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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江德弘在宅邸枯坐了一夜,秋夜的凉水连衣摆都冷透了。黎明初显的时候,庭院里传来了落叶之声,仆妇与侍卫们的私语都清晰的传到了耳中。

不过半个时辰,段无悔提着木剑进了院子,隔着窗棂轻声喊他:“爹爹?”小孩的声音有点软糯,‘爹爹’两个字仿佛是含在了舌尖,在胸肺里酝酿了半响的气息才吐露出来。

江德弘微微一动,才发现手脚都僵得无法动弹。张了张口,喉咙里也有什么被哽住了,他咳嗽,才道:“什么事?”

段无悔没想到江德弘整夜都在书房,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嗓音,才担忧起来:“您整夜没有歇息吗?我让人送热茶来吧。”

江德弘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隔着窗户,好像能够看到窗台下少年束高了长发的头顶。这个孩子,才养在他身边几个月就已经长高了许多,小脸上的稚嫩反而比以前越发浓重。也许是脱离了皇宫,他的活跳和天真才逐渐展现在人前,说话不用再细细斟酌,私底下,也甚少拘束,最爱赖在江德弘身上,捧着书让这位‘爹爹’教他读书,说历史,说民情。

江德弘突然想问段无悔,你是否知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义父?

又想到,在与段无悔初见之时,这个孩子就说他在守株待兔,守着宫门想要逮住他的‘爹爹’。那时候,宫中谣传他不是皇上的亲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他爹爹容貌的‘传言’,偷偷跑去宫门口,一个个的偷瞧路过的大臣们。

不多时,段无悔就敲门,江德弘捶着腿,拖着步子去开门。

段无悔端着托盘,抬头对他一笑:“爹爹,您一定很累了,先用过早饭再去歇息吧。”

清晨的日光还不够强烈,落在段无悔的背后,仰起的小脸上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江德弘觉得眼睛刺痛非常,简直要被刺得泛出泪来。

他接过托盘,上面除了热茶还有厨房熬好的粥,两碟冒着热气的汤包,两碟清香的糕点。

“今日的武课做了吗?”

段无悔指了指别在腰间的木剑:“还没有,爹爹先用早膳,无悔在庭院里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江德弘看了看天色:“还早,你先练剑,我……爹爹去洗漱一下,等你练完了我们一起用早点。”

段无悔高兴的点头:“好!我已经很多天没有与爹爹一起用早膳了呢。”

江德弘知道这是段无悔特有的撒娇方式。这个孩子在宫里少有人亲近,从遇到江德弘起,就几乎是追着火焰的飞蛾,不顾一切的跟在他身后,

完全就是,多年前的段瑞芷。

用早膳时,江德弘对段无悔道:“你这几日去太子妃身边住一段时日。”

段无悔一惊,喝了半碗的粥都打翻了:“爹爹你不要我了?”说着,泪水很快就盈满了眼眶,哽咽道,“是不是我最近与皇姑姑走得太近,爹爹你以为……以为我,还是想要做……皇子?”

“胡说什么!”江德弘冷冷的呵斥他,段无悔听到他凶反而安下心来,可到底还是忐忑,“那爹爹你为什么让我与皇姑姑住?”

这个孩子心思太多太敏感了,江德弘叹气:“太子妃前日得了伤寒,病得不轻。她身边没有个亲人,你身为她的……侄儿,这时候自然该去陪伴着她,让她分分神,也可以散散心。”

段无悔‘哦’的笑了起来,自己收拾了打翻的粥碗。江德弘拦住他,“去叫人来收拾,再换一碗粥。我早上吃得清淡,你不要随我一起喝白粥,让厨房多给你弄些燕窝粥喝,府里的库房有很多,不吃都浪费了。”

段无悔道:“爹爹的白粥也可以加些百合、淮山熬,对身子好。”

江德弘笑道:“这是谁教你的?”

“皇姑姑!”

江德弘笑容消了下去,只觉得才升腾起来的一丁点口腹之欲又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太子妃还教了你什么?”

“很多,都是关于爹爹的。”段无悔掰着手指头数,“让我叮嘱爹爹不要三更半夜还看公文,对眼睛不好。半夜寒凉,爹爹的书房都是书籍,不会预备内室,冷热都不自知,很容易得病。说爹爹爱吃养生饭,给了我很多菜式单子,让厨房学着做。皇姑姑说爹爹很忙很忙,一定没有多少精力看顾我,让我有事要学会自己解决,不能太依赖爹爹,还有……”

絮絮叨叨,一直说到了江德弘要去府衙的时辰才罢休。江德弘难得的好心情,纵容段无悔对他生活的各种担忧和叮嘱,里面‘皇姑姑’的称呼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高起的暖阳洒落在庭院里,暖了冰冷的石头,也暖了摇曳的花草,连那秋风也带上了一丝丝熏人的香,拂在人面上,痒痒的。

