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开始跟她干。不像上次那么毛糙,而是从容不迫,进退有度,这使她感到惊喜。在芙蓉院,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甚至有些缠绵起来,令她突然觉得像是在乱伦。他们默不作声将近干了一个时辰。
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辛追打破了沉默。洛昼停下来,几乎是用柔情缱绻的眼光看着她,以手拨开她脸上被汗水粘住的头发。如果我是利苍就好了。
辛追吃惊地望着他。又十分伤心地对他说:没有利苍,只有你。
洛昼摇头,他从辛追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绝望,一个男人对他钟情女人的绝望。那是利苍,而不是我。
可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以姐弟相称吗?
有关系,今晚有关系。洛昼好像喃喃自语:今晚是我和他的生死对决。
他又在辛追身上疯狂地动起来,仿佛要把那个辛追产生快感时就会叫出来的利苍以巨大的粗暴取代掉,清除掉、乃至干掉。
这就是他与利苍的生死对决,它首先发生在一个女人的肉体上。
辛追只有忍受着,眼角沁出了泪水。你一定是疯了,她说。
在她稀里糊涂地睡着以后,洛昼恭恭敬敬坐在她身边,为她盖好被子,呆呆地凝望着她熟睡的脸,一动不动,坐了很久。
很久之后,洛昼起身,他拿好剑惟恐惊醒床上的女人,小心地出了门。
今晚,他将面对一场生死之战。
次日,在皇殿侧遗址后的树林里,残夕和归无骥找到了洛昼的尸体。
没有头颅,只有身子,四肢及其余部位皆完好,衣衫也无破损,好像没有经过什么厮杀,颈部的口子齐刷刷的,异常平整、划一,可见杀人者剑器之利,手法之快。
残夕在十步开外捡到了洛昼的剑,显然是被对手击飞的,可见昨夜之战悬殊太大。洛昼几乎是遭到了屠杀,但却没有找到他的头。归无骥一见洛昼的死状,就料定是死于书空剑下。残夕痛心疾首,他把洛昼的尸身驮上马带回王府,待寻到头颅再安葬。
归无骥牵着风奴跟在后头,一路无语。
辛追醒来,她发现身上留有洛昼的汗和****的气息,却不知他昨晚是何时离开的。她的头隐隐作痛,该死的头痛又患了。
她使劲拍拍脑门,下了床,她觉得今天有很多事要做,必须打起十分的精神,她将一件湖蓝色的锦袍随便披在光着的身子上,一头蓬发泻满了肩胛,她觉得先梳一个好看的发式是重要的,可梳妆台上一件物体,使她尖声惊叫。那是一颗头颅,干净的头颅,面如白纸。
那是昨夜和她做过爱的男人洛昼的头颅。
天哪!怎么会这样?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2
辛追和利苍最后一次合二为一的时候,有了一种罪与爱交混的感觉,陌生、新奇、犯规的刺激,带来隐秘的兴奋。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这种体验使她像在沉溺中抓到了一片苇叶,不顾一切而又忘乎所以地放纵起来。她隐约觉得这种感受稍纵即逝。但她需要,紧紧抓住并放纵一下自己。
我会带你走的。利苍说,他很少开口。
真的吗?没有多大惊喜的问。利苍只说:我会。仍面无表情。或许他累了、撒开双腿肆无忌惮地躺在那里。他要休息,眼皮也搭拉起来。
她明显感到他的疲惫与苍桑,仿佛他的心都布满了皱纹。
她抚摸他的脸,那曾经的刀锋,也似变了形。抚摸他的颈,他的手指和胸膛,当利苍终于向她承认这样一份感情时,她发现往日的激情已从这些地方消逝了。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使她突然想紧紧抱着这个裸身的男人痛哭一回,把满腔积蓄已久的柔情还给他,全部给他,然后可以有个交代,她就能——,可是她又怎么能。
这个裸身的在她身边毫不设防的男人,是她满腔激情的托付。此时辛追面对他,就像面对一座万丈熔岩喷礴后的雄伟废墟。在废墟的疲惫与沧桑面前,辛追悲从心出。
他的手摸到了刀,隐藏在床角的刀,很锋利。
她的手指从刀身、滑到刀把的过程很短。一把短刀的长度,就是她作出决死念头的过程。细腻、柔软的手,握紧了刀把,像是握住了抱死的决心。
后来,芙蓉院传入市井的说法是:那一刀,辛追没要利苍的命,而是将他硕大的****割了下来。为的是替另一个男人报仇,也为祭奠自己的****。
据说利苍发觉东西被割,两眼是空洞的。辛追将那条血物顺手扔入了栏外东湖,便抱住利苍大哭。湖里的鱼绕着血腥而又陌生的东西打转,继而开始啄动。
利苍感到男根丧失之痛时,一剑刺死了辛追——他颁封的王后——****——情人。
像条狗一样躲到角落里****伤口去了。他确实是条从头到尾都受了伤害的狗。他多么厌恶这副躯壳。在黑暗里,他再也不能见到另一条母狗湿精精的目光了,他想哭,为那条母狗痛哭一场。
师父死的时候他没有哭,为什么要哭?
