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麻麻亮,有剪剪风。屋瓦上撒豆般过了一场雨。雕花窗牖和朱木门缝便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往里钻,帷幕帐幔竟也有些牵动,里头像躲了魂灵,布就活了。帐帷的线条使阴影在恰当好处的柔姿里不失妖娆与艳乍。
谁?宁王豪警觉地叫一声,从榻上仰起身,手就摸到了枕边的剑。几册或翻或卷的旧籍带着昨夜之温散乱于侧。
主公,是我。术士修道:宋,宋先生遭害了。
啊?一道闪电,击中屋内的梁柱。豪的魂都要落出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宁王的密友,实质上是他的重要谋士宋之白这天清晨被人谋杀于王府客房。当宁王豪闻讯赶来时,他还没咽气,只用瘦且细的手指,指窗牖。牖外是一树柚子,很多头颅似的垂挂枝桠。宁王豪感到那只手仅剩一丝力气和血温。宋的喉咙里咕哝着浓痰似的,有话,说不清。豪耳贴老友嘴边,才隐约听出三个字。
偃。卧。者。
宋的手,指着虚空,如秋天里的一截树枝。他的眼睛惊恐地瞪视着,绝命而逝。他的手像在死命指证着什么,气绝也不肯放下。
豪不禁念叨:偃卧者,什么意思?术士修和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解。
残夕赶忙将一件外衣披到宁王身上,豪赶得急,顾不上穿外衣,光着的脚还趿着鞋。衣落在肩头,却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滂沱而下。
密友知交的死陷入到他的泪水里。
那似乎是一条为死者送行的河流。悲哀与痛苦的深度,就是河流的深度。
偃卧者?残夕也不解地问,落入眼中的是一个个皱紧的眉头。偃卧者三个字,便像鬼魂一样困扰住宁王府。
宁王着令术士修设法查明偃卧者。找出其中的答案,也就是宋之白的死因。
其实死因对宁王和他的僚属来说都很明了,近期宋一反过去低调,积极主张尽快举清君侧之帜,直趋京师。宁王几乎同意了他的建议,正紧锣密鼓厉马秣兵。宋的死,无疑是对宁王动兵的一种阻抑。环顾宁王府内,谁还能替代宋之白的位置。
即便没有谋士宋,难道宁王豪就不会起兵吗?
宋之白的位置在豪心里只能是从友情与相知的角度无人可替。但宁王幕后还有的是谋士李、谋士刘和谋士张呢,有的是前都御史、举人或进士,皆为宁王广纳的人才,没有一个不希望宁王豪登高一呼而天下云应,他们就是宁王旗下忠实的拥戴者。谋杀宋之白,首先是对箭在弦上的宁王豪的心理打击。宁王豪不幸被击中了。
死是什么感觉,宁王这时就是什么感觉。鼻孔堵塞,嘴巴发出疑惑和惊骇的声音后,就被封住。喉咙里的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中止在最难受的部位。太阳穴晕眩,眼里的事物突然被拿走,体内的血凝固。
当眼泪和鼻涕都出来时,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宁王豪面对的才是密友、知交、谋士宋之白死亡事件本身。
他是被暗杀在王府书房里。那是宁王为他安排的住处,也是王府数个书房之一。谁能在如此严密防卫的王府书房里下手呢?
谁?还是宁王豪一早惊醒时脱口叫出的那个词——这成为王府潜在的最大危险。
暗杀者难道就是宋临死前说的偃卧者?偃卧者。偃卧。卧者。
宁王豪踱步于明经馆反复念叨着,他对术士修说:哪怕杀人者真是藏在梦里,也非要揪出来不可!