相比江德弘寡淡的白粥,安屛面前的粥就丰富多了。她吃的粥基本都有一个特点,不吃只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碗粥,基本看不到大米的影子。

燕窝这种东西基本已经跟大白菜一样,天天见天天吃。如果在粥里面吃到了肉,恭喜你,它不可能是简单的老母鸡肉,兴许是用无数珍贵药材养大的乌鸡头次下蛋,刚刚孵出的小鸡崽的嫩肉,还没见天光就先进了厨师的锅子。如果在里面吃到了类似于猪肚味道的东西,啊,那可能不是猪肚,而是母鹿刚刚生产完小鹿的胎衣。如果在里面看到红红绿绿的东西,安屛琢磨着可能是什么大补的药材。

在这里,鸡不是吃米长大的鸡,鱼不是河里的鱼,就连看起来像是花菜的东西,可能会是雪莲。

安屛觉得再这样吃下去,她可能会大补导致虚火上升,流血不止而亡。

只是今日早点才端上桌,秦子洲就急急忙忙的冲进来,一路跪着的宫女们还没大呼千岁完毕,秦子洲人都进了厅门,一个晃身,抬脚就踹飞了桌上无数的碗碟。

安屛稍稍愣神之后,继而又看到段瑞芷也气势汹汹的跟了过来,气还没喘一口,就大手一挥:“给我搜,任何可疑的东西都不要放过!”

原本是花瓶一般娇滴滴的宫女们瞬间就成了母夜叉,凶神恶煞的扑向了殿中各处,谨慎又快速的翻找起来。

安安下意识的抱住安屛的腿,安屛问:“你们又要干什么?”

秦子洲已经扣住了她手腕开始把脉,段瑞芷回她:“是本宫疏忽,有人买通了厨子,说不定你这住处也安了邪物,尽快找出来为好。”

安屛眉头一跳:“邪物?”

“熏香、毒物,甚至是巫蛊都有可能。”

“今天的早点也有问题?”

段瑞芷大清早跑过来,原本就病着,连续急奔后脸色更是潮红,说了这会子的话,连汗都冒了出来,自己找了软榻坐下:“不是大问题,那厨子胆小,不敢用外人给的补药,只是每日里在你的饭食里面逐渐添加人参沫儿,粥里面加进去最是神不知鬼不觉。”

安屛觉得匪夷所思:“人参有问题?”

秦子洲扶着她坐在软榻上,将咬牙切齿的段瑞芷给推去了榻尾:“人参寻常人吃没问题,孕妇不行。日日吃,太补,容易气盛阴虚,会流产。”

安屛这才敢去瞧那流淌了满地的粥,里面各种软软绵绵的碎末,没有专业人士分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参这东西又大多没有味道,跟吃萝卜似的,安屛这猪八戒模式大开的时候,就把人参错认成萝卜过。

三人都顺过气来,秦子洲已经另外安排人去准备早膳,宫女们果然从殿内找出了掺了麝香的熏香。秦子洲一直扣着安屛的手腕,面上平静无波,可那手指的力道明明白白告诉了安屛他的恐惧和后怕。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又侍卫来禀报,说厨子招了。

事情很简单,太子妃是西衡人,自己有两三个厨子专门给她做饭,她走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想要换人很难。而他们这次来行宫,行宫本身配备了厨师,专门负责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人的饭菜。

太子很少在行宫,饭也没吃过几次。安屛来了之后,段瑞芷又将厨房的人再筛选一遍。没想到,细作无孔不入,有人早就在太子来行宫之前被冒名顶替了。太子在行宫少,那人很有耐心的等待,一直到安屛入住,这才用了水磨功夫,除太子太难,要弄死一个在腹中的胎儿实在太容易。那细作每日里在安屛的饭食中加人参,有时候是人参沫儿,有时候是人参泡过的水,只要这么喝上一两个月,安屛腹中的胎儿迟早会受不住虚补而落胎,悄无声息,也找不到证据。

败就败在,太子身边有个贪吃的张家娘子,这个女人简直无孔不入,特别是厨房。一大喜好就是,看到什么好吃的都要去扒拉一口,安屛的饭菜经常还没送到她面前,就都被张家娘子逐个试过‘毒’了。

寻常人吃人参大补,张家娘子天天偷吃,这个补也很明显,逐渐的她发现自己水肿了,然后有点便秘,后知后觉的去问太医,这一问就问出了问题了,只吓得秦子洲丢了一众属下就跑来英雄救美。

美人儿安屛看起来很淡定实则已经全身发抖,问:“是谁?”

段瑞芷头昏昏的答:“还能是谁,他的兄弟,他的母后,但凡盯着他太子之位的都有可能。不过,人参这种东西女人家吃得多,孕妇的忌讳也只有做过孕妇的人知晓,”她轻笑一声,别有深意的对秦子洲道,“估计,是小皇孙的祖母不想见他呢,真真可怜,比他爹爹可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