师父死得很男人——一个一生都有些女气的人,在死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男人的位置,应该是值得庆幸的。利苍为师父的死高兴。
但是他现在是个无父、无师又无根的人。他作为男人的证据毁在一个深爱的女人手里。
那个女人,她梦中的男人,是一个讨厌的王——宁王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把她吓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情人会像王一样有朝一日把她带走。她不拒绝,甚至服从于情人带来的死亡。
如果我不是利苍,却能遇上她,即便和她一块儿过狗一样的日子,也是快活的。如果她不是辛追,她会是个好女人。
利苍想到这些,哭了。他觉得自己像坨屎,散发着臭气,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粪坑,臭!臭!臭极了。
他哭。哭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在泪里,他有见到师父的感觉。
——师父!
3
剑和风。
他的剑像风一样,你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我对你说。但当你感觉到时,他的剑已经使完了,你却永远没有机会说出。
这是什么剑?你不禁问道。书空剑?它把世界之空给了你,空穴来风,是要命的。
作为职业剑士,你只见过最凌厉与最锋利的剑,却没有见过如此飘忽的剑。
怎么个飘忽法?
当你意识到使在眼前的剑像风的时候,已来不及发出惊叹。因为身子已被他的剑削为了两半。而且因剑之快,削为两半的身体一刹那还停留在各自的时段里,在剑经过的瞬间,两半身体来不及反应和下落。
你感到在身体两半被削开的缝隙里,有一丝特别凉的风吹过。就是那丝风,将一个剑士的魂带走了。
一分为二的身体,只是两截肉。削开身体的剑上却没有血。
我在告诉你书空剑时忘了提示——书空剑在那一瞬间,不仅看不到,也不能去感觉。因为谁感觉到了剑,谁就是死。
其实,当一个人最初选择剑时,他就把命交给了剑。无论他怎样琢磨杀人的剑术,无论他掌握了多么高明的杀人剑法,他的智能和生命一道,都是对剑的一种抵押。这种抵押由于人对剑的疯狂痴迷而从不计成本,直至死于剑下。剑士的宿命,莫不如是。
在这种意义上,真正的剑士没有胜利可言,即使一次又一次侥幸战胜对手,却也永远战胜不了自己手中的剑。剑,才是一个剑士的真正对手。一个剑士之所以注定是悲剧式的,乃是因为剑是他们敌人,他一辈子钻研、潜修、苦练,都是试图更好地驾御剑。一个剑士与剑的搏斗,是从他一接触剑时就开始了,而不是他以剑与敌人交手时开始的。但一个剑术最高超的剑士,也是被剑在调动着身体,而不是在真正使唤剑。
剑在一次次浴血中变得越来越能看清人的弱点,直到剑尖一点,就能指定人的死穴。
没有一个剑术高手不是敬剑、畏剑如敬畏鬼神的,即便对随身佩戴的剑,也总是小心翼翼,丝毫也不敢懈怠。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剑中有鬼。一把像风一样的剑,你能说它是铁质的吗?你不相信它是铁的,那就最好不要碰上它。
因为你的剑只能对付铁,却不能对付风。
因为风的缘故,那把剑才是无孔不入的。乘在风上的灵魂也是凉嗖嗖的。
你是剑士。他的剑就是追命的。
我是陈述一个剑士被剑所杀。
这是发生在南都城外的一桩血案经过。其结果告诉人们,准确地说是告诉宁王府及其武士:书空剑利苍又出现了。洛昼就是死在他的剑下,在皇殿侧的废墟里。等着吧!
还有你——
残夕第一个反应,是对手到了。命中注定的对手。像鬼魅一样的对手。就是他。残夕甚至说不准对他的敌意,也许他们是同道,但他来了,也就管不得那么多。残夕和利苍,是注定有一战的。强烈决战的欲望里甚至还掺杂一种不计胜负的赴死快感,残夕没有把这种感觉对谁说,归无骥也想不到他的心思。残夕的心因为激动、亢奋而嗵嗵地跳着,像擂鼓。
在擂鼓般的心跳声里,他明显意识到自己会在与利苍的一战中死去。
但那一战分外精彩,他就是为那精彩的一战而死的,他死得也会分外精彩。对此,残夕有的只是作为一个武者的亢奋。
一个武者的一身所学,不就是为了尽情发挥出来痛痛快快地和一个真正的对手战一场吗。只要可以拼尽所能,胜败、死亡的意义都是相等的。
在这世界上,一个跳出十八般兵器之外,使用非戈的武者,其对手何其难找,而一旦遇上了,也就认了。这与其是他的选择,还不如是兵器的选择。
非戈。
书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