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所住的太阿殿里常年燃着一股子冷香,但凡进来拜见的妃子和皇子公主,只要才踏入宫门,就会冷不丁的感觉额头被人轻轻敲打了一下,很是醒神。
七皇子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刚午歇起来,门口的宫女还没来得及传话,他就已经迈过了门槛,直接入了殿。
寝殿里,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女官给她琯发,瞧见自己最喜爱的儿子,皇后哪怕衣裳不整也不以为意,只招手道:“中午去哪里了?”
“陪父皇用膳,然后考校了我今天的功课。”
皇后梳理着七皇子的发丝:“你父皇没有招你外祖父觐见,你不是说自己很久没见外祖父了吗?”
七皇子挤在皇后的身边,随意挑拣着妆台上的凤钗,笑道:“见了,父皇还让外祖父给我出题,对了一首诗。”
皇后很满意自己幺儿的表现,状是不在意的问:“你父皇今日的奏折一定很少,否则不会有那闲情与你外祖父说家常。”
七皇子道:“对,父皇桌案上只有一本红色的奏折。母后,奏折不都是明黄色吗?怎么会有红色的奏折?”
皇后戴耳环的动作停了下来,再说话的时候却不是回答儿子的问题:“你今日见到你三皇兄和四皇兄了吗?”
七皇子整个人都趴伏在妆台上,捏着鲜红的口脂抹在皇后的唇上:“我出来之前,见到三哥了。”
皇后纠正他:“要叫三皇兄,身为皇族就要有皇族的威仪,哥哥是寻常百姓家的称谓,下次不可再错。”
七皇子干脆连她的上唇也抹上口脂,敷衍着点头:“知道了。”
等到七皇子去偏殿习字,皇后就吩咐宫女:“去瞧瞧,看三皇子什么时候从政云殿出来。”
宫女问:“要选三皇子殿下来觐见么?”
“不用,去吧。”
不多时,宫女回消息,说三皇子只呆了两刻钟就出来了。皇后点了点头,撤了宫里所有人,贴身女官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揉捏肩膀,悄声问:“红色折子,那应当是西衡同意和亲了。皇上先见了三皇子,是不是……”
皇后打断她:“不能让贤妃的儿子娶西衡公主。”
女官道:“可殿下的年岁与那公主不相当,否则的话,也可以成为殿下一大助力。”女官的殿下自然而然是七皇子,身为皇后的嫡长子秦子洲在皇后宫殿里只会被称为睿王,连大皇子也是不能。
皇后笑道:“我的晟儿怎么可能娶异国的公主。”
女官自然知道皇后话里的意思,娶了异国的公主,自然就不能成为储君,否则会乱了皇族的血脉。
“可现在三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二皇子与六皇子交好,殿下年纪还小。如果皇上属意三皇子,虽然夺了三皇子继承储君之位的可能,若是四皇子后来者居上,反而利用三皇子与西衡公主为助力,到时候七皇子的阻力可不小。”
再说,皇帝现在春秋鼎盛,少不得还有八皇子、九皇子。现在,就有嫔妃的肚子传出了喜讯。七皇子小了大皇子整整一轮,比二皇子也小了十一岁,比三皇子小了九岁,明里小的只是年岁,暗里,小的是人脉,是权势,是手上握着的筹码。等到七皇子不再是老幺,皇帝定然也会更为疼爱后来的小皇子,那时候,七皇子除了是皇后的宠儿,再也没有其他优势。
女官知道这些,朝臣也知道,皇子们更是心知肚明,就连皇后也根本不用人提醒,也十分明白。
可是,“你忘了,还有睿王。”
女官迟疑:“娘娘的意思是……”
“让睿王娶西衡公主,”那样他就没了争储的可能,“三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睿王与晟儿不也是一母同胞么!晟儿年纪小,睿王的年岁正好相当。再说了,睿王都没有娶亲,又哪里轮得到三皇子。”
女官心里一凛:“娘娘说的是。日后,睿王也一定会好好辅佐殿下,为南厉再创下一个盛世。”
皇后惬意的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去王府问问,看睿王什么时候回来,让他立马来见本宫。”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衡,另一处皇宫内院的皇后娘娘正焦急的立在一处殿外,看着不时从内殿里端出来的血水,面色惨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内殿里隐隐约约的哭声终于停了下去,有稳婆抱着一个婴孩出来,对皇后行礼道:“恭喜娘娘,皇上又喜得一位皇子了。”
明明是喜庆之事,皇后却受不住般摇晃了一下身子,得力的女官赶紧扶着皇后坐下,问:“里面的妃子如何了?”
