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虽与上篇同名,但内容并无密切关联。因本篇内容与《内业》篇的部分内容相同,故被许多学者认为是《内业》篇的另一别本或部分初稿。
本篇描述了修治内心的理想境界,也描述了这种境界的两种外在表现形式:一种是说君主要做到修明内德;一种是说平艮要做到中正平和。篇中阐述说,君主要想治理人民,必须修明内德,拥有包容万物的宽阔胸怀,像天地一样没有偏私偏爱,这样才能内心安定,裁定驱使万物,有效治理国家。而作为普通人,一定要保持内心中正平和,摒除喜怒哀乐情绪,用音乐调控怨怒,用礼仪节制纵乐,恭敬地遵守礼仪,让内心回归于本性。
作者还提醒人们:只要怀有好心,好事自然会到来。这就是说,只要内心保持虚静平和,看待世界的眼光就会向善,事物的性质也就会因此而改变。
原文
形不正者,德不来;中不精者,心不治。正形饰德,万物毕得。翼然自来,神莫知其极,昭知天下,通于四极。是故曰:无以物乱官,毋以官乱心,此之谓内德。是故意气定,然后反正。气者,身之充也;行者,正之义也。充不美则心不得,行不正则民不服。是故圣人若天然,无私覆也;若地然,无私载也。私者,乱天下者也。
凡物载名而来,圣人因而财之,而天下治;实不伤,不乱于天下,而天下治。
专于意,一于心,耳目端,知远之近。能专乎?能一乎?能毋卜筮而知凶吉乎?能止乎?能已乎?能毋问于人而自得之于己乎?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气之极也。
一气能变曰精,一事能变曰智。慕选者所以等事也,极变者所以应物也。慕选而不乱,极变而不烦,执一之君子执一而不失,能君万物,日月之与同光,天地之与同理。
圣人裁物,不为物使。心安是国安也,心治是国治也。治也者心也,安也者心也。治心在于中,治言出于口,治事加于民。故功作而民从,则百姓治矣。所以操者非刑也,所以危者非怒也。民人操,百姓治,道其本至也。至不至无,非所以而乱。
注释
慕选者:“慕”应作“募”,即广泛之意。道其本至:据张舜徽之说,“本至”应作“至本”,即最根本的。至不至无:“不”读作“丕”,即巨大。
原文
凡在有司执制者之利,非道也。圣人之道,若存若亡,援而用之,殁世不亡。与时变而不化,应物而不移,日用之而不化。
人能正静者,筋韧而骨强;能戴大圆者,体乎大方;镜大清者,视乎大明。正静不失,日新其德,昭知天下,通于四极。金心在中不可匿,外见于形容,可知于颜色。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不言之言,闻于雷鼓。金心之形,明于日月,察于父母。昔者明王之爱天下,故天下可附;暴王之恶天下,故天下可离。故货之不足以为爱,刑之不足以为恶。货者爱之末也,刑者恶之末也。
注释
凡在有司执制者之利:“利”应作“制”,因形近而误。金心在中:据《内业》篇“心全于中,形全于外”,故“金心”应作“全心”,即完美之心。货之不足以为爱:据俞樾之说,“货”应作“赏”字,因形近而误。
原文
凡民之生也,必以正平。所以失之者,必以喜乐哀怒。节怒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外敬而内静者,必反其性。
岂无利事哉?我无利心。岂无安处哉?我无安心。心之中又有心。意以先言,意然后形,形然后思,思然后知。凡心之形,过知失生。
是故内聚以为原,泉之不竭,表里遂通;泉之不涸,四支坚固。能令用之,被服四固。
是故圣人一言解之:上察于天,下察于地。
注释
内聚以为原:据《内业》篇“内藏以为泉原”,此句“原”前脱一“泉”字,泉原,即泉源。
译文
外表不端正的人,肯定不会拥有道德;内在不精诚的人,心灵注定得不到修治。端正外表,整饰内德,才能接纳万物。德就如同鸟一样自然地飞来,连神明也难知它何时到来,它能明察天下事物,通晓远方四极。因此,不让外物扰乱官能,不让官能扰乱内心,这样做就可称为“内德”。因此,首先要意气安定,然后才能行为端正。所谓意气,是用来充实身体的;所谓行为,是用来端正仪表的。充实不完满,内心就不会有德;行为不端正,人民就不会服从。所以,圣人总是像天一样,覆盖万物公平;总是像地一样,承载万物没有偏袒。私心,是扰乱天下之根源在。
