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翠
远处的山远处的水
走的再远
心还在原地踏步
九州,还是选择了九州。
我和督臣两个人漫步在鹿儿岛的海滩上,白沙细腻润滑。一时兴起,索性甩掉鞋子在沙滩上跑起来。阿若现在正在全国大赛中努力,偶尔可以收到他的短信,据说进了前16,不知道还能走多远。这里的温泉很有名,泡了两天身体果真清透许多,逼着督臣也去泡了泡,一把年纪还跟着我乱跑。
晚上,我坐在温泉旅馆的茶厅里看书。一股香喷喷的蕃薯香味飘散过来,立刻勾起馋虫。鹿儿岛有名的蕃薯啊,抬头看看四周,庭院里一个少年吃的正香。他仿佛知道我在看他,冲我摆摆手,大声问道:“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愣了一下,大概本地民风纯朴浓郁,玩心大起,应了一声便起身跑了过去。
少年穿着温泉浴袍,浑身散发着热气,看样子刚刚泡过温泉,一边剥开蕃薯皮一边分给我一半,“喏~,小心烫。”
“谢谢”,接过来小心的尝了一口,甘甜的蕃薯热乎乎的进入口中,一下子吞咽进去。“好吃~”我边吃边说。
“不是本地人吧。”少年笑眯眯的说,“明天我哥哥回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看我吃了一惊,他忙解释道:“我是旅店老板的儿子,放假回家帮忙的,哥哥参加全国大赛,明天回来。”
“网球全国大赛?”
“嗯,国中部的。”少年笑着说,“哥哥很厉害的!被称为九州双雄哦!”
苦笑,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打网球的人,“我们学校也进全国大赛了,东京冰帝,听说进了前16。”
“这么厉害!”少年感叹。随后又与他聊了聊,约定好明日一早和他的哥哥一起去樱岛。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急忙梳洗出门,门外两个少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个子矮小而清秀的少年是昨天分我蕃薯吃的千岁驹,个子高大的少年则是他哥哥,千岁千里。令我吃惊的是,千岁千里的一只眼睛蒙着厚厚的纱布,显然受了伤。
“打球伤了,没关系。”他淡淡的解释,顺手递过一本书,正是我昨天看的那本,吃东西吃的高兴忘记拿回来了。“你喜欢司马辽太郎?”他问道。
“嗯……还可以,描写战国的人物事件还不错,虽然语言平淡却给读者留下很多的想象空间。”我随口答道。
“走吧走吧,樱岛樱岛”旁边的千岁驹叫了起来。
樱岛火山是鹿儿岛的著名景点,每天都在喷洒着火山灰尘,然而距离鹿儿岛市却只有4公里。一边是吞烟吐雾的活火山,一边是人口繁重的城市,我实在有些钦佩生活在这里的人。站在瞭望台上,我不断的感慨大自然的无情,看那经过火山熔岩洗礼的土地,一片荒芜。
听了我的话,驹大笑:“火山可是我们敬重的神啊。”
深情阴郁的乱发少年千岁千里摸了摸弟弟的头,慢慢的说:“大自然是最公平的,火山熔岩经过的土地,50年后就会长出植物,200年后可出现森林。只要种子想发芽,什么都阻挡不了。”
我望着火山灰笼罩的天空,又看了看不苟言笑的少年,冒昧的问:“你的眼睛伤的严重么……还能打球么?”
他没有回答,驹忙打岔向我介绍当年战国岛津家的趣事,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可我却觉得千岁的笑容和着阴蒙蒙的天空一样灰……
离开鹿儿岛的那天,我把在长崎买的特产壹岐鬼脸风筝送给了驹,驹很开心,和我叫嚷着约定明年还要来这里。千里一直忧心忡忡,临别时拜托我回到东京找一个人,据说在东京读国中,网球打的很好。
我小心的问:“是不是打伤你眼睛的那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担心那个家伙,他……责任感太重,伤了我就消失了。”
我认真的记下那个人的名字,橘桔平-
最后一站是大阪。
因为离东京不远,督臣终于在我的劝说下自己先行回去了。有句话叫:“京都人爱穿,大阪人爱吃。”来到京都一定会去买和服,来到大阪一定要去吃大阪铁板烧。我坐在中心商业街的百年小店前,吃着有名的章鱼烧,看着面前一对对拍拖的恋人,不禁来了兴致,大吃特吃起来。
“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我正背着织田信长有名的和歌,喝着日本清酒,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我面前闪过。好熟悉,可一时之间想不太起来,干脆起身跟在他后面,漫无目的的走。
跟了几条街之后,那人停住了转过身问:“你是?”
