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奥多先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饮水机前,往茶杯里添满开水,慢慢地呷了起来。
“您将日记,带回了家里?”我轻声问道,还沉寂在泰奥多先生几年前,走在雨夜的海边小路上的情景。
“是的。”泰奥多先生淡淡地说。
看他的样子,今天好像只想讲到这里。
而且,现在已经到了吃午餐的时间。
我只好站起来,用眼睛询问了泰奥多先生一下。
确定他今天确实不会再讲述下去,就与他告别。
泰奥多先生给了我一个微笑,又独自坐回椅子上。
就让他独自回味,那一个激动的时刻吧!
我心中咕哝着,离开了他的书房。
少年贝尔的卧室门还开着。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又关心起他的汽车杂志。
我虽然好奇,为什么贝尔与自己的爸爸关系这么生硬,不听这么一个有趣的故事。
可当时,脑袋里全是那个奇特的女孩儿外外,那个装满宝藏的蛇皮袋子。
就连个招呼也没打,走出小院,带着醉意地构思起日记里的神奇场面——
吃过午餐,写完暑假作业,又与本斯太太去了一趟镇上。
本来,我是不想去镇上那家面包店的。
可不知怎么的,竟不由自主地出现在面包店门前。
我假装满脸恼怒,满不在乎地闯进去,告诉正在面包店里忙碌的嘉美小姐,我都需要哪些面包。
她出乎意料地冲我微笑,将我的面包包好后塞给我,有些野蛮和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上次,是为了什么哭?”她问。
我局促地咳了一声,“这你可管不着!”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正是因为没有见到她。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嘉美小姐将手在我的头上拔了拔,嘲弄地撇了撇嘴角。
她看人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
要是在平时,我不知道会有多欢快——嘉美小姐居然亲切地摸我的脑袋!
但现在,我突然有一股被愚弄了的感觉。
因为看着她的眼神,完全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可是我与她的年龄,只相差五岁啊!
再过五年,也许我就会长得很高,很高——
我哼着气,刚要走,嘉美小姐叫住我,“你经常到泰奥多先生家里去吗?”
“你认识泰奥多先生?”我惊讶地回过头。
“当然认识那个老好人。”
“我是经常去泰奥多先生家里。”
“去听那个故事?”
“那是真实的。”我叫着说,“不许你这么说泰奥多先生!”
“好——好——”嘉美小姐一笑,满脸都在嘲笑我的小孩子说话口气。
我马上绷起脸,用低沉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去泰奥多先生那里的?”
“这是个秘密。”嘉美小姐又冲我眨了下眼睛。
真是个讨人喜欢,又叫人生气的怪人!
我假装无聊地耸耸肩,走出面包店。
但心情却比来时开朗多了,甚至有一种美滋滋的感觉。
从来都不怎么喜欢与我说话的嘉美小姐,居然在冲我笑,关心我去泰奥多先生家里——整个晚上,我都在用画纸怀念嘉美小姐。
可画了无数张,没有一张像的。
就扔掉画纸,拿了笔记本,将这两天听泰奥多先生讲的有趣故事,详细地记录下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思考,那一批珍贵的财宝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贝尔先生是否治好了病;
他与伊伊,又是怎么处理那批财产的;
小女孩儿外外又是如何生活的。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早就过了我平时去泰奥多先生家里的时间。
本斯太太和本斯先生好像一早就去了镇上,餐桌上摆着早餐。
我匆匆地拿上面包、一瓶饮料,就向泰奥多先生家里赶去。
他正坐在书房里,好像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但关于我的迟到,他却一句也没有问。
“对不起,昨天因为睡得晚,我睡过了头。”我解释到,马上在椅子上坐好。
“我并没有要求你,每天什么时候到啊。”泰奥多先生一脸大度的微笑。
“可是我说了什么时候到,就该守时。”
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之后,我就迫不急待地问,“我最想知道那批财宝,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已经处理掉了?”
