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称”,即举;“小称”,即小举,其意为:略举其过,即桓公之过。
本篇一开始就用委婉的语言指出了桓公致命的人格缺陷:不能正确地审视个人,不能正确地评价个人。接着,又使用美名与强盛、恶名与败亡、自省与强大、骄矜与空虚等一系列重要的关系链条,鲜明地说法了为君之道和治国之道,并将“恭逊敬爱之道”推崇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对比之下,桓公的过失也就显而易见了。桓公就是因为未听从管仲的临终忠告,未尽到为君之道,因此犯下轻信奸佞、远离贤良的过错,最终导致齐国走向败亡之路。
文章的写作手法也很有特点,叙述完管仲之死和桓公之死后,在最后一小段采用倒叙的手法,只用寥寥几笔就清晰描述了桓公与管仲等贤良四人昔日畅饮、忠言劝勉的情景,从而与桓公遗忘忠告、被困惨死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反差,不禁让人唏嘘不止,扼腕叹息。
原文
管子曰:“身不善之患,毋患人莫己知。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美珠在渊。民知而取之。是以我有过为,而民毋过命。民之观也察矣,不可遁逃以为不善。故我有善则立誉我,我有过则立毁我。当民之毁誉也,则莫归问于家矣,故先生畏民。操名从人,无不强也;操名去人,无不弱也。虽有天子诸侯。民皆操名而去之,则捐其地而走矣,故先王畏民。在于身者孰为利?气与目为利。圣人得利而托焉,故民重而名遂。我亦托焉,圣人托可好,我托可恶,我托可恶,以来美名,又可得乎?我托可恶,爱且不能为我能也。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也,盛怨气于面,不能以为可好。我且恶面而盛怨气焉,怨气见于面,恶言出于口,去恶充,以求美名,又可得乎?甚矣,百姓之恶人之有余忌也!是以长者断之,短者续之,满者洫之,虚者实之。”
注释
毛嫱、西施:古代两个著名的美女;据载,西施是春秋末年越国人,由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后为宠妃;管子时代早于此二百余年。由此可见,《管子》一书收集了不同时代、不同人的作品,许多篇章系管子后学所作。
原文
管子曰:“善罪身者,民不得罪也;不能罪身者,民罪之。故称身之过者,强也;治身之节者,惠也;不以不善归人者,仁也。故明王有过则反之于身,有善则归之于民;有雨遗而反之于身则身惧,有善而归之于民则民喜。往喜民,来惧身,此明王之所以治民也。今夫桀纣不然,有善则反之于身,有过则归之于民;归之于民则民怒,反之于身则身骄。往怒民,来骄身,此其所以失身也。故明王惧声以感耳,惧气以感目。以此二者有天下矣,可毋慎乎?匠人有以感斤橱,故绳可得断也;羿有以感弓矢,故彀可得中也;造父有以感辔笑,故邀兽可及,远道可致。天下者无常乱,无常治,不善人在则乱,善人在则治,在于既善,所以感之也。”
管子曰:“修恭逊、敬爱、辞让、除怨、无争,以相逆也,则不失于人矣。尝试多怨争利,相为不逊,则不得其身。大哉,恭逊敬爱之道!吉事可以人察,凶事可以居丧,大以理天下而不益也,小以治一人而不损也。尝试往之中国、诸夏、蛮夷之国,以及禽兽昆虫,皆待此而为治乱。泽之身则荣,去之身则辱。审行之身而毋怠,虽夷貉之民,可化而使之爱;审去之身,虽兄弟父母,可化而使之恶。故之身者,使之爱恶;名者,使之荣辱。此其变名物也,如天如地,故先王曰道。”
注释
吉事可以入察:据王念孙之说,“察”应作“祭”,即祭祀。
原文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若不可讳而不起此病也,仲父亦将何以诏寡人?”管仲对曰:“微君之命臣也,故臣且谒之。虽然,君犹不能行也。”公曰:“仲父命寡人东,寡人东;令寡人西,寡人西。仲父之命于寡人,寡人敢不从乎?”管仲摄衣冠起,对曰:“臣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堂巫、公子开方。夫易牙以调和事公,公曰惟烝婴儿之未尝,于是烝其首子而献之公,人情非不爱其子也,于子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喜宫而妬,竖刁自刑而为公治内,人情非不爱其身也,于身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子开方事公,十五年不归视其亲,齐卫之间,不容数日之行。