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有一种最普通的构造法,叫做“形声字”。每字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形符,又名意符,表示这种事物所属的品类;另一部分是声符,表示声音。这种习惯深入人心,尤其是草、木、鸟、兽、虫、鱼、衣、食之类,一般人觉得非有一个形符不可。其中最没有道理的,如“果”字,本来已经有了“木”字(上面的“田”不是“田”字,它在篆文里是圆形,像果子的样子),足够表示意义了,后来却有人再加“草头”,写作“菓”,这在意义上是重复了。……这样叠床架屋,无非要看出一个形符;形符不容易辨认的时候,重复亦所不恤。现代有些极俗的字,也是由于这种心理。……这种情形,也许有人认为不是类化法;但是,因为多数字有形符而依样制造,总可以算是近似类化的一种现象。
摘自王力《汉字的形体及其音读的类化法》《国文月刊》第42期1946年4月
汉字形体的结构复杂,没有人统计过共有多少最小的成份;但是,相近似的成份很多,这是留心字形所公认的。因此,甲字因为受了乙字的同化,本来不相同的成份也会雷同起来。这又是另一种类化法。
摘自王力《汉字的形体及其音读的类化法》《国文月刊》第42期1946年4月
下面我们谈一谈音读的类化法。这是声符的问题。声符和它所谐的字,其音读往往相同。因此,读者就往往照声符念出那字的声音来;有些字的声符本是僻字,但读者可以依照别的同一声符的字来类推。……正在类化的途中者,例如“械”字,应该读如“懈”,现在许多人读如“戒”这是照声符读;又如“琛”字,应该读如“沉”字的阴平,现在许多人读如“深”,这是依照别的同一声符的字来类推。还有一种情形,是甲字相当偏僻,乙字从甲字得声,于是一般人就依照乙字的音读来类推甲字的音读。例如“聿”字,应该读如“郁”,现在许多人读如“律”。这种类化的情形可以显示文字对于语言的影响,一般人都知道语言对于文字的影响是很大的;文字对于语言的影响却往往被忽略了。
摘自王力《汉字的形体及其音读的类化法》《国文月刊》第42期1946年4月
(三)文字学
甲骨自出土后,其搜集保存传播之功,罗氏当居第一,而考释之功亦深赖罗氏。罗氏于一九一○年有《殷商贞卜文字考》一卷,此书仅属推论。一九一五年有《殷虚书契考释》一卷(后增订本改为三卷),则使中国文字之学蔚然成一巨观。谈甲骨者固不能不权舆于此,即谈中国古学者亦不能不权舆于此。
摘自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1930年)《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93页
中国学者,特别是研究古文字一流的人物,素少科学的教养,所以对此绝好的史料,只是零碎地发挥出好事家的趣味,而不能有有系统的科学的把握。罗、王二氏其杰出者,然如“山川效灵”、“天启其衷”的神话时不免流露于笔端。在这种封建观念之下所整理出来的成品,自然是很难使我们满足的。我们现在也一样地来研究甲骨,一样地来研究卜辞,但我们的目标却稍稍有点区别。我们是要从古物中去观察古代的真实情形,以破除后人的虚伪的粉饰——阶级的粉饰。
摘自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1930年)《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95页
现在人一说到文字,总以为文字是语言的标记,或说“言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尚书·序疏》)。这就现在而论,也符事实。假若追溯源头,文字实同语言别出一源,决非文字本来就是语言的标记。
摘自陈望道《修辞学发凡》(1932年)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版第26页
文字学的萌芽,大概在春秋时。《尔雅》据说是周初所作,《史籀篇》据说是宣王时作,但解说文字的风气,实起于《左传》。宣公十二年《传》,楚庄王说:“夫文,止戈为武”。又十五年《传》,伯宗说:“故文,反正为乏。”昭元年《传》,医和说:“于文,皿虫为蛊。”这都是后来所谓“会意”字。而经传里常见的声训,像:“乾,健也”、“坤,顺也”、“仁,人也”、“谊,宜也”之类,也都起在春秋以后。
摘自唐兰《古文字学导论》(1935年)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55—56页
假使我们为文字学的目的而去研究古文字,那末,我们必须详考每一个字的历史,每一族文字中的关系,每一种变异或错误的规律;总之,我们要由很多的材料里,归纳出些规则来,做研究时的标准。有了这种标准,就可以做有系统的讲究,既不必作无谓的谨慎,也不致于像没笼头的野马一样。
摘自唐兰《古文字学导论》(1935年)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140—141页
文字的形体的研究,是应该成为独立的科学的。语言的主体是声音,文字的主体是形体,我们可以把文字的声音归到语言学里去,但形体却是独立的;我们对于音符字可以认为语言,但形符字、意符字和半音符字的非音部分,却不是语言所能解释的。文字固然是语言的符号,但语言只构成了文字的声音部分。我们要研究每一个符号的起源和演变,我们要研究出一种适当的符号,那就是文字学的范围。
摘自唐兰《古文字学导论》(1935年)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135—136页
文字虽用以代表语言,但它有它自己的形体。因为文字的形体,跟着时代而变迁,又因为语言的变迁,常是影响到文字,使它们的意义和形体隔离,因是每个文字的本意和历史,很难清楚,所以我们需要文字学。
摘自唐兰《古文字学导论》(1935年)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55页
由中国文字学的历史来看,《说文》《字林》以后,可以分成五大派:一、俗文字学;二、字样学;三、《说文》学;四、古文字学;五、六书学。前两派属于近代文字学,后三派属于古文字学,在文字学里都是不可少的。清代学者只复兴了《说文》学和古文字学,可是其他的,尤其是宋元人的六书学,还没有重建。搜集新材料,用新方法来研究文字发生构成的理论,古今形体演变的规律,正是方来学者的责任。
摘自唐兰《中国文字学》(194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5页
何谓文?独体之谓。何谓字?合体之谓。何谓文字学?研究文字之制造,与文字运用之谓。何谓独体?象形、指事之文,分析不开者。……何谓合体?合象形或指事之文、或二文、或多文,用会意或形声之法,合之以为字。……何谓制造文字?即以象形之法画其形,以指事之法识其事,以会意之结合其谊,以形声之法标其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为制造文字之法也。何谓运用文字?文字既已制造,或各不相通,则转注以汇文字之通,或则文字之用;有时而穷,则假借以济文字之穷;有转注之法,以运用文字,此文字所以数字一义也;有假借之法,以运用文字,此文字所以一字数义也。转注假借,为运用文字之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谓六书,六书为后人整理文字所定,之名称,将旧有之文字,整理之归于六书之条例,更本六书条例,制造文字而运用之,故研究六书之条例者,谓之文字学。
摘自胡朴安《中国文字学史》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