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化再度告急,孙志明被紧急召回。天堂和地狱只一步之遥。龙化的事情并没有按着陈云龙的意愿发展,而且是连续不断地出事。大概是下午三点,陈云龙书记与龙化县委的马德生谈完话,准备回海平,这时陈云龙书记接到了一个可怕的电话。电话是海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张梅打来的,她郑重地告诉他,龙化富强建筑工程公司总经理卢国营行贿受贿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卢国营是在一个月前被收审的,经过一个月的审查才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严格说是风暴潮冲毁了他的心里防线,他听说跨海大桥倒塌了,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卢国营交代出两个受贿的重要人物:一个是盐场场长李广汉;一个是海平港副总指挥施英民。专案组也找到了这两个人分别受贿十六万元和三十万元的确凿证据,由市政法委和检察院批准,决定对这两个人进行拘捕审查时,出现了意外。李广汉出逃下落不明,而施英民则跳海自杀了。陈云龙接到电话很久说不出话来,心跳加速,太阳穴很疼。隔了几分钟,海平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韩炳良也打来了同样的电话。陈云龙让韩炳良召集海平市检察长严春友和张梅来见他,同时让秘书去找正在看父亲的孙志明市长。
孙志明从老河口的堤岸上走着,还不时地问着自己:真的成了海平的代理市长了吗?
太阳很毒,蒸得老河入海口的老船蔫眉搭眼地走了相。涨潮了,泥黑色的大海滩响起了重重叠叠的噗哒声。孙志明看着起落的潮水心里很不平静。一艘艘机帆船喷着黑烟子朝入海口驶去。每艘船人海时还放了一挂响鞭。孙志明很想搭艘船去海里找老爹,看看老人洗澡摔跤的样子,那一定是非常开心的事。时光啊,不知不觉就顺着老河流走了,流进了滚滚滔滔的大海,爹老了,他也长大了。看着潮水,他记起了秦皇岛孟姜女庙的一副对联:“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天上的浮云,浮云像蘑菇状一朵一朵的。走着瞧着,河堤上停下一辆桑塔纳轿车。
齐少武从车上走下来。齐少武就像狗皮裔药一样死死粘上了他。齐少武笑嘻嘻地说:“大哥,我想跟你谈谈。”孙志明很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让我清静一下好不好?你跟志英的事我都知道了,剩下就是好好过日子啦。”齐少武诡秘地说:“我想跟你谈谈龙化的事,风暴潮是过去啦,可龙化的风暴潮才刚刚开始!你是一市之长,躲也躲不开,我是怕你吃亏!”孙志明不想先人为主,他想凭自己的直感来判断龙化以及海平的事和人。齐少武见孙志明对自己的提议不感兴趣,愣了愣,只好亮出了自己的隐秘:“大哥,往后咱足一家人,我正是为了你,才孤注一掷的!你就是骂我,撤我的职,我也不后悔!”孙志明被齐少武说糊涂了,大声问:“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孤注一掷?”齐少武咬了咬牙说:“昨天夜里盐工闹事,是我搞起来的!”孙志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一一”齐少武向周围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车!”孙志明果然被齐少武牵着鼻子走了,他跟着齐少武钻进了汽车。
到了龙湾乡政府,走进齐少武的办公室,孙志明连齐少武给他沏的茶水都没顾上喝,就十分气恼地逼他快说,晚上还要回家看老爹呢。齐少武闷闷不乐的脸上透出一层暗淡的阴影:“大哥,海平的事很复杂,你知道胡勇市长怎么走的吗?你知道跨海大桥是怎么倒塌的吗?你知道海平港与龙化是什么关系吗?请你这市长大人听听,我这小乡长是怎么看的!”孙志明不禁为齐少武的语气和神态吃惊。他这个小乡长竟敢用这样大的口气跟我说话,如果不是神经错乱就是真正摸底。如果是按着下级向上级反映情况,他可以转身就走。可他毕竟是他的妹夫,妹夫向大哥说些心里话还是能够听下去的。孙志明焦急地问:“你先说,你为什么鼓动盐工围攻县宾馆?是不是把李广汉当成了对手?是不是因为他也是下一届副县长的候选人?”齐少武爽朗地大笑:“大哥眼够毒的,我跟大哥没啥可瞒的,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目的,我是为了大哥你哩。“孙志明疑惑地问:“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从那里说起呢?”齐少武静静地说:“这得先从陈云龙书记说起,这个老书记,我很佩服他,敢说敢干,对海平有感情,干工作有一种拼命三郎的精神。可他的毛病也同时暴露出来,武断,专横,眼里不容人!就说胡勇市长吧,这个年轻的市长没少干工作,尤其是海平港,你不是不知道,开玩笑,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没有市长的支持能有今天的规模吗?