梦?术士修善于梦幻术,但杀人者不可能藏在梦中,宁王只是比喻。
梦中杀人,即使能够实施,也往往是一种意念,或许那只能在意志薄弱者身上奏效。宋之白是何等人物,不仅是个智士,意志坚定者,还是深谙江湖之道的人,玩弄意念的术士伎俩如何摧毁得了他。
他必是死于比梦更黑暗更可怕的力量。
2
宁王豪近来梦频。只要入睡,很少不做梦,不知道是中年以后的生理原因还是心里原因,总之,他睡不踏实。他甚至认为,人也许就是一半活在现实中,一半活在梦里的。
这两种生存空间,他最近更倾向于后者。梦里有杀戮,却不必付出鲜血。梦里有****,却只真正属于个人,也就是说只有在梦里一个人才能实现最私密的性接触,更不必承担后果。他开始回味一些梦,也开始忧惧一些梦。他试图将梦当一面镜子来观照自己的生活,他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不该是个这样的人。梦里有人在提醒他——你是武士,你是王。
他醒来时,才觉得自己是在王者和武士的梦里,他和幕僚们讨论军队与兵器,对地图上的虚拟构想指指点点,对别人的慷慨之言沉吟,对被宝剑的意志唤起的激情与热血持以坚信不疑的姿态。他在校场阅兵,训话,咳嗽,打喷嚏,大声地说:勇士们,去开辟梦想的道路吧,去用伤疤收获光荣,去用刀剑证明勇士的身份,去用征服来告诉女人们你是男人……
他说,他觉得自己有时也是胡说八道,但他好像被风中的声音指使着,张开嘴,他心里没想到或根本想也不用想他就说,他说出的是一种默默中主宰者的意思,他在兵士们的眼里已接近一个伟大者。
只有自己清楚,他是一副躯壳。他被什么推着在这么干,在充当一个王者和武士。他有着一副王者的伟大面孔,那副面孔要勇士为之献身,并把这种献身当成光荣的必由之路,他不能说那是欺骗,因为他自己也如此被激励着。他搞不清梦里的自己或现实中的自己,哪一个更真实。他甚至不想考问这种真实性。他觉得或许这就叫历史,历史在塑造他,他在历史塑造成伟大者的过程中必然如梦。
伟大者的生活谈不上真实性,他本身就是被梦催生的产物,也必然活在梦里,梦比现实更逼近一切事物的真相。
一个伟大者缺的就是主宰自己的梦的能力。他在梦里是卑微的,甚至是****而渺小的,但现实中他从不拒绝别人张扬其伟大。他便成了一个伟大的卑微者——宁王豪。
宁王豪在现实中开始与一些女人乱来。
他甚至****了自己的妹妹,又爬上了茶商南宫迁养女的床头,还和在王府做客的堂弟宜春郡王年轻漂亮的老婆私通,乃至向王府的几个好看丫环下手。宁王豪惟独在自己的正妃娄氏帐前腿软,娄妃比所有他遇上的女人都美,可他的家伙就是会在娄妃那里犯傻。他弄不清是什么原因,他的乱搞仿佛是对娄妃的一种疯狂报复,又似一种对自己男性力量的证明。
是的,他是男人,男人就要挥戈上阵。即使遭到再大的障碍,他也一定要起兵。他在梦里跃马挥剑,冲啊!勇士们,杀——
所骑的却是一个光裸女子的肚腹,她咯咯直笑。宁王便发出勇士般的呐喊,向女子的子宫****。
后来,人们发现宁王豪是个伟大的混蛋,他和自以为是那个时代的种马而到处****的皇帝一样,其遍洒的精子没有为自己下出一个**蛋,以致不得不接受世人对其****的无情嘲笑。
一个土佬撸裤子公然在自家破屋前,点着一溜自己拱出来的大小萝卜似的崽,不无得意地说:老子的****比皇上的管用。
那些泥巴满身的萝卜头便挂着鼻涕发出老鼠似吱吱的笑。
又一次让汉子拱大肚皮的女人,咧满嘴黄牙,跟着崽笑。
