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即罢,安屛转身就往外走去,水榭中两人一见,知晓已经碰触了她的逆鳞。
秦子洲方才才得惊喜,转瞬就被安屛的言语打落地狱,一喜一悲之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原来以为她也如同寻常女子一样,为了孩子的将来少不得委屈自己,然后随他入宫,只要他一心一意,日久之下,就算是寒冰也能够被自己捂化了。没想到,安屛绝情至此,思及多年前两人亲密无间,悲伤之余又觉安屛陌生如斯。
人心易变,五年之后,安屛的心比那石头还要硬,对他狠绝,对自己狠辣,对他们的孩儿自然也是狠心至极。
连孩子都无法困住她,又有什么法子才能留下她的人?
此时此刻,秦子洲才醒悟前路不止是艰辛,简直是密布了荆刺,看不到未来的路了。
秦子洲失魂落魄,全然是身在局中的缘故,换了段瑞芷,她至始至终只是个局外人,反而唤住了安屛。
“有没有人说过,姑娘是自私自利之人?”
安屛顿住脚步,听得段瑞芷笑道,“在本宫看来,相比皇族中人,安姑娘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狠心的母亲了。皇族中人为了权势地位可以父子疑心兄弟相残,可从未有任何一位母亲愿意舍弃儿女的前程,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的。相反,任何女子一旦有了孩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们也会心甘情愿的去闯一闯,试一试,只为了能够为孩子的将来不仅可以光宗耀祖,同时能够成为人中龙凤,不枉费走这人间一遭。可安姑娘呢,你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心,亲自将孩子们的荣华富贵不屑一顾,你可想过,你孤身一人带着父不详的孩子在外到底会遭遇什么?”
安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孩子自然由我来操心,他们会遭遇什么又与你们何干?”
段瑞芷道:“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太子。只这一条,他们的一生注定就无法平凡,也无法安稳。你以为太子这一生只会有一两个孩子吗?你以为,太子的孩子只会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本宫可以告诉你,虽然未来南厉的皇帝不会是本宫的亲生子,也不一定会是你的亲骨肉。一旦那未来的皇孙知晓他的父皇有另外一个心仪的女人,而那个女人早已为他的父皇生儿育女,他会如何做想?皇孙会疑惑他的父皇为何不将那女子娶进宫呢?他的从未谋面的姐弟在他父皇心中有多重呢?如果皇孙行差踏错,他的父皇会不会将那养在民间的兄弟也接回来,取代他的地位,取代他在父皇心中的重量,最终成为南厉最贵重之人?”
段瑞芷立在安屛的对面:“你说,那时候,你的孩子还能不能安然的度过一生?”
安屛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护着腹部。
秦子洲扶着安屛的肩膀,警告段瑞芷:“别说了,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段瑞芷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朝中之人针对太子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你无子。一个无子的太子如何继承皇位?我是无法替你生儿育女,可你也不愿意碰其他的女人,除了她!”段瑞芷指着安屛,“我不知道这位安姑娘有多大的本事,可以让南厉堂堂太子殿下对她死心塌地,多年来,别说是我这位和亲公主了,哪怕是世间最好的美人送到你的身边,你都不屑一顾。安姑娘真有那么好?我并不这么认为。”
秦子洲的眼色逐渐冰冷:“我与她的事情,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置琢!”
“可她腹中的孩子决定了你太子之位的安稳,这就与本宫有莫大的关系。秦子洲,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再过不到一年,你就三十而立了,到那时,你还没有一个儿子,别说是皇后,就连本宫也觉得你无能,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好不容易谋划来的太子之位!如果你不是太子,我这太子妃也没必要做了,我不在乎鼓动我的皇帝哥哥,劝说他与另外的皇子定约,让南厉的天再变一变!”
