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立不安中,车又过了一站,我终于鼓足勇气,把包放下来占着座位,向前走去。老汉见我逼近,毫无必要地往旁边让了让,侧身让我过去,这个动作突然让我没勇气开口,只能将错就错地越过他直走到车头,问司机“下一站是哪里”,司机回答了。往回走的时候,我尽量自然地叫他:“哎”,他没有反应,我不得不点着他胳膊,加重了语气,从而显得生硬,道:“你过来。”他听不懂似的,很吃惊地抬头看我,还很张皇,我也慌张起来,把墨镜戴上,冷冷地说:“过来呀,我给你个座。”他不动。我又重复一次,他才跟着我往车中间走。我俩走得很招摇很扎眼。
我故意挤开卷发女,背上包,指着空出来的座位说:“坐吧。”老汉看看我又看看座位,不动。现在,我们已经毫无疑义地成为全车厢的聚焦点,真让人受不了。我几乎愤怒于他迟钝的蠢样子,恶狠狠地说:“坐啊!”并推了他一下,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半边屁股。
老农坐下后,我在这车上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提前下车。我自始至终板着生冷的脸,尽量旁若无人地往中门挤去,意外又一次发生了。老汉突然很响地“哎”了一声,老天!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我万分恼火地回头,他肯定看不见我墨镜后的眼睛,但怪认真地看着我,用别扭难听的普通话说:“谢谢啊。”
我万没想到有这一幕,没有对他的道谢做任何反应就扭过头去。幸好,我在滚下车后,眼泪才滚下来。我发誓,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记得这声“谢谢”,那是我平生收获最纯最真最干净的感谢,仅仅因为千百次让座中的一次,却是最“高调”的一次。
2007年1月16日
10 善的成本
某一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我参与监考,以此因缘,认识了几个外地来考研的女孩子。临走的时候,她们都留了我的联系方式。而我转眼就不记得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几个月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其中的一个。她的分数差了一点,没有考取报考的学校,但可以调剂到西部一所高校去。她声音甜甜的要我帮忙去她报考的学校查到档案和成绩单,并特快专递到她要调剂的学校去。
我对“进京赶考”的学子向来怜惜。当年我孤身来京考试时,一个人不认识,背着极沉的包,天黑了还找不到住处,急得直跳脚。后来,冷风中,一个北京大爷带着我走过两条街,指点了一处出租的平房,当晚才有了落脚处。临走时,我千恩万谢,大爷呵呵笑道:“来北京考试的孩子都不容易,我都喜欢。”这句话我记到了今天。
所以,我没有犹豫地为那个女孩跑了一趟,用半天的时间在满满两抽屉成绩单中找到了她的,并留下一份特快专递的费用(档案登记后由学校统一寄)。一天忙完后,我打电话去告诉她。她回话说,好的,谢谢,等那边学校收到材料后,她会把特快专递的钱汇给我。
她说得太清楚明白,我没法不注意。她为确保安全,“货到才付款”固然有理,那我为一个事实上完全不认识的人先“发货”,谁为我保证?那种别扭的感觉留在心里。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很体现信用的汇款单,一个很准确的数字,几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事情过去了大半年,我几乎都忘了,直到突然又接到一个电话,是那群女孩中的另一个。她说上一年没考取,今年再考一次,下周要来北京了,怕到时候没地方住,要我先帮她订个房间。肯定是因为上次经历的影响,我没有应诺,只是答应她来了后陪她去开房间(我们学校的招待所不接待外来旅客,除非有本校师生作担保)。
她如期来了,我带着工作证去招待所,被告知只剩下120元的包间了。这时距离考试还有整整一周时间,这意味着如果后几天不能调房,她的住宿费将近千元。而如果我早来押个百元八十的,她能住到30元一晚的普通床位。
小女孩交钱时显然有点局促和心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大概是流露出了些许愧疚,她又赶紧笑着说:“没关系的,一个人住安静,对考试有利。我下午可以再来问问有没有人退房。”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房间简单聊了几句,我还有事赶着要去办公室。临走时,她突然很生涩地拎出一大袋水果来,因为太重,层层叠叠套了四个塑料袋。她不善言辞,只是一个劲地把东西往我怀里推,说是送给我吃的。我很意外,也惭愧,连忙谢绝了。她很尴尬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反复说,你吃吧,这个不上火的,我很喜欢吃的,你就拿着吧……
我最后还是接受了她从几千里外背来的水果,很沉的一大袋。走在路上,我很难过。其实善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善良是需要成本的。半年前那种别扭的感觉,是我付出的成本,而今天,她以善意待人,我却有负她所托,这沉沉的水果成了她善的代价。只是一个别扭的感觉,就可以粉碎我的善,这只能说明我的善是何等的脆弱。而如果我又因此粉碎了另一个人的善,岂非罪莫大焉?