她的汉子,一个天造地设的浑球,总是把他的温情对老婆以拳打脚踢的方式表达出来,然后又把老婆拱得杀猪般嗷嗷叫。这个狗娘养的,世界上再也见不到如此出色的王八蛋。
这是灰尘般的黄色阳光下,一个土佬最有成就感的灿烂时刻,贫瘠的土地因有这样的风景而不再自责。
3
这晚宁王豪又梦见那个手心有痣的女人,她坐在一只凳子上,像是在和那只凳子做爱。
没有情节,然后才是他们在薄烟似的帐纬里抵死纠缠。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乳房,呈三角形,饱满而尖挺,以及极有贴近感的柔软与弹性的女人腹部。还有做爱时那只有痣的手和他掌心相贴握在一起的感觉。使劲,使劲,双方都在使劲,仿佛一场较量。
在这样的梦中,他好像既是动作者,又是观看者。当他真切地在梦里与女人做爱时,他的另一个自我似乎又置身事外地在旁观。
他能看见自己忘乎所以的样子。看见女人光滑雪亮的背和大腿。
烟似的薄帏,里面的动作似真似幻,女人的存在若有若无。
他似乎看到薄烟把床帏上的景象收卷。
女人在街上,一件裙子使她身上的每个部位行走时好像都在动,她是一种欲望,也是一种拒绝。这个梦令宁王陶醉。帐纬忽然被一只抓奸似的手揭开:谁?
接着就听到了宋之白被暗杀了。
数天后,术士修告诉宁王,他弄清了偃卧者是怎么回事。
术士修的叙述,教宁王豪身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并从心底冒出一种寒气,这种寒气是自谋士宋遭暗杀以来一直笼罩王府的,像不散的阴魂或符咒。那不散的阴魂与符咒就来自宋之白死前吐露的偃卧者三个字。
偃卧者是东厂机关内设的一个阴魂似的组织,其惟一首脑是提督东西厂和锦衣卫的总管司礼太监瑾。偃卧者的神秘却不来自东厂,而来自东厂机关之外,来自那些更为幽秘而黑暗的魂灵。偃卧者如化妆成人的鬼魅,是瑾安插在各处暗杀者的统称。
他们精心潜藏于很多大人物身边,有的本身就是大人物的亲信,他们把这种潜藏视为睡眠,谁也无法察觉与辨识,连偃卧者与偃卧者之间也彼此不知,有的偃卧者或许一辈子也没有被唤醒,那么他也必须像个失忆者一样永远被遗忘在沉睡里,这就是偃卧的深度。
偃卧,是对黑暗的绝对忠诚。他们一旦被唤醒,必然带来死亡。
偃卧者要将死亡的恐惧隐藏在更深的死亡里,死便成了他们效忠的神祇,无力反驳与抗拒,令他们矢志而一,便获得死亡所赋予的冷酷、隐逸、无常和爆发之力,他们乃是死亡的使者或勇士,把死扛在头顶,送给别人,并且自己也随时准备接受黑色的赠礼。
在你们睡眠的时候,必须睁开一只眼睛,或保持清醒的灵魂——每个偃卧者都记得这句话,都将此作为信条。一个终身未被唤醒的偃卧者像一条狗一样老死在肮脏而又不为人知的角落,这句话也贯穿其一生。
偃卧者是背叛,危险,潜藏在你身边的恐怖代名词,瑾曾说过:它可能无所不在。尤其对于那些朝中大臣和地方官员而言,它是司礼监瑾手里的一张王牌。偃卧者们个个都是优秀分子,他们克制、律己、忍耐、服务于忠诚——瑾说:我不要你们忠诚某一个人,但你们必须忠诚于黑暗与死亡。
偃卧者最忌的就是背叛——对黑暗与死亡的背叛,他们还其于黑暗与死亡——这是偃卧者的规矩。也就是说,一个偃卧者在接到诛杀令时,如果没有及时向目标施以突杀,他必然遭到另一个偃卧者的突杀,他们的恐惧和迷惘同样在于不知道哪一个是危险的偃卧者,正是这种恐惧构成了坚实的死亡之链。那最后的黑手,只要稍微抖一抖这根链子,有人便会不寒而栗。此刻位于南都的宁王府便在不寒而栗之中。
宁王豪听罢术士修的叙述,几乎要发疯了——你听好喽,我不要等偃卧者来取我的头。他当即召集三卫部将、僚臣及打算追随其起兵的地方势力头领来王府议事。