我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我认识的朋友……”有一点点头晕的感觉,酒……有点多。脑子里面一团糟,住的地方也突然想不起来,好难受。抓住自己苍白的手腕放在嘴边用力咬下去,没有痛楚,麻麻的,一股血腥流进口腔,舌尖碾吸着伤口,督臣,督臣在哪里?我在哪里?放下手腕,迅速匀染在皮肤上的血印吓了自己一跳,牙齿好锋利。头晕旋起来,再也站不住,蹲跪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
那人见我突然蹲在地上索性走了过来:“没事吧……”
“嗯”,抬起头对上一双黑色的眸子,我不禁惊叫起来:“侑士?”错觉么,不愿放弃伸手去抓,不知哪里来得力气一下站了起来扑在他怀里,眼泪不自觉地冲了出来,不停的说话不停的哭泣:“侑士……侑士……”儿时的嬉笑声,拿着网球拍奔跑来的喘息声,寂寞相拥而眠的心跳声,脑中充斥了太多关于你的记忆,那么多那么多,怎么办。
他僵了一下,顺势抱住了我,而我不敢相信也不敢错过,仿佛一放手他就会不见。酒精让我喋喋不休,“你知道么”,我指着自己脸上的疤:“他们都说它丑极了,我不觉得,它让我记得你,也一定会让你记得我。磨平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妈妈在天上看我呢,你看见了么……我没喝醉,喝醉的人怎么会想起那么事……记得那年么,11岁,神奈川别墅,屋顶围栏左边数第11根,我以为你不存在,可你猜我发现什么了,你和我刻的名字还在……”
不,休想让我放开你,如果是梦,就一直睡下去。
眼睛睁不开了,手臂上麻麻凉凉,咬伤的创口开始疼痛起来,我闭着眼睛伸手摸上他的脸,嘴唇覆上他的面颊,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摩挲,他的额头,他的鼻梁,他的嘴角……颤抖的昵哝:“侑士,不要离开,求你……”想睡,在你怀里睡去,哪怕一睡不醒-
头痛,侑士走了。我一下惊醒,在哪里?“侑士?”我大声的叫,却没有人回答。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味,“侑士……!”嗓子沙哑而撕裂,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尖叫。
“你找的人不在这里。”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我忽然意识到昨晚喝醉了,真的都是梦。
“小姐,如果醒了就去刷牙洗脸吧,你昨天吐了我一身,气味……”他嘲讽的说。
哎,原有的愧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飞奔出房间,身后又是一声大笑:“喂喂,你知道盥洗室在哪里么?往右第一个门~”
镜子里面的面孔浮肿蜡黄,闻闻自己身上,气味难闻的要命,梳洗完毕后懦懦的回到那个房间,还未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直接下了命令:“知道自己住哪里么?赶快拿着自己东西走人。”
我心虚的收拾好背包,施了一礼:“非常抱歉,我走了。”
“等等”,他一脚率先跨出房门,“我和你一起走。”一把拉着还在惊愕中的我离开了这里。
回到饭店,我先好好洗刷了自己,他则不管不顾的坐在屋子里。什么人啊,招惹上麻烦,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他对面,“请问,您是……”
“哦,不用管我,反正你昨天吐脏了我的衣服”,他夸张的捏着嗓子表演起来:“侑士,侑士,不要离开我~呕……哇……”
我头上青筋跳动,举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拿出钱包:“多少钱?”
“钱?”他笑了起来,“我没说要钱啊,小姐。”看着我挑高的眉毛,他又说:“当然也不会要色……”大概看出我脸色变了,急忙转口:“啊,这样好了,陪我在大阪玩两天吧,我当导游。”
这……个要求也太奇怪了。“你昨天吐了我一身,害得我没有衣服去约会,本来约好一起游玩的同伴都走了,所以,你要补偿我!”这家伙仍然自顾自的说,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实在懒得理他,干脆一个人整理行囊,大不了退房一走了之。他见我摆出一副请君自便的样子又问道:“侑士是谁?和我很像?”