臣闻之,务为不久,盖虚不长,其生不长者,其死必不终。”桓公曰:“善。”管仲死,已葬,公憎四子者废之官。逐堂巫而苛病起兵,逐易牙而味不至,逐竖刁而宫中乱,逐公子开方而朝不治。桓公曰:“嗟!圣人固有悖乎。”乃复四子者。处期年,四子作难,围公一室不得出。有一妇人,遂从窦入,得至公所,公曰:“吾饥而欲食,渴而欲饮,不可得,其故何也?”妇人对曰:“易牙、竖刁、堂巫、公子开方,四人分齐国,涂十日不通矣。公子开方以书社七百下卫矣,食将不得矣。”公曰:“嗟,兹乎!圣人之言长乎哉!死者无知则已,若有知,吾何面目以见仲父于地下!”乃援素幭以裹首而绝。死十一日,虫出于户,乃知桓公之死也。葬以杨门之扇。桓公之所以身死十一日,虫出户而不收者,以不终用贤也。
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饮酣,桓公谓鲍叔牙曰:“阖不起为寡人寿乎?”鲍叔牙奉杯而起,曰:“使公毋忘出如莒时也,使管子毋忘束缚在鲁也,使宁戚毋忘饭牛车下也。”桓公辟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能无忘夫子之言,则国之社稷必不危矣。”
注释
故臣且谒之:据王引之之说,“故臣”应作“臣故”,“故”通“固”,即原本之意。不容数日之行:据文意,以下脱此段文字:“人情非不爱其亲也,于亲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其生不长者:据戴望之说,“长”应作“良”。苛病起兵:“兵”字衍;苛病,即鬼魂附体、精神错乱之类的病。书社:古时二十五家为一社,将人名造册登记,称为书社,这里指人口和土地。
译文
管子说:“怕就怕自身不好,而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丹青在山上,人们知道去开采;美珠在深渊,人们知道去打捞。因此自身有了错误行为,人们就不会有错误的评价。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不可能逃避他们的监督去胡作非为,做了好事就能得到称赞,做了错事就会受到指责。要接受人民的称赞和指责,不要回去寻问家人,所以先王总是敬畏人民的。美名在身而又顺从民意,没有不强盛的;恶名在身而背离民意,没有不削弱的。即使是天子和诸侯之君,如果恶名在身,人民也照样会离开他,背井离乡出走他国,因此先王总是敬畏人民的。人身上功用最大的是什么呢?是耳和目。圣人掌握了耳目的功用并加以利用,于是人民拥戴而获得成功。每个人都知道借助耳目之利,圣人借助它行善,而一般人借助它做恶,又想求得美名,怎会得到呢?作恶多端的人,即使爱戴他的人也不能帮他得到美名。毛嫱和西施,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若脸上充满怒气,肯定就不美了。何况寻常之人,本来就长相丑陋,脸上再怒气冲天,还要口出恶言,要想去掉恶名而求得美名,又怎么可能呢?更有甚者,百姓都极其厌恶有严重缺陷的人!因此,过长的要截短,过短的要加长,盈满了要排泄,空虚了要充实。”
管子说:“善于责备自身的人,百姓不会责备他;从不责备自身的人,百姓定会责备他。因此,敢于指出自身过错的人,是强大的;善于修养自身节操的人,是智慧的;不把过失归罪于别人的人,是仁义的。明王有了过失总是反省自己,有了成绩总是归功人民;有了过失而能反省自己,便会引以为戒;有了成绩而能归功人民,便会使民喜悦。归功人民使其民喜悦,反省自身引以为戒,这就是明王能够治理人民的原因。可是夏桀和商纣却相反,有了成绩要归功于自己,有了过失要归罪于人民;将过失归罪于人民,会使他们气愤;将成绩归功于自己,会使自己骄矜。归罪人民使其气愤,归功自身使己骄矜,这就是暴君身败名裂的原因。明王总是忧患恶声影响耳聪,忧患恶气影响目明。因为这两点关系到天下得失,怎能不谨慎呢?工匠擅长运斧,因此能砍断绳索;后羿擅使弓箭,因此弩能射中目标;造父擅长驾辕,因此能追上奔驰的野兽,可到达遥远的地方。天下没有永久的混乱,也没有永久的安定,恶人当道则混乱,善人治世则安定。天下能被治理得完好,是因为执政者能够掌控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