稳婆笑道:“一切安好!原本羊水破得有些早,皇子落盆却相当顺畅,现在母子安康。”
女官接过那孩子放到皇后眼下,掀开包被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也许是刚刚出生耗费了太多力气,孩子哭起来跟羊咩似的,格外惹人心疼。
皇后只看了一眼,就去了内殿,看向榻上脱力的女子,轻声道:“是个男儿。”
那女子露出个笑脸,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她的笑容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度,似乎将整个阴暗的宫殿都给照亮了。
皇后原本准备离开的身形又顿了顿,从女官手中接过孩子,听得嗯声还下意识的抱着摇晃了一下,这才放在女子的身边:“给他起个名字吧。”
女子摸了摸孩子的脸颊,爱怜之情油然而起,半响,才吐出两个字:“无悔,我就叫他无悔。”
皇后叹气:“你又何必如此?江……那人根本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早已去了任上,也明说过与你再无瓜葛。”
女子闭了闭眼:“我知道,他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他。以后,孩子也会……”
“不行!”皇后厉声打断她,猛地抱起孩子,因为太过于突然,小婴孩哇哇大哭起来,皇后再也没有了善心,只说,“他是你皇兄的第六子,以后我是他的母后,与你没有了任何关系。”说罢,抱着孩子就要走出宫门。
床榻上女子跌落床底,哭喊:“嫂嫂!”
皇后脚步不停,那女子爬行几步,裙摆上又侵染出不少血色来,她一边哭一边爬:“嫂嫂,我求你……只求你保得他一生顺遂平安,那样,就算远在他乡,我也……”爬得力竭,人也瘫在了地上。
皇后到底不忍心,回头看了女子一眼:“只要你与南厉皇子和平共处,保得两国边界安宁,无悔的一生我与你皇兄自然会护得他周周全全,不让你操一分心思。”
女子倏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只喃喃着:“我知道,我答应,我全部听你们的。”
皇后抱着孩子出了殿门,最后对女官道:“里面的人,除了公主,其他的都要料理干净,不要给南厉留下任何把柄!”再不多言,在夜幕深沉中,一切的阴谋都被人为的掩盖。
不管两国皇后如何打算,秦子洲的车架却是准备妥当,要离开河神关,沿着水路一路回皇城了。
安大人一家子一心惦记王妃之位,当夜拉着秦子洲唠叨又唠叨,得到了一遍又一遍的应承,这才放手。
安大人又惦记起安屛,说:“王爷的厚爱下官一家感恩不尽。还好如今东风也还欠着,等得圣旨来了,屏儿的嫁衣也应当缝制好了。”
秦子洲想起安屛给安老爷子和茵茵做的皮马甲,想起她那堪比蚯蚓一样的针脚,觉得让安屛亲自缝制嫁衣实在不靠谱。不过,安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秦子洲也顺杆子说:“她是安大人的嫡女,想来姐妹也多,趁着这段时日也好在府里与众家人多亲近亲近,待到来年,想见也难了些。”
话里的意思是安屛会留在安家,正好入了安大人的意思,赶紧谢恩告退了。
等到第三日大清早,睿王的车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河神关,安大人送往关外数十里,回到府中,坐在厅堂里才喝了一口茶,就想起了安屛,立即对下人道:“去,将那胆大包天的丫头找来,我倒是要问问,她是从谁手上借的胆儿,居然敢算计我五品知州的女儿,夺了我意儿的王妃之位!”
下人知道安大人最会秋后算账,屁颠着去寻人,一刻两刻,半个时辰过了,人依旧没寻着。
有门房恍惚回忆:“我记得,王爷身边有位亲兵,那容貌倒与大姑娘像了五六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大姑娘穿了男装混在睿王身边呢。”
安大人一听,只差晕了过去,至此,才知道自己又被睿王和安屛给摆了一道,又偷梁换柱了一次。
人道,吃一堑长一智,安大人啊,你这一堑是一吃再吃,乐此不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