这话已经不止是男欢女爱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到一个国家的安定。如果换了别人,少不得会取笑段瑞芷危言耸听和自命不凡了。可秦子洲知道,段瑞芷可不是寻常公主,她是个相当会招惹是非的女人,说什么与其他的皇子暗定条约,这些事情她真的可以做出来,条约什么内容她可以不用管,她只要做到一项,挑拨皇子之间的内乱,让好不容易稳定的前朝再一次腥风血雨。段瑞芷利用皇子们,皇子们也自然愿意利用西衡的力量为自己谋取那个皇位。这也是,皇子们对和亲公主又爱又恨的原因,用得好了是一大臂力,用不好,少不得会被对方牵制,导致阴沟里翻船。
南厉乱了,西衡不正好从中谋取更多的利益么!南厉、西衡和北雍之所以可以为此三足鼎立的趋势,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多年的质子和和亲制度,让三国的势力渗透到了各国的深处,动一处引全身,最后的结局只会是某一国得利。
安屛不知道这些,也不愿意听这些,她挣脱秦子洲的搀扶:“在其位谋其政,两位是大智慧的人,我等小民比不上,也不敢比。不过,哪怕是个无知小民,在我看来,这事实在是太容易解决了。”
秦子洲与段瑞芷不自觉的看向她。
安屛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在这阴凉的水榭中,那笑意居然比湖底最深的水还要冰冷。
她说:“只需要三个步骤。第一,一个四面封锁的屋子,一瓶掺了春日欢的烈酒,十位无恶疾,身段妖娆面容娇媚的清白女子。”
秦子洲扣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哪怕再愚钝,他也立即猜着了安屛的所思。
“第二,让太子喝下烈酒,置于屋内与那十名女子日夜相对。”
“第三,”她挑高了眉,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的掰开秦子洲最后的桎梏,“面对美色,太子一日不动,第二日再换一批美人;再不动,将春日欢换成更为猛烈的药剂;还不动,可适当的下迷药,太子不碰美女,难道那些美女不会碰他吗?待那些美女都破瓜后,太子妃就只用静待佳音了。”
“安屛!”秦子洲厉喝。
“民女让太子失望了?!”安屛轻笑,“这天底下,除非我安屛自愿,没有人可以凭借任何人任何事困住我的人。我以为太子早已知晓,现在看来,太子理解得并不深刻。”
她最后转向段瑞芷:“太子妃是个有大胸襟的女子,你比寻常男人都强上那么几分。想来,我这主意很得您的心。往日您之所以不作为,无非是怕你们夫妻末路,现在不用怕了,这主意是我出的,太子妃只消着人准备,太子再有怨气那也只会恨小女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与太子妃无干了。”
再也无话,在这烈日高照的晌午,安屛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水榭,离开了山庄,离开了那一对至尊至贵的夫妻。
行至庄外,才发现马车诸多,却没有一辆可供她代步,原来这些马车都是官府预备,一起接了商贾们行止山庄,要单独离开,除了靠自己的两条腿,再也没法。
安屛只是稍做停留,就迈步下山。
山庄的屋檐在林中逐渐隐没,安屛独自一人,不走车道,反挑了小路阶梯一路下山。阶梯短高,每下一步整个人就矮下去半截,偶尔听得远处鸟雀鸣叫,又有叶上爬虫飞过,倒也不显寂静。
只是密林幽深,再强大的日光也在高耸的林中遮遮挡挡。落下地面也只留下残余几缕暖色,像极了夏夜的萤火虫,微小之光照亮离去之路。
也不知道行走了多久,林外突来一声闷雷,蚂蚁成群结队的从她脚下而过,不多时,雷声渐渐密集,再不过半刻,豆大的雨丝从天而降,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密布头顶,将最后的余光都遮掩殆尽,天大地大,只有黑暗。
此时再要寻大路已经不能,站在树下也很是危险,可现在,除了这些苍老的古木再无能够替她遮风挡雨的人。
安屛看着小小的碧玉螳螂从滴着雨水的草叶跳到裙摆上,几近挣扎,又跃到她的膝间,眼看要滑落,她才捏起那小小的薄翅,将它放在树干上:“去吧。”
大雨来得突然,切越下越大,安屛在林中等了许久,腿脚麻痹,干脆蹲下身子。到了最后,密林的树叶也遮挡不了雨势,纷纷从头顶垂落,打在发梢肩膀。安屛缩着身子,看着雨水将脚底的泥土浇成泥泞,再抬头,更多的雨珠滑在眼帘,开始是冷,最后热烫,豆大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从脸上滑落。
安屛揉着眼,越揉泪水越多,直到眼角泛红,她才从胸肺深处吐出两声呜咽。雨声越大,那呜咽也越来越多,最后混成一处,分不出彼此。
一柄雨伞悄无声息的举在她的头顶,身子被纳入个温暖的怀抱,连绵的细纹贴在她的鬓边额角,最后含住她早已吐不出残忍话语的双唇。
秦子洲温柔的吻着她,紧紧的抱着她,任由她挣扎捶打撕咬,只是不放手,一个吻就是一个对不起,只吻得她声嘶力竭。
“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我讨厌你,恨你。”
“对不起!”
“我不会跟你走的,绝对不会。”
“对不起!”
“孩子是我的,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