看来,我今天有必要去招待所,看看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在异乡考研前还需要什么帮助。我还要在心里再次谢谢那个素昧平生的老大爷,是他让我来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没有露宿街头,也让我愿意帮助每一个在旅途的游子居有其所。
2007年1月16日
11 争什么?
初到武汉大学时,常常听学生说:“某某名人在那边有一场讲演”或者“那边出了桩某某事”,后来才知道,所谓“那边”者,华中科技大学也。湖北人按习惯仍简称为“华工”。
武汉大学是百年名校,华工是后起新锐,武大虽被讥为“老国企”,但一个多世纪聚起来的人文蕴含还勉强能充“名门大家”,扮演一点老贵族气派,华工虽然历史单薄底气不足,但财大气粗、勃勃生气,发展势头逼人,端的是爆发的新贵。一个起点高却在走下坡路,是欧洲老贵族,一个出身卑微但蒸蒸日上,是富得流油的资产阶级,由此谁也看不惯谁,谁也不服谁。所以毫不奇怪的是,两校的BBS上关于“武大和华工到底谁优谁劣”的争论似乎几年来都长盛不衰,攻击对方学校言辞甚激烈者有之,反省或贬低自己学校被骂为“校贼内奸”者有之,自认为客观分析被归为“墙头草”派者亦有之,谩骂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茫然者亦有之,总之是热闹得很。特别是近来高校排名宣布,武大亦喜亦忧,喜的是哲学学科排上了全国第一,从而跻身“中国一流大学”,忧的是自家整体排名第6,华工却后生可畏的冲到了第4,夺了个湖北高校的状元。华工则对武大哲学得以超过南京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微弱优势表示不以为然,以此契机,又展开了新一轮争论和谩骂,可谓高潮迭起、颇为壮观。
有趣的是,讨论问题的人往往并不考虑问题何以成立。比如说,将“武大和华工到底谁优谁劣”的问题换成“武大和北大(或者华工和清华)到底谁优谁劣”,这还能算一个问题吗?即使有异样爱校护校的武大(或华工)学生争辩说“武大(华工)就是比北大(清华)好”,北大(清华)的学生多半也不会搭这个茬,旁观者亦不过哈哈一笑,道一声“狂生有趣得紧”罢了。再说远一点,一直以来,清华和北大的优劣之争也是有的,特别的时候(比如校庆期间)还会集中热闹一阵子,只是意气之争激烈之词似乎少些,多的是分析两校的不同风格,但这种分析中,隐隐的褒贬抑扬还是有的。这次高校排名清华再次雄踞榜首,北大又屈居第二,据说公开的争执倒是没有,私下的比较意见却不少。我们姑且不论排名的权威性,其实同样的道理,清华和北大还有的一争,但如果说“清华和麻省(或者北大和哈佛)到底谁优谁劣”,争论大概立马就平息下来了。
所以说,不成立的问题是不必要讨论的。但凡“A和B孰优孰劣”这样的问题成立,本身就说明A和B或不相上下,或各有优劣,这才具有可比性,在具有可比性的情况下,强要加上各自的情感争个高低,意义实在不大,所以武大和华工不必争,北大和清华也不要比。让人不明白的是,武大和华工的学生有这份在网上争得面红耳赤的时间和精力,有这份相互攻击妙语连珠的才智,为什么不用来干点正经事?在BBS的语词上骂倒了对手并不具有任何实质意义,两校学生都努力了,把自家发展成又一个北大和清华,那才叫本事。再说了,就算武大比华工好或华工比武大好,也不能说明您这位武大学生或华工学生就好到哪里去,甭管两校优劣,先问问自己做人做学生,是优是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