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夕和他那件古怪兵器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几乎无人问过。就连对他的武技和忠诚最信任的宁王也没有在意。也许那就像手臂原本就是长在身体上一样,一点也不奇怪。宁王觉得自己虽时处险境,但贴身侍卫残夕就是他生命存在的保证,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可宁王却不知道残夕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世上厉害的人太多,说不定哪天就蹦出一个来,让你好看。但只要那件古怪兵器在手,他就有对付任何突如其来危险的把握,所以宁王对他的信任并非盲目,只是残夕的把握是完全建立在对于手中兵器的信任上。
那件古怪的兵器就是:非戈。
非戈上缠绕着一个死魂灵,每天晚上都哀嚎着寻找他的敌人,他被他的敌人杀死过去,又醒过来。他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哀嚎。
残夕的兵器也就浸透了哀伤。
哀伤的兵器,具有超出常规刀剑的恐怖的力量。
随着春日渐浓,妃的忧虑也在加深。
妃的感觉中,春天的王,激情汹涌,总把她的身体当做朝拜的圣殿。
而今的王已不热中床第,将全部雄性激情专注于武事,每天总是笠雪堂晨读后,便到后花园习武,再去射步亭跑马射箭,然后又大汗淋漓地穿过王府的一道一道门。
妃初进王府时,被无数道门几乎弄晕了头。那道道有着考究石头雕饰的门,曾令她迷恋不已。她记不清王府内到底有多少门。众多的门,使她感受到王府的繁复浩大,而那每道门里似乎都有王的身影。一座偌大王府在王的生命里居然也显得局促。王的雄杰之气与豪阔之势,令整个南都也狭小了。好像他的家伙在床上使不上劲,就都用去对付一张更大床上的东西去了,他要在那里用剑找回男人的自尊。这正是妃日益为之觉得不安的。
王的欲望不是一夕之间由床第转向野心的,对此,妃心里清楚。春天以来他与妃便没有****,人竟反而愈亢奋了。从王府到射步亭校场的道上,总能听到王和他的武士们如炒豆般爆裂的马蹄声。
一次,妃差府役老忠去射步亭看看,却没有王的影子。
空荡荡的校场上。一匹发情的公马正不屈不挠地死缠一匹母马。公马用油亮而动情的唇部在母马牝处软磨细蹭,母马频频发出咴咴的欢叫。
这的确是个雄心勃勃、激情四溢的季节呵!
2
一个男人的欲望除了女人外,还来自于剑。而王府圣剑堂供奉之剑却来自于天庭。这是巨大的荣誉,也是巨大的诱惑。一个男人可能接受得了荣誉,却经受不住诱惑。所谓伟大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但伟大必须要做成几桩事,以便成为其伟大的资本。伟大的人是常人,但伟大是需要资本的,那几桩资本往往会排除和拒绝绝大多数人进入伟大之中。
妃当然明白,剑的诱惑对于豪这样的男人来说,是很难拒绝的。对于一把至高无上的宝剑,你不是作为它的守护者,就是充当运用它的行动者。守护者永远属于黑暗的沉默与孤独。行动者便必须面对死亡的深渊。对此,妃与王是有分歧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恪守为臣之道的丈夫。而不是一心想去取代那个荒唐少帝——也就是宁王豪侄儿的人。
宁王豪为此曾经袒露过自己的心胸。“我能够选择你,却不能选择王府。”他说:我可以拒绝婚床的引诱,却无法拒绝剑的意志。因为我是男人,我是武士,我是王者之剑的持有者。你知道吗?他的目光覆盖着娄妃的脸。金红的王府巨柱间,宁王豪的眼睛如燃烧的炭火。
娄妃如冰。她沉静的瞳孔是炭火也燃烧不到的水晶。而火在成为灰烬之前,只有燃烧。
娄妃听到的是燃烧的声音。
这是一把令天下臣服的剑,它的鞘里封存着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
宁王豪一说到那把剑,就激情满怀,娄妃觉得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的母亲之所以每天盛装坐在这把剑的旁边,就是等待着那个启封的时刻到来。但是那样一个时刻,不是谁都能说定的,而是由剑的意志来定夺。否则,历史和现在都会见血。当年燕王以清君侧之名邀祖父玄共谋天下,约定事成则共享天下,结果燕王不践承诺,一人独享帝位,祖父只有回到南都。今日天下沦入一个荒淫玩乐的小儿之手,宦官专权,忠良受害,朝廷上下腐败成风、乌烟瘴气,先祖皇帝开创的伟业怎能遭受如此辱没?我南都宁王府是至今惟一世受先祖皇帝所赐开国宝剑的王族。光荣的姓氏,高贵的血液到了接受剑的呼唤之时。我必须响应这种呼唤,去赶赴光荣的盛会,领受我的天职和宿命。母亲每天盛装以待,隆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是要把他的儿子送上光荣之途。
王。妃痛苦而又无奈地叫了一声,她仿佛看到自己的丈夫正在远去。因为豪的激情越是炙人,妃的内心就越是凄凉。
也许你身着盛装的母亲是要将她亲爱的儿子送上死亡呢?
妃内心这样哭喊,嘴里却不发一言。
王府里只回荡着豪的声音,使王府大殿显得更加空阔。
妃突然看到,一驾马车从殿门飞驰而入,直往正殿冲来。妃挺身上前,试图阻挡碾向宁王豪的车驾。但马车不仅没有停顿,驱车者反而高举长鞭抽出霹雳声响,直朝她撞来。
妃眼尖,驱车者不是刺客,竟然是王本人。
没容她从惊愕中回神,马车就像一股劲风、一片玻璃、一道光影,切开妃的身体,穿胸而过。
妃在揪心剧痛中睁开眼睛。她面色苍白,轻喘吁吁,惊异身体竟毫无伤损。是幻觉。但,王已不见。她要找一个地方大哭,最好哭得自己也化成一泓泪水。妃心甘情愿。
就让王的马车从那泓泪水上驶过。
如果真是那样,妃的泪水肯定要王用尽趟过一条河的力气,才能驶过。
马车,又怎能驶过一条河?那些趟过女人泪水的男人,面孔多么模糊。如果是那样,我情愿化成一条河。让王的马车永远停在岸边,成为陪伴河流的风景。马车,停止速度。我向你大哭!
3
很久以后,当我的身体在水中下沉。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河流是我的归宿啊。作为王的女人,我居然是水命。
在没有回归水之前,我是一块冰,那是水的固体形式,也是我的命运。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一场雨在淋湿一辆马车,为它的疯狂减速;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一条河挡在马车前面,要把它留在岸边;你应该知道那场雨和那条河是一个女人的化身。
因为死亡在前方招手,要毁灭她的爱人。
她要舍命赶到他的前面,形成一场雨,或汇成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