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为古丝绸路上的重要关隘。对于汉唐时期的玉门关已有不少学者作过深人研究,而唐代以后玉门关的情形则鲜有人论及。为此,笔者不揣浅陋,试对五代宋初的玉门关及其相关一些问题作些考证。
史载,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立河西四郡之时。元狩中“始筑令居以西”,元鼎或元封中“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玉门关当随之而设。据《汉书地理志》,玉门关与另一重要关隘阳关均位于敦煌郡龙勒县境,皆治以都尉,当时中原与西域交通莫不取道于此,是故两关在中西交通史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对于汉玉门关的关址,一般认为位于今敦煌城西北80公里许的疏勒河南岸的小方盘城(如向达、夏鼐、阎文儒、林梅村、斯坦因等)。甘肃省博物馆、吴扔骧等依据敦煌汉代烽燧分布及出土汉简,认为汉玉门关应设于小方盘城西11公里的马圈湾遗址西南0.6公里处的高地上。还有的学者则认为最早的玉门关在敦煌之东,或即汉玉门县(今玉门市赤金镇)附近,太初二年李广利伐大宛后才迁到敦煌西北(王国维、劳干、方诗铭、沙畹等I以上各家尽管看法不一,但均认为汉玉门关,或云太初二年以后的玉门关位于敦煌西北,终汉之世,未有改易。
迨至隋唐,玉门关一名沿而未改,但关址却由敦煌西北徙至敦煌以东的瓜州晋昌县境内,即今安西县东50公里处的疏勒河南岸双塔堡附近,此点巳为学界所公iU向达先生《两关杂考》还认为,隋唐玉门关之所以东移瓜州这与当时伊吾路,即由瓜州经玉门关径趋西北直达伊州(今哈密)的道路之开通当有关系。言之极是。这条道路在敦煌唐人写卷中又称之为“第五道”。《沙州都督府图经KP.2005)载第五道中总置十驿,拟供客使等食,付王孝杰并瓜州、沙州审更检问,令瓜州捉三驿,沙州捉四驿。”瓜州所捉三驿为新井驿、广显驿、乌山驿,沙州所捉四驿为双泉驿、第五驿、冷泉驿、初桐驿。第五道的开通使之由瓜州可直抵伊州,无须再绕行敦煌以往,缩短了驿程,便利了交通,玉门关自然亦随之东徙瓜州。
五代以降,延及宋初,玉门关址又有了新的变动。兹将有关史料爬梳如下:
其一,敦煌遗书《西天路竟》(S.0383)载灵州西行二十日至甘州,是汗王。又西行五日至肃州。又西行一日至玉门关。又西行一百里至沙州界,又西行二日至瓜州,又西行三日至沙州。”黄盛璋《西天路竟笺证》考得,该文书“为北宋乾德四年(966年)诏遣行勤等157人西域求法中之一沙门行记,与同次赴印之《继业行程》及《宋史》、《佛祖统记》所记行勤等路程皆合。”(见《敦煌学辑刊》)总第6期)行勤等由肃州(今酒泉)一日可抵玉门关,一日行程一般在百里以内,表明此时的玉门关已东移至今酒泉城西不出百里的地方,当位今嘉峪关市界内,巳在安西县双塔堡东400里许。而玉门关至沙州界尚有百里,至瓜州则需百里再加二日,约三天的路程。瓜州即今安西县桥子乡南8公里处的锁阳城遗址,该城位肃州西约200公里,则距上云玉门关约300里许,恰合三天行程。由瓜州至沙州又需西行三日,而沙州恰位于瓜州西300里,《元和郡县图志》卷40亦云瓜州”西至沙州三百里”,里数与行程所需日数相符。可见S.0383所记行程及玉门关的相对位置无误。
其二,宋人曾公亮《武经总要》前集卷18肃州酒泉郡下记,肃州“西至玉门关七十里”;同卷河湟甘肃瓜沙路下又记:“肃州又九十里渡玉门关,又四百二十里至瓜州,又三百里至沙州。”肃州至玉门关一作70里,一作90里,里数不尽一致,但亦相去未远,均为一天的路程,与S,0383所记合。肃、瓜、沙州间相对位置亦记之不谬。由此证明宋初的玉门关确位于肃州城西一天行程之内。
其三,五代后晋高居诲《使于阗记》载,由肃州“渡金河,西百里出天门关,又西百里出玉门关,经吐蕃界”。金河,即源出祁连北麓,流经酒泉城西、城北的讨赖河,又名北大河,汉时谓之呼蚕水,唐、五代唤作金河。考之史籍,肃州附近从未设过天门关,所记天门关在肃州西百里,百里系取成数,其位置相当于上引史料中的玉门关,“天门”当为“玉门”之误,因字形相近或字体漫漶致误。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63亦早就指出,此处的天门关即玉门关。至于所记肃州渡金河西二百里的玉门关,实则为当时的玉门县、玉门军的治所,而非玉门关。两唐书《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卷40、《通典》卷172、《太平寰宇记》卷152等皆云,玉门军在肃州西二百里许,天宝十四年改军置玉门县。故知高居诲之玉门关系玉门县(军)之讹。乾隆本《大清一统志》卷212、清《玉门县志》等史籍亦认为这里的玉门关盖玉门县之误。依其位置,唐玉门县(军)治亦位于今玉门市赤金镇。