我抬起头看看他,忽然知道为什么昨天会认错人,他俩的轮廓真的很像……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连关西腔都一样,只是面前这个人没有眼镜,不过说起来侑士的眼镜原本就是平光镜……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这个人的头发反到有些像凤长太郎……
“嗯,有那么一点像”我嘟囔着,“侑士是……我小时候的伙伴,后来他……死了!”我自己吃惊于自己嘴巴的恶毒。
“死了?”少年跳了起来大笑:“我看是把你甩了吧,你还真毒舌。”
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这么喜欢拆穿别人的伪装么?“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我闷闷的说。
对我而言,活着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生命如朝露,无常又短暂,相逢若可换,又有何稀奇。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他结伴游览大阪,一起吃螃蟹火锅,这家伙的味觉简直太灵敏了,随便用鼻子一闻就能嗅出哪家的食材新鲜。每天他都会嘟囔我是怎么抱住他怎么企图亲吻他的面颊和嘴唇如果不是躲得快估计初吻就被我夺走了,还喜欢在我吃的开心的时候学我喝醉酒说梦话呕吐,相貌相仿的两个人性格竟然差这么多,有时我会在他大说大笑时突然想到如果是侑士会说什么样的话作什么样的动作,有时他会嬉皮笑脸问我是他帅还是侑士帅,尽管开心,尽管结伴,但我们依旧陌生,陌生到不去问对方的姓名,他叫我刀疤女,我叫他杂毛男。
人生过客万千,三天的相聚,之后化眼云烟。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与杂毛男相遇的第四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样来到我住得饭店,笑嘻嘻的和我道别,我竟然有一丝伤感。
“喂,刀疤女,我要走拉。”他笑嘻嘻的看着我,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小心的拨开我额前的头发:“刀疤女,其实……你挺好看的。”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如果侑士活不过来,就来找我好了。”
“白痴”我小声说:“去什么地方找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
“那我说了,我叫……”他大笑起来,得意的看着捂住他嘴巴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阻止他,路人,路人就好。
“侑士没死,死的是你自己。”他站起身瞬间变得冰冷起来,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摆摆手:“真的走了。再见”说罢在我眼前消失了。
死的是我自己……阿若,杂毛男,他们都很好,很好,不好的只有我自己。
门毫无征兆的被人推开了,杂毛男又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侑士?”我吃惊的说。
“哟~”他笑眯眯的和我打了招呼,和杂毛男站在一起,两人真的很像,难道是……
“兄弟”,杂毛男没好气的替我说出答案,“忍足谦也,是他堂弟。”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耐烦的抖动着腿:“没想到这家伙来得这么早,真是倒霉啊。”
倒霉的是我才对吧,此时的我只想惊声尖叫。
“呵,你们很熟啊。”侑士云淡风轻却犀利的说。
指责么?侑士,天真。“你来做什么?”我恢复了理智。
“谦也说有个刀疤女夜袭他,喝醉了强吻,大叫侑士侑士,问我认识不认识,害得我紧张以为哪个女友想不开,呼”他吐了一口气,“白紧张了”,转头对杂毛男说:“嗯,看来没我什么事,走了。”
没感觉没感觉,完全没感觉,我默默的催眠自己,把手放在嘴里用力咬,疼吧疼吧,再疼一些再疼一些。
“你疯了?”杂毛男跳了起来一拳打在侑士脸上:“说什么啊。”
他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掸掸身上的灰尘,依旧笑的花开万艳:“啊,我想起来了,日吉的女朋友,怎么在这里,要不要送你回东京?”
杂毛男再次举拳冲了过去,却被他单手架住,“谦也,你要加把劲才成,而且,你打错人了。”
“谦也”,我第一次正式的叫杂毛男,“他是我学长。”我从床上站起来,拉开纠结的两个人,“谦也,谢谢你。”
杂毛男古怪的看着我发呆,终于抱头大叫一声:“你们在搞什么啊,一个叫着对方的名字醉的死去活来,一个听说对方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见了面却又这样,我不管了!”说完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我们就这样沉默相对,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说话。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