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脖儿短,立春过去没几天就暖和起来。春日里的雪莲湾雨水多得屋檐吊线线,一直到黄木匠的造船场重新开工,天景儿才晴得豁亮了。但是村巷里和海滩上仍弥漫着一层白气。
大雄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的样子,让麦兰子好一阵窃笑。她执夜班回到家,她倚在门口最先看见的是男人浑圆健壮的脖子,红红的睡出细汗。麦兰子的脸上就红红地泛起了好看的霞色。麦兰子亲昵地喊一声:“日头照腚啦,起呀!没出息的货!”大雄哼了一声,翻翻身,又不动了。麦兰子走过去用光光的脸蛋贴近她,拿手揪住大雄的耳朵,就彻底将她拽醒了。大雄揉揉干涩的眼窝儿,便看见麦兰子的笑脸。她的衣扣没系全,两只鼓绷绷的奶子顶住了他的胸脯,就像两只狮子狗活脱脱往外拱。大雄朝她圆滚滚的屁股拧了一把:“俺的官员老婆,又想干那事儿啦?”麦兰子噘起嘴巴说:“要说你没出息吧,你还不爱听,人家文化人哪像你们打鱼的这样,干这事儿特神圣,先洗呀涮啊,然后--”大雄一把搂住麦兰子的脖子:“然后咋着?你咋哑巴了,说呀!”麦兰子嗔怨地瞪了他一眼:“没情调,不跟你说了!”大雄的赖样又上来了,使劲往床上拽她的胳膊。麦兰子竭力挣脱着,她不喜欢大雄野里野气的模样,便岔开话头说:“别扯了,今天爹不是在海边开了个造船场吗?今天开工,快起来!咱去晚了,爹该骂大街啦!”大雄拉着麦兰子的手说:“来得急,你听俺给你讲个故事,非把你逗笑不可,你一笑,俺就起床!”大雄点燃了一支烟吸着。
麦兰子坐下来拿手指漫不经心地捋着黑黑的头发,说:“讲吧,俺听着呢。”大雄脸上的肌肉动了动,说:“屎壳郎与蚊子小姐搞对象,某一天,屎壳郎问蚊子小姐是啥职业?蚊子小姐羞答答地说,俺是护士!给人打针的,你是干啥的?屎壳郎小声说,俺们是同行,你是西医俺是中医,捏药丸子的。”麦兰子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你个缺德的!”大雄开始噼哩啪啦穿衣裳。他想这日子多好,自己算是转运了,家里外面都幸福。老婆麦兰子还摇身一变成了乡政府的招聘干部。麦兰子舞个绿旱船,考上了乡文化站,可是,何乡长听说这女子文笔不错,所以不让她在文化站,而是让麦兰子当上了乡政府报导员。虽说乡报道员不算啥官位,但整日在乡政府晃来晃去大小也算个文化人。特别是分撰写的关于乡里引进外资的报道在市报上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大雄觉得自己老婆行了,能把这么大的一个乡镇大事小情诉诸笔端,够牛的。这原是一双开饭店、养虾的手啊!
麦兰子烧了红旱船之后,就知道一切得靠自己了。大雄天生是一块闯海的料子,她知道大雄从心底里喜欢自己,自己也爱他。麦兰子在大雄身上不断检讨自己,不能再逼大雄了,差一点把幸福家庭给毁了!麦兰子写稿时戴的那副金丝眼镜是男人给她买的。现在麦兰子写稿时一进戴着这副眼镜。大雄眼里有了喜欢的女人影,话就没完没了。麦兰子截住他的话说:“俺疙瘩爷叫俺给你爹捎口信呢。”大雄问:“啥事?他老人家又馋酒了吧?这老哥俩儿就是一辈子的酒友!”麦兰子瞪她一眼:“你别老是酒儿酒儿的,跟你说啊,俺不在家的时候不准喝酒啊!”大雄赖着笑道:“那就等你回家再喝。”麦兰子说:“回家也不能喝。说正经的,俺爷说,黄木匠重开造船场是好事,可是,厂址选的可能不大对路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蛤蟆滩啊!”大雄愣了愣问:“咋不对路子啦?蛤蟆滩又咋了?不搞龙帆节蛤蟆滩不也是闲着吗?俺爹重开造船场完全是为了咱们!你爷当着村官,可不能不管啊!”麦兰子瞥了大雄一眼,生气了。大雄见麦兰子生气了,心里格外快活,趴在炕沿笑得像吃奶。
麦兰子说:“俺可要去海边船厂啦。”
“等等,咱两口子一块去呀!”大雄说,“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你当官了,把俺给踹了呢!”
麦兰子问:“你的摩托车呢?”
大雄说:“四喜借走了,你驮着俺。”
麦兰子生气了:“俺驮不动,你贼沉的。”
“那俺驮你!谁让咱当不成文化人呢!”大雄说着,赖模赖样里生出许多甜蜜。他麻利地穿好衣服,洗个脸,背着手大模大样地走到门口,推出自行车,把大脸扭向麦兰子:“夫人,请吧!”麦兰子等大雄双腿骑上去,就毫不客气地坐到后架上。大雄突然感到她的身子很轻,像一团棉花。
自行车出了村巷路不好走了,就颠颤起来。麦兰子紧紧抓着大雄的后腰。麦兰子发现海滩一片驳杂,泥路上的蛤蜊皮子铺出一派气势浑然的灰青。雨后的潮气慢慢淡了,她能看见老河口东侧蛤蟆滩上黄木匠的造船场了。造船场像一座土堡挺在那里,有点像日本鬼子的炮楼。这儿离埋七爷铁锅的泥岸只有三里地。
麦兰子让大雄在离船厂不远的蛤蟆滩停下来,愣愣地望着蛤蟆滩,望见黄木匠蹲在木板旁吸烟。大雄外出打工的弟弟二雄也被黄木匠叫回来了。二雄见了麦兰子,咧咧嘴巴:“大嫂来啦?”麦兰子跟二雄笑着点头。麦兰子觉得黄家人都齐了,心里替老人宽慰。她知道黄大雄家祖上并不是打鱼的,是造船的。刚过门的时候,黄木匠跟她讲过,过去黄家先人从中原逃荒到雪莲湾,先人造船的时候,还有过像麦家祖先一样惊天动地的故事呢!
日子很久远了,那时黄木匠还小。爹娘叫黄木匠小柱子。黄家先人成了赫赫有名的黄大船师,跟先人造船的小柱子随着一天一天长大,手艺很精到了。大船师的故事遍地走。爹总是谆谆告诫,黄家船同人一样正。爹戴毡帽头造船的样子,他永远忘不了。爹的心野着呢,发誓黄家船一定要闯进白令海。爹没说大话,他是要用先人的光辉来照耀他的余生,照耀黄家后人的风光日子。大船师赢得了渔人的拥戴。就在大船师五十四岁那年的初秋,雪莲湾发生了一场蟹乱,小柱子娘被吞了。那年是个燥秋,气候特别反常,天气闷热,雾大,天和海被雾爪子搅混了,一会儿粘住,一忽儿撕开。一天夜里,天景红红的,像烧着了一样。从远海和老河道里荡来一股奇怪的嗡嗡声。眨眼的功夫,大蟹群就忽忽涌涌漫漫泛泛张牙舞爪地爬上陆地。海蟹河蟹都有。嘁嘁喳喳的响声整齐而尖厉。人们给闹醒了。纷纷提着马灯出来看,都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