王府门前,落叶、灰尘与垃圾在风中打旋。杂沓的马蹄与武步在尘土飞扬中起落,赶来王府的人们无不行色匆匆,他们三三两两进入府门,把喘息和疲惫留给了坐骑。拴马石上,系着的一匹匹马不安地踢着蹄,喷着气,打着响鼻,在秋风中嘶鸣着,惊得王府屋檐的麻雀叽叫着飞散,像一把甩于风中的碎纸屑。
没有人在王府大厅里看见怯弱者。
他们眼里的宁王豪镇定、沉稳、深思熟虑,言谈举止间充满王者的辉煌大气,他的决断与话语有着振奋和激动人心的魅力。
龙正广觉得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新世界的缔造者。叶知秋感到宁王豪是诗人,他足以在诗中为人们构造一个新天地,伟大的时代或许要在这个秋天到来。
人们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感到等待的那个时刻终于不远了,那样一个时刻或许要他们交出鲜血和生命,但他们急不可耐。宁王豪说:你们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吗?它在催我们起程呢!
宁王的话犹如金属之声,就像刀锋掠过阴霾的天气,在风端发出啸响。
王府门前的马,在悲凉的秋风里鸣叫。它们穿透物质的眼睛所看到的无一不是:死亡。它们痛苦,它们叫。
没有人听懂马的叫声,包括它们的主人。马,正是为主人而悲。
4
这有可能是死亡的季节。宋之白遭暗杀,宁王豪感到威胁,梦见了杀手。
他不怕死在清醒中,而担心死在梦里。他要在醒着的时候死,以武士和勇者的方式死,他不得不发动叛乱。
梦境的真实与清醒时的惊悸,使他很难把二者分开。他梦见了娄妃,梦见了马、尸体、一截树枝似的手,还有狼,一只鹰。
鹰是他喜欢的灵禽,突然俯冲便变成了一柄刺来的黑匕,是杀手的化身。
残夕策马前来施救,但总距他一箭之遥。只看到他焦急飞马而来的身影。
他甚至觉得关键的时刻,残夕也救不了他,正如每个人只能独自接受属于自己的宿命。他想到了妙叶,已有一段时间没去她那儿了。
他今天非去不可,便叫残夕备马车,他看了一眼榻上的乱衾,像一堆零乱的梦,扭头出门。
女人最好看的时候是被摆在床上——宁王豪说的话,实质上是对恋床者妙叶的一种赞美。
妙叶这个早上依然懒在床上,蹭着不愿起来。
她似乎发现人身体各部分的感觉是可以分开的,比如现在她的手揪着柔发,是和头在一起的,肚腹摩着棉布,是和罗衾在一起的,慵懒伏卧的身子,是和床在一起的。这三个部位有三种感觉,她明显觉得可以脱节,乃至分开存在,身体的各个局部尚可再分。比如乳房压着枕头的感觉,裸足触碰床框的感觉,左腿搭在右腿上的感觉等等。这些感觉在这个不冷不热的早上都很舒服,也很无聊。
若是一把刀将这些感觉分开。
让身体的各个部位脱节。疼,就或许是惟一的感觉了。
妙叶想到这里,觉得很没趣,也打消了往下再想的念头,她一盘腿坐了起来,侧头盯着案上一把暗红描金的酒壶发愣。她有些犹豫,不自觉地将手在床沿边摸索。
她的手在床布上滑过的时候,像一条白蛇,犹如刚才还是美女的白素珍,突然恢复了蛇精的真面,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白色的手触摸到床布下的硬物,停住。