其四,唐初僧人道宣《释迦方志》卷上《遗迹篇第四》载,大唐使印度有三道,“其中道者,从鄯州东川行百余里,又北出六百余里至凉州,东去京师二千里。从凉州西而少北四百七十里至甘州,又西四百里至肃州,又西少北七十五里至故玉门关,关在南北山间。又西减四百里至瓜州,西南入碛,三百余里至沙州,又西南入碛,七百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亦名鄯善。”这段记载,所述路线清楚,各地间相互位置准确,与实际行程皆合。云玉门关遗迹在肃州西少北75里,与上引各书记载亦大体相符,进一步证实玉门关确位于肃州西一日行程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道宣这里所称为“故玉门关”,并且将此记载列入《遗迹篇》中,想必早在唐初以前某时期即曾于此置关,至唐初巳废,成为故关。那么唐以前何时还曾在这里设过玉门关呢?史无明载。师古注《汉书地理志》酒泉郡玉门县条下引阚驱《十三州志》云:“汉罢玉门关屯,徙其人于此,因以名县。”汉玉门县已如上述位于今玉门市赤金镇,距道宣所称的故玉门关较近。而汉玉门关则如前所述,位今敦煌西北疏勒河南岸的小方盘城或其以西一带。这里接近河流尾闾,地下水位颇高,每每出露成沼,且地土潮湿粘重,富含盐碱,多呈盐渍草甸状,不宜从事屯田农作。想来汉初置玉门关时曾一度徙人于此屯田,但终因自然条件所限而罢屯,屯田人户又徙往汉玉门县以至酒泉西百里一带耕垦,由此将玉门关一名亦带了过去,县亦以玉门命名,实际上这里并未置关。因而笔者考虑道宣所谓故玉门关很可能即指玉门关罢屯后徙其人于此的故地,当时并非设关,仅名存而已。另需注意的是,道宣还记故玉门关“关在南北山间”,指出了其地形特点,这为我们寻觅关址提供了重要依据。
道宣同书卷上《中边篇第三》又记,蒲昌海“东面少北,去玉门一千三百里,又东北去阳关三百里”。蒲昌海学界公认即今罗布泊,《山海经》称之为坳泽,《史记》名盐泽,《汉书》、《括地志》等谓之蒲昌海。道宣将玉门与阳关并称,玉门无疑是指所谓的“故玉门关”。由今罗布泊东而少北1300里恰恰亦是酒泉西不足百里的一带地方,这与《遗迹篇》的有关记载完全相合,可相互印证。只是这里称蒲昌海“东北去阳关三百里”不确,事实是东去阳关六百里。
综上史料可见,五代宋初的玉门关位于肃州城西70100里之处,即一日行程的地方,已移至唐玉门关(双塔堡)之东400里许。上述记载虽不尽一致,但相去无多,可参互对照,证明玉门关置于这一带是确凿无疑的。由酒泉西行约60里即达明代所筑的嘉峪关城楼,再由嘉峪关城西北行10余里,则进入一片绵延的剥蚀残山地带,当地称之为黑山,系走廊北山的一部分。山体平地拔起,横亘于走廊平原之上,相对高度一般200~500米许,最高峰达坂顶海拔2799米。山体南部有一条东西延伸的天然峡谷,长20余里,宽50米许,南北两侧山体高耸,如刀削一般,形势险峻,今名石关峡或黑山峡。峡内有大道,可通车马,成为古代由酒泉西出之要口。峡中还有一股泉流由西向东流去,泉水自南北两山崖间渗出,汇为水流,今名红柳沟。泉水流出石关峡东口后折向东北,浇溉今黄草营村土地。这道泉水遂为穿越石关峡的沿途行旅提供了良好的补给水源。古代在干旱戈壁地区行进,沿途人畜水源补给为最重要的问题之一。由肃州西行一日恰可得到红柳沟泉水的补给,因而石关峡也就成为十分理想的必经通道。
石关峡东端距酒泉75里许,西口距酒泉约95里,这一里数恰与以上记载中玉门关的位置相合,并且石关峡之地形与道宣所云“关在南北山间”又正相吻合。由此可以断定石关峡为五代宋初的玉门关无疑。同时也可使我们理解上述记载中玉门关里数之所以小有出入,乃是因为石关峡有东西二口之别,其起算点不同里数自然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