大凡万物和名称都是与生俱来,圣人依照本原裁定事物,使天下得以治理;事物的实质不会因圣人的裁定而受到损害,因此天下万物不会混乱,于是可以实现天下大治。
意念集中,心志专一,耳目端正,由近知远。能做到集中意念吗?能做到心志专一吗?能做到不用蓍草占卜就得知凶吉吗?能做到及时终止吗?能做到适可而止吗?能做到不求助他人而自我实现吗?所以,把这一系列疑问总体称作“思考”。思考而没有结果,鬼神会来教诲,并非鬼神真能相助,而是人的精气发挥到极至就能心想事成。
保持气的专一而能随顺万物,称作“精”;专心做好一事而能随心所欲,称作“智”。广泛地选取事物,是为了公平地加以对待;极尽所能地变化,是为了顺应事物的发展。广泛选取而不搅乱它们,极尽变化而不打扰它们,只有保持精气专一的君子能够专心致志而不懈努力,这样才能君临万物,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存。
圣人裁定万物,不会被万物所驱使。安定内心才能安定国家,修治内心才能治理国家。治理首先在于内心,安定也首先在于内心。修治内心体现于内在,治理的言语流露于口中,治成的好事让人民共享。于是,君主功成名就而人民顺从,这样百姓就能被治理了。所用来统治人民的手段不是刑罚,所用来威慑百姓的力量不是暴怒。要想统治人民,治理百姓,道才是最根本的东西。道是最宏大也是最虚无的,不是人力所能扰乱的。
凡在官府各部门制定执行的制度,都不是道。圣人推崇的道,似有似无,只要拿来运用,便会终身享用不尽。道与时俱变而不随波逐流,顺应万物而又坚定不移,天天使用而能不受损耗。
能够端正沉静的人,常有筋韧骨强的意志;能够头顶青天的人,常能脚踏大地岿然屹立;能够视物如目透水清的人,常能如日月明察万物。不丧失端正沉静,德行就能与日俱新,能明识天下,能通达四极。完美的内心是不可能藏而不露的,它通过形体容貌表现出来,通过表情脸色流露出来。以和善之气待人接物,彼此相处亲如兄弟;以怨怒之气待人接物,彼此危害如动兵戈。不能用口说出的话语,听起来如雷贯耳。体现完美内心的形貌,比日月光辉更加闪亮,比父母识子更加明察。以往,圣明的君王爱抚天下,于是天下之人纷纷归附;残暴的君王施虐天下,于是天下之人纷纷离散。所以,只用赏赐不足以表达爱抚之心,只用刑罚不足以表达憎恶之心。赏赐不过是表现爱抚的细枝,刑罚不过是表现憎恶的末节。
普通人的生活,一定要保持中正平和。之所以失去中正平和,一定是因为喜怒哀乐情绪的影响。调控怨怒最好的办法是音乐,节制纵乐最好的办法是礼仪,遵守礼仪最好的办法是恭敬。外表恭敬而内心虚静的人,必定能回归于本性。
岂能没有好事呢?就怕自己没有好心。岂能没有安稳的居处呢?就怕自己没有安宁的心。内心当中又有意念。这个意念产生于言语之前,有了意念之后才有形象,有了形象之后才有思考,有了思考之后才有认知。大凡内心的形象。追求过度就会失去生命力。
所以,要把内心的积藏作为认识世界的泉源。泉水涌流不断,表里才能沟通;泉源永不干涸,四肢才能强健。如能把这个道理运用于政令治国,就能推广运用到四面八方。
因此,圣人用一句话对道作了记明:上能通天,下能入地。
活学活用
“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这句话是说:以和善之气待人,便会关系融洽;对人横眉竖眼,祸患甚于战争。
《心术下》强调“心治”,认为心治才能国治。那么,如何才能心治?心治需要“正静”,即内心端正安定。人若达到正静的境界,身体就坚韧,性格就坚强,能顶天立地,目视虚空,观察如同日月。只要不失去正静,则德行将与日俱新,且能通晓天下四极。人达到了正静的境界,不仅德行将与日俱新,而且会表现在形体容貌上,也就是说能从颜面上反映出来。
“善气迎人,亲如亲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这句话强调善恶两种不同待人方式所带来的结果不同,从而告诉我们内心修养的重要作用。
晋文公重耳是春秋五霸之一。他为避内乱,逃亡在外十九年。这十九年,他备尝艰辛,先后到过狄、卫、齐、曹、宋、郑、楚、秦等国。在曹国,重耳受到了曹共公的非礼。