泰奥多先生沉闷地咳了一声,“我会在接下来的进展中告诉你的。如果你想听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最好耐心一些。”
“好吧。”我点点头。
“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日记上,贝尔的最初记载。”
泰奥多先生又开始叙述:
回到家里,我并没有马上去睡觉。
因为手捧着珍贵的蛇皮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的。
我的太太和小贝尔,早就睡着了。
我悄悄地来到书房,打开台灯,将捆绑蛇皮袋的绳子解开,扒开袋子的一角。
几本书皮有些旧的日记本,出现在眼前。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捧在灯光下观看,不禁感慨万千,许多难忘的回忆又涌入脑海。
这一本日记是我们在军营里的时候,贝尔常用的。
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保存到现在!
书皮已经很破旧了,有用别的纸张重新裱糊过的痕迹。但非常整洁,到了有点儿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我放下这本日记,又看了其他的十几本。
这些日记本的纸张各不相同,有用草纸做得非常粗糙的本子,用针线缝定而成;
有用树浆做的简易的纸张,然后粘合起来的;
还有几本硬壳的质地非常好的日记本、几本十分普通的蓝皮日记本。
按照日记本上第一页的排序,我先翻看了最先拿到的那一本。
捧着日记本看了很久,我并没有先翻开它。
而是一股脑地回忆起几十年前军营里的贝尔,和他失踪前后所有的奇怪举动。
贝尔和我一个寝室。
在失踪前的那几天,他频繁地提到一个叫做卡巴索斯岛的地方,并兴奋地谈论起那个岛屿上的奇珍异宝。
最稀奇的是那座岛屿上的食人树。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跟我商量,要我跟他一齐偷偷地逃离军营,到卡巴索斯岛冒险。
当时,我真以为他疯了!
因为卡巴索斯岛在希腊海域,离我们服役的岛屿,足足快跨越了大半个地球。
而且,那片海域的岛屿人烟稀少,是土著人的地盘。
最重要的是——即使不会受到这些条件的干扰,我们又怎么到达那片海域?
在大海上有的是陷井,什么暗礁啊、暗流、龙卷风、海啸,还有缺水、缺少食物等等的困扰。
想到达那片海域,即使很大的船,也许也会遭到不测。
何况,我们如果去的话只能用小船!
我把这些情况,细细地,耐心地讲给贝尔。
并警告他不要再异想天开,我们马上就要复员了,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学习,或者是留在地方的政府工作,不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吗!
何况,贝尔也和我一样,非常喜欢研究古化石。
我们可以一起工作。
可是他就像被某种情绪冲昏了头脑,连连摇头,“不,泰奥多,我必须这么做——也许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多奇怪的话啊!
可当时,我只把他的话当做,因为实现不了愿望而发出的牢骚。
在我多次拒绝以后,他真的不再跟我提起卡巴索斯岛了。
我以为他放弃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但他接下来的行为,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来越糊涂。
他几乎变成了哑巴。
我是说,如果他不是在自言自言地咕哝什么,你根本就听不到他说话。
他每天都将自己的行李捆得结结实实,好像马上就要有一场可怕的战役,要来临似的。
而且,他经常到离军营很远的居民区,购置许多生活用品,藏在床底下。
他还经常失踪。
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天,有几回,差点儿耽误了飞行任务。
我试着和他谈心,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不是因为我的拒绝使他绝望,而无处发泄。
但贝尔只是将平静得出奇的脸抬向我,说他现在的状况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请我不要担心。
可做为他的好战友,我还是觉察到了——他有秘密瞒着我。
我开始注意他,发现他经常去一个海边的小船坞。
那个船坞是专门为小渔民,或是小商船看管船只的。
我心中一惊——难道贝尔真不听我的劝阻,要干那件不切实际的傻事吗?
我开始严肃地警告他,劝解他。他也同样一脸严肃地听我的劝慰。
可他照旧在有一天我醒来时,失踪了。
几乎,他把所有的能拿得动的行李都拿走了,只留给我一把他最爱的匕首和日记本。
日记本上有简短的留言,他说他非常抱歉,没有和我打一声招呼再走。
可是时间紧急,不允许他这么做。
再说,我也不会让他走!
贝尔说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去的,这一点我可以放心。
还说他不会去得太久,旅途也不会遭到凶险,他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贝尔的消息。
在后来的几天里,我又得知,贝尔快五年的服役工资也全被他取走了。
这一笔庞大的收入,被用作了什么用途呢?
旅行的船是他买的吗?
他又买了什么?
揣着这些疑问,我颤抖着双手,翻开了贝尔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