阿尔都塞的“症候分析法”来考察某个语境的文化形势时,张元总能提供良好的文本。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一个翻转文化魔方的高手。

拿《江姐》来作为一个个案来看。影院中的两个小时,我们重温了一个革命故事,并且欣赏了京剧艺术。——革命与京剧本身都具备高度的审美价值,这个电影应当说还是有较强的可看性,但是落实到电影的层面,《江姐》从电影艺术上来说,恐怕并没有做出了怎样的探索,或者到达了怎样的优秀程度。它基本上是一个乐队指挥的视角,中间略有一些推拉摇移。拿伯格曼的《魔笛》来对照一下看,我们会发现,《魔笛》中有一个成年人的澄澈的童年记忆,一种真切的热爱之情——片首的那个小女孩的特写,是会永远留在观众心中的。它也是对一出歌剧的记录,但是并不因此而放弃电影的媒介长处,伯格曼这样的大师进行的稍稍点染,让这出歌剧更加丰富,更加动人。而张元的《江姐》,是一个从概念出发的作品(他的作品在我看来都有一点观念艺术与行为艺术的气息),在这个概念之上,表达即便谈不上生硬,也谈不上有什么出奇。

当然,拿伯格曼跟张元比,像是对张元不太公平。泛而言之,从艺术的角度上看,我们要追究的是一个导演有怎样的思想力、感受力、想像力与表达力。但电影《江姐》的思想没有超出于原著,也谈不上有微妙的感受力或者广大的想像力,在表达上相当简单。所以,这个作品的意义,很难从一个艺术作品的角度来考量,但有趣的是,作为一个文化产品,它提供了一个相当有趣的文化切片,可供透视分析。《江姐》的两个关键词,一是革命,二是京剧。在特定历史阶段,革命京剧当然是主流之主流,但随着这两个词的使用频率大大下降,当大众的文化消费已经离之远而又远时,张元重新“发掘”了这两个词,并且成功将它运营为一次时尚的文化活动。——时尚文化是具有强大的消化能力的。举个例子来说,评判一个人时尚不时尚的标准,在某个阶段不是是否看过王家卫的《花样年华》,而是是否看过贾樟柯的《小武》。在媒体将“革命秀”作为《江姐》的新闻标题时,张元说:“我是非常严肃、非常认真地在做这部电影,我们小时候曾经是那样地被英雄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感染着,我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进入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体。”作为观众,不应当怀疑1963年出生的张元导演的真诚,但是也必须看到,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在今天的语境中,不可避免地受到意识形态与传播媒介的双重利用,而且情感上的真诚,也并不妨碍张元其中多方运筹,达成心照不宣的共赢之局。

在不同的语境中,同样的《江姐》呈现出了不同的文化含义,在过去可能是激励,在现在可能是缅怀。当《江姐》出访德国的科隆艺术节,在大穹顶下绣红旗时,种种文化想像与解释甚至超越了革命京剧本身的内涵。重重的文化含义使《江姐》成了一个文化魔方,它灵巧,甚至有趣,但是谈不上是一个好电影。

长于在文化潮流中把握方向,并成了潮头人物的导演张元说:“我想成为受人民群众欢迎和喜爱的导演。”今天的“人民群众”会和德国艺术节的策展人一样喜欢《江姐》吗?这真是难说的事。

我在一个奇怪的情况下看了《江姐》:一天晚上有个朋友给我电话,说张元在北影厂试映《江姐》,大概是请些重要人物观摩。我们得到线报,偷偷混了进去,坐在一个舒适的小放映厅的后排,看完了这个片子,很有地下党的气氛。当然不敢去和张元打招呼,只是有机会近距离瞻仰了一下他著名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