可那个姓胡的嫩啊,陈书记与他没吵没闹,他稀里糊涂地就滚蛋啦!为啥?是他陈书记玩得高明!本来,如果说是这场风暴潮卷走了胡市长,不如说是陈书记弄走了他!”他说着不时瞟着孙志明的脸色。孙志明生气地说:“不能这样评价陈书记,老陈在省城的情况我都知道,他从来没有给胡市长打什么小报告!”齐少武认真地说:“你别拿自己不当外人,陈书记跟省委说什么还请示你吗?就是撇开这个,按理说,陈书记年事已高,他又是一把手,风暴潮带来的后果应该由他来承担,可他却稳坐泰山,吃亏的却是胡市长!这难道不值得你三思吗?我是怕你成为第二个胡勇!”孙志明摇了摇头说:“这是省委组织的决定,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猜疑,没有任何根据!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话!”说着转身要走。齐少武也摇了摇头说:“大哥,既然你允许我喊你大哥,就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实话跟你说,我虽说是个乡里的小头头,可一直走着上层路线,上边的事我们都有耳闻!我与陈书记没仇没怨,又与胡市长无亲无故!今天我跟你说这些,是怕你吃亏!怕你在龙化问题上栽了。因为胡市长就栽在龙化的问题上!栽在龙化也就是栽在海平港!”孙志明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龙化与海平港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呢?”他的话音有些颤抖。
齐少武吸着烟说:“海平港在我们乡的地埝儿上,我最有发言权,海平港是胡市长搭的班子,熊大进、施英民和刘印才这些副总指挥都是胡市长找来的人。陈书记最瞧不上眼的就是这伙人。而龙化县的班子是陈书记亲手搭的,马德生是他的红人!陈书记把跨海大桥从港口分给龙化就是一个例证。”
孙志明叹了口气,继续问:“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大不了港口和地方有些扯皮!将这两个班子调整掉就是啦!”
齐少武说:“没那么容易,这两个班子里虽说是面对两个主子,可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在私下里勾搭,互惠互利,幕后的勾当要多丑恶有多丑恶!”
孙志明一愣:“有这么严重?难道洪洞县里没好人啦?我不信,这次灾后到家乡,我还是感触很深啊,这里还是变化很大嘛!我们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干部队伍,能有今天的改革成就吗?”
齐少武掐灭烟头,咧咧嘴说:“你看你看,又跟我打起官腔来啦!不管你听不听,我是一片好心。反正你想有所作为,就得在龙化和海平港的班子上动大手术!动了,还不能让陈书记怎么着你!嗨,你不知道吧?一个月前,龙化富强建筑工程公司老总卢国营因行贿罪给抓起来啦!这个姓卢的能量大,龙化县压根儿整不了,是海平的铁女人张梅给他抓啦!听说这小子能抗,到今天一个字没吐!还不是有后台给撑着?”
孙志明并不吃惊地说:“这样的败类哪儿都有。我们就是要一边建设一边反腐败!”
齐少武说:“如今哪儿都是阳光灿烂,哪儿都是问题成山!”孙志明很严肃地说:“少武啊,今天的话就哪儿说哪儿丢了,关于龙化和海平七层的事,不要瞎议论,龙化够乱的啦,你就别添乱啦!这样对你没好处!你一步一步干到今天不容易呀广特别是你在这次大灾中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
齐少武诚恳地点着头广是,大哥。往后我听你的!”孙志明板了脸说:“像昨天晚上的事,你太没有组织原则啦。累了我一宿不说,弄不好要出大乱子的!我和陈书记心里一直琢磨,潘书记到龙化,怎么这么快就让盐工们知道啦9原来是你小子捣鬼!嗯,我记起来了,你在盐场做过副场长。”
齐少武咬了咬牙说:“我是想让潘书记知道,龙化问题严重,以后出了啥乱子,别只听他姓陈的一面之词!让潘书记知道你是受命于危难之际!”他诡秘地笑着。
孙志明突然觉得齐少武这个人有可爱的一面。他的胆子也太大了,有着农民式的狡猾。他能屈能伸,就说志英的事吧,他既然能跟志英离婚,就说明他不爱志英了,孙志明的到来,又使他在短时间内作出调整。这样的人很可能成大事,但也是很可怕的。果然让齐少武给猜着了,孙志明想心事的时候,陈云龙的秘书小吕将电话打到龙湾乡政府来了。陈书记让他快速赶回龙化县宾馆,有要事商量。孙志明痛苦地摇了摇头,看老爹,每次看老爹都有突发事件给破坏。看来他回海平任职将来必走地雷阵啊。他让齐少武去老爹那里告个信,晚上不能陪他老人家喝酒了,心里歉歉的。
往龙化行驶的汽车上,孙志明扭头朝河对岸张望。天色不久就完全抹黑,河堤上怪苒般的树影,一闪一闪从车的两旁掠过。他看见龙湾村的灯火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在心里默念着:爹呀,你老人家说过,人这辈子不当宰相就当良医。无官一身轻啊一一
如果不上大学,孙志明就是一个造船的好手了。老二振生不举造船,小海喜欢在海里耍。他在小时候,老爹就看中了他,老爹亲昵地拍着他的天灵盖儿:小涛是个造船的好料子!高中毕业有一段日子,他就在家跟老爹造船。他是一个好木匠。从木匠到市长,这里要有多远的路要走啊?