重耳回国当了国君,这就是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即位之始,他就要向曹国进行报复。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三月,晋兵攻入曹都,捉住曹共公,数说他当年对晋文公无礼的罪状,指责他国有贤臣僖负羁而不用,却滥封官爵,晋文公责问这些大夫,令他们自述有何功劳而获爵位。当年文公流浪至此,因僖负羁曾暗中接济他,所以文公下令部下不准进入僖负羁家扰乱,并赦免他的同族,以此报答他。
曹共公和僖负羁,一个因“恶气迎人”,遭到报复,国家被灭;一个因“善气迎人”,受到了重耳高于与他同患难的部下的回报。“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重耳在患难之中,想必对善恶感受得更加分明。
因无礼待人而招致灾难,历史上的教训并不少。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的一笑,代价就可谓巨大。这个故事说的是鲁宣公十七年(前592年)的春天,晋国国君景公邀请齐顷公参加诸侯在断道(今河南济源西南一带)这个地方的盟会。晋景公派大夫郤克先到鲁国,与鲁国上卿季孙行父同去齐国。到了齐国,正碰到卫国上卿孙良父、曹国大夫公子首也到齐国行聘,四人一起入朝。这四个人,邰克一目丧明,季孙行父秃顶,孙良父是跛子,公子首驼背。齐顷公接见使者时,为这巧合暗自发笑,退朝后,作为笑料对他母亲萧太后讲了。为了使萧太后高兴,齐顷公第二天设宴款待使者时,特地选了一个一目失明的人为郤克驾车,以一秃子为季孙行父驾车,以一瘸子为孙良父驾车,以一驼背为公子首驾车,让萧太后在使者经过的一处高台上窥视。萧太后见这情况,不觉大笑,笑声传出很远。听到笑声,四国使者一惊,郤克立刻悟到她笑什么,就让副使栾京庐留在齐国,等候齐顷公答复参加盟会的事。并说:“如果不能完成齐国的任务,你就不要回国复命了。”说完,他就马上离开了齐国。郤克的突然不辞而别,使齐顷公十分担忧,意识到萧太后的笑声要引起祸难,就不敢亲自参加断道盟会,但又不能不去,便派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四位卿士代他参加。齐国的四卿到达敛盂时,高固就下了车,对其他三人说:“形势不对,我们去参加盟会,这是用四个卿士来代替国君,凶多吉少,不能去。”高固的话引起三位的深思,他们想到萧太后笑出声以后郁克的突然回国,认为可能有麻烦,但认为与他们关系不大,于是说:“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何况是盟会呢!”但高固坚持回国都了,晏弱等三位就去了断道。
在断道的盟会上,晋国只是笼统说要讨伐有三心二意的国家,再没有什么内容,接着又宣布在卷楚结盟,可晋国拒绝齐国参加,齐国使者就只好回国了。齐国三个使者的车子到了野王这个地方,晋军就逮捕了晏弱;走到原的地方,晋兵又逮捕了蔡朝;走到温地,晋兵最后逮捕了南郭偃。不过逮捕时,晋国都不说明缘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逮捕的。
晋卿苗贲皇在路上遇到晏弱,得知晋国的行为,就对晋景公说:“人家没罪,我们就逮捕,人家会说晋国君臣不守信义;又迟迟地不放人家,有何好处呢?这样让逃回的人得到了理由,又伤害了前来会盟的人。”晋景公被说服了,但没向齐使者道歉,仅仅放松了看管,便晏弱、蔡朝、南郭偃三人得以回齐国,劫难总算结束了。郤克却怨气未消,后来齐晋在鞌地大战,郤克领兵奋击,大败齐兵,兵士死伤无数,齐顷公差立被活捉。萧太后不怀好意的一笑,代价可谓惨重。
以上两个故事中,僖负羁因“善气迎人”得到重耳的善报;曹共公和萧同叔子因“恶气迎人”导致亡国和战争,结果截然不同。
智慧金言
“善气迎人,亲如弟兄;恶气迎人,害于戈兵。”这句话在今天不仅对统治者,而且对每一个普通人都有警示作用。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对人善良和气,并且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和礼貌,是与人交往、营造融洽气氛的前提,有时甚至能起到化干戈为玉帛的良好效果。相反,对人横眉冷眼或无礼戏弄,且不说表明自身修养低,而且也容易激起别人报复,从而导致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