妙叶的头歪向一边,从对面的镜子里看见一个性感而冷漠的女人。她觉得那个女人是丑的。她心里不承认镜子中的女人是自己。她不知道坐在床上的女人和镜子里的女人,哪一个是真的。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归到床上的肉体,从而对镜中的那个人作一次否定,但脑子里尚有着清晰的镜像。镜子要迫使她承认里面的女子不是别人,她觉得镜子也很讨厌。镜子肯定看穿了她的一切。
看到她和男人光着身子在床上翻滚,丑态百出。看到了一条白蛇多次在布上滑动,即将触及布下的硬物时又缩回或停止。那床布下的东西既像一种诱惑,又似一种拒绝。令她又喜又怕,欲罢不能。
宁王豪再度光临妙叶的裸体,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并非这张床的真正占有者。他从登上这张床的那一刻起,就被这张床所忽略和蔑视。他太注意这张床上的身体,却毫不留意于一个身体对于床的归属,甚至一张床对外来者的仇恨与敌对。
一张床是一个人的天堂,或另一个人的地狱。天使喜欢在床周围环绕飞翔。死神静静守候在床下的黑暗里。宁王豪一直把妙叶的身体当成一张床,在他一次次抵达极乐之时,没有想到床下的忘川之水正在泛起危险的死光。
酒壶里的****是抵达极乐世界的通行证。
床布下一把随时准备启封的刀,正窥伺着他的每一次亢奋。这把刀才是床的主宰者,它同样主宰着妙叶的身体。妙叶每次是在黑暗中和一把刀做爱。
她贪恋的是那种危险的刺激,死亡边缘的****,使她抵达一种疯狂的高潮。
与她上床的人要格外小心,只有将自己当成一把刀的人,才能同她上床,否则绝对要远离她——首先要远离她勾魂摄魄的眼睛,其次才是她的绣榻,靠近她无异于与死亡为伴。
美丽的女人是可疑的。或许她是上天为男人制定的诫条,她能让你一瞥其乍泄的春光或干脆领略其巧夺天工的妙处,然而小心了!她不是老天为常人准备的礼物,而是魔鬼派遣的美艳勾魂密使。
宁王豪哼哼唧唧快活得要死的时候,骑在豪身上的女子悄悄摸起床布下的刀。她看着闭目享受的宁王,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蛇信似的舌尖暗舐刀锋,轻轻的,被刀刃割了一下,她将滴血的舌头缩回,狠狠吐了一口血痰。
她的舌头像藏在嘴里的刀。
5
宁王豪若有察觉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把刀,妙叶的脸色也像刀一样苍白且冷。他要死于这种冷白里。
他没想到残夕会破门而入,把妙叶骑在他身上的躯体推开,使他逃出刀的锋芒——残夕来的真及时。
宁王豪几乎是被残夕拖下那张床的,他夺门而逃时,碰翻了案上的酒壶,暗红飞金的碎片在地板四散,迸溅的酒,证实着宁王豪的仓惶。他自楼梯滚落而下,像只木桶般摔散了架。阁楼上传来残夕与妙叶的格斗声。
妙叶必死于残夕之手,宁王想。唉,他似自责又似怜惜地叹了口气。
垂死妙叶的裸身,像一条白花花的鱼。她抓住残夕的手,不肯断气,声音已是飘渺,她说:你要知道……本来我要杀的人……是你,因为……因为你没有按,按指令,杀……杀……杀宁王。我,我只有……替,替你——
最后一个字,是杀,还是死。
妙叶没说出,就被极度的苦痛拿走了声音,却没有立即就死,她只定定地看残夕,表情混乱而迷离。
残夕心里是清楚的,他不忍,还是补了一刀。
一滴泪,落在妙叶的乳房上,像晶莹的眼睛。
残夕将妙叶垂下的手,心情复杂地拿起来,手心有痣。他将这只有痣的手掩在乳房上,与另一只手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