燥热。孙志明受不了汽车里的空调,他让司机关掉空调,打开了车窗,凉爽湿润的海风吹进来。其实哪里是他受不了空调,是齐少武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滚成乱麻。这阵儿的晚风以一种冷酷的姿态吹拂。他的目光像尖锐的金片一样刺进黑暗中。走了一阵儿,孙志明看见了海港指挥部的灯光,这灯光像火焰,一下子刺疼了他的眼睛,也燃起了他的满腔激情。
其实,在许多方面,孙志明觉得张梅比陈云龙更冷静理智。陈云龙先是没鼻子没脸地臭骂了一通马德生,埋怨他没有做好龙化的工作,竟然推荐李广汉这样的腐败分子做副县长。还有一点是孙志明没有看出来的,陈云龙对马德生希望还没有彻底失望。孙志明不明白老陈为什么对马德生这样的庸才如此器重。陈云龙骂得马德生抬不起头来,就把脸转向反贪局长张梅,训斥道:“腐败分子是要抓的,可你们做事也太莽撞啦!在这大灾之后调整班子的非常时期,你们不应该添乱!这可好,弄得李广汉逃了,施英民死了,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啦,惊动海平港的事,一定要上报市委研究!”张梅闷着声不说话,用眼睛瞟着一言不发的孙志明。检察长严春友沉不住气了,向陈云龙解释说:“陈书记,这几天我们找不到您,就跟政法委的韩书记商量了一下,怕错过战机就采取行动了,责任在我。”韩书记也开口检讨。陈云龙挥了挥手说:“不是让你们检讨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要记住这个教训!”张梅还是不做声。这个场合里,只有她和孙志明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这样一来,陈云龙反倒沉不住气了,走到孙志明跟前:孙市长,你说两句,表明你的态度!”
孙志明眼见着没有退路了,想了想说:“刚才陈书记说的,我都同意,对这个腐败案件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哪个人物!”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这话一出口他就犯嘀咕了:陈书记说了吗,要对这个案件一查到底了吗?
陈云龙又让张梅说话。张梅说:“对于海平来讲,我们知道海平港的重要,因为这里是我们海平的前线!百里荒滩,十分艰苦,还时不时地面临着风暴潮的袭击。几万建筑大军,在这里流血流汗,所以我更加痛恨那些腐败分子!施英民就是一个腐败分子。他利用职务之便,向富强公司的卢国营索取贿赂一一”陈云龙补充说:“小张,你们的证据充分吗?”张梅说:“证据确凿,不然他才不会死呢!”陈云龙点点头说:“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这样的案件,也不足为怪,我陈云龙不是那种不顾国家和老百姓的利益的官,拉小圈子,搞宗派啊,不是我陈云龙干的事。不过,我可以料想到,这个案件张扬出去,肯定有人骂我陈云龙眼里不容人,这个施英民是胡市长从外地挖来的,他在这个时候死,会不会一一”
孙志明看出陈云龙的担忧,补充说:“你大老陈的为人谁不知道?不是你挤对他,是他犯了国法,是他自己撞在枪口上啦!陈书 记,依我看,这也许是件好事。海平港是我省世纪末最大的丁程,潘书记不是说了吗,如果在我们手里搞成了‘豆腐渣’工程,我们就是千古罪人啊!瞧瞧有这样的腐败分子,谁敢担保它不是豆腐渣工程?”
陈云龙脸色有些难看,喘息不语。
孙志明接着说:“陈书记,你说海平港马上停工,我的确想不通,可是出了今天的事,我现在想通啦。海平港需要大量资金,也同样需要治理整顿!那就先停下来吧!”
陈云龙低下红而粗糙的脸,自责地说:“我是海平一把手,出现这样的局面,我应负主要责任!”张梅还有话说,被严检察长拦住了。陈云龙额头冒汗,胃病又了。
孙志明和韩炳良副书记扶着陈云龙书记到房间里休息。在陈云龙的身边站了一会儿,孙志明有些替他难过。走出来的时候,韩副书记向他介绍说,陈书记把海平港看得很重,当时规划立项的时候,市里好多干部提出反对意见,要求把有限资金用于城市建设和髙新技术开发。陈书记坚持上马海平港,硬是把火车站迁移工程给停了下来。他过去是海平煤矿的干部,不懂港口建设,就买来好多专业书来读,还向省委要来了懂技术的胡市长。胡市长并没有使陈云龙得心应手,却陷入这样的僵局。胡市长以陈云龙不懂技术为由,几乎不让他插手海平港的所有事情,几乎把他给架空了。胡市长有一张会说的巧嘴,他高明就高明在胡弄了老陈两三年。
陈云龙的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一些不堪一击的工程。这场风暴潮几乎将他吹醒了,他向潘书记要下了孙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