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读《列子》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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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黄帝(6)

这本来就是道家的一个侧影,他们讨厌政治和功利,的确是现实让他们失望、让他们绝望,但这种选择倾向同样来自他们固有的一种价值追求。既然利益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且危险重重,那么,何不向那任性率真的事物去寻觅真正的快乐?《列子》提到了这个鸥,但它的文字写作“沤”,沤就是水中的泡沫,随生随灭又比比皆是,它们不受任何羁绊,也不在意无常的生灭,尽管微不足道,却充满着快乐的生机。或许正是因此,那种出没风波里的水鸟才有了“沤”的名字,而因为是用来指鸟,又被换作了鸟字旁的鸥。

道家的话题固然抽象,却绝不肯纯然流于枯燥,后来的玄学也秉承了这种生机。在古代,不管思想如何变化,时尚如何流转,做诗一直是读书人的习惯。到了玄学盛行的时候做的就是所谓的玄言诗。对于玄言诗,我们文学史上历来评价不高,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就贬斥过玄言诗,他说玄言诗的毛病就在于满是道德,读起来跟《老子》的五千言一样毫无文采,不可爱。所以玄言诗在中国诗歌史上流行的时间不很长,但是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当时一些非常著名的人物都写玄言诗,因为那时候他们急于表达玄理。到了他们的后辈,很快就把固有的文学素养和玄理相结合,于是便有了著名的山水诗,有了谢灵运、鲍照、陶渊明这样的大家。他们发现,对于自然,描述比论证更有魅力。自然之中处处是理,正所谓大道无处不在,但如果你只是在讲述那些原理和机制,确实是一件沉闷的事。即便是那些精彩的寓言,也往往因为目的性太强而缺乏亲和力。是总显得还有些不完美。不完美在哪儿呢?不灵动、不亲切、不能让人在心灵上产生共鸣而念念不忘,很久以后的人们渐渐喜欢用这样一个词:神韵。

智慧金言

神韵是什么?生动,让人有想象、发挥和再创造的空间,这就是具备神韵的基本要素。鸥鸟的故事或许算不上杰作,但相比之下它有着一种明显的追求神韵的色彩。“至为无为”固然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但作者并没有在理论上反复纠缠,反而是花了些心思去编排这个故事。故事的情节逐一落实,中间留下了很多的空隙,并没有仔细加以描写,比如父子二人的心理,尤其是儿子在这个事件过程中的心理变化。但正是这些空隙最终成了读者想象、回味的空间,这种空间产生的妙用,又使得鸥鸟成了人们念念不忘的一个形象,使得诗人数次将其引入自己的作品,也使得本来味同嚼蜡的道家玄言有了一种别样的变形。

“朝三暮四”与“朝四暮三”

宋国有个因养猴子而被称为狙公的人,很喜欢猴子。他养了成群猴子,能明白猴子的意思,猴子也明白他的心思。不久,经济开始匮乏,准备限制猴子的食物了。他怕猴子不听自己的话,便先哄它们说:“给你们吃橡子,早上三个,晚上四个,够吗?”众猴子都跳起来发脾气。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给你们吃橡子,早上四个,晚上三个,够吗?”猴子们听了,都趴在地上十分高兴。圣人用小聪明来笼络愚笨的人群,也就像狙公用小聪明笼络那群猴子一样。名称和实际都不亏缺,却能使它们时而高兴,时而发怒啊!

我们现在先仔细看看这个故事,从故事里提炼出来的“朝三暮四”应该指什么?我们现在常说人做事不专一叫朝三暮四,这和原故事对的上号吗?古代人就不是像我们这样来使用它的,司马光曾经给皇帝上书,专门讨论国家财政的问题,文中说到当时政策的弊病在于朝廷派出不少官员去地方上工作,他们常常提出种种新的想法、策略来变革旧的定制,这些细碎的问题朝廷本不应该干预,而且他们的那些提议有的还不如原来的好,有的则是“朝三暮四,移左于右”——就是说能解决某个方面的问题,但同时也会带来新的问题。很显然,司马光这样的用法是和原故事的意思吻合的,而我们现在的用法则不是,表示做事不专一应该用的成语是朝秦暮楚,而不是朝三暮四。

这一则寓言的讥刺对象是政治,在这里,政治活动的主体是以“圣人”为代号的统治者和以“群愚”为代号的被统治者。用圣人、领袖、英雄这样光辉的词语来形容统治者,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也与一般人的心理相符,尽管道家常常对圣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经常编一些比较辛辣的故事,却很少用尖刻的词汇来贬低他们。但在这一节里就稍微有点火药味儿了,说被统治者是愚者,恐怕在现实中是两头得罪的:统治者不喜欢如此,至少不能公开宣称民众为愚为贱,因为这样做会导致双方感情上的龃龉,不仅增加治理成本,而且可能会为自己埋下危险的种子;被统治者更不喜欢如此,道理再简单不过,人可以接受自己力量较弱的现实,但无法接受自己智商太低的现状。

如此看来,道家这种双方得罪人的做法可能就是另有原因了。

人聚在一处群居,必然就会产生政治——那么多人要是彼此不分主次各自乱来可不是好玩的。于是,政治就成了永恒的话题、精英们的最爱,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大多数都是在对政治议论纷纷,不过有的宏观一点,有的微观一点罢了。政治观念付诸实践总会遇到许许多多的矛盾,有时是能够预见但无法两全的,也有时是丝毫就没想到的怪问题,虽说事有其理,但事先极难预料。就拿国家和地方的治理来说,大体无非就是治安和生产两个大头,古今中外无不如此,而这二者本身就是互相关联、互相影响的。对于统治者来说,两件事都需要做,做事又都需要人力、物力的投入,人力、物力资源是有限的,在某一个具体、特定的时空如何安排为好,这就成了一个永远也解决不完的问题,而置身事外的读书人讨论起来,也只能是就某一种、某一类情形发出有针对性的议论,所以政治话题永远也说不明白,永远也无止境。但是,讨论归讨论,现实的日子总要一天天太平地过,这就有了朝三暮四的现象。

这里,我们举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例子。汉高祖刘邦打进了秦王朝的都城咸阳,在治安问题上,他的决策就是著名的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他乱七八糟的杂事统统不过问,也就是把对治安工作的投入降到最低。因为汉朝后来成为一个著名的强盛时代,所以,刘邦的这个决策也被看成是革故鼎新之际法制建设的重要手段。四百年后,刘邦的后代刘备走进了成都,取得了西蜀的政权,谋士法正提出应该效仿刘邦当年的做法,法令从宽。这时,诸葛亮提出了反对意见:刘邦那时候是老百姓苦于秦朝长期苛政,民力凋敝,所以高祖用约法三章之法来加以舒缓;成都的旧主刘璋是一个软弱的人,西蜀百姓慵懒懈怠已久,这时再用约法三章的旧制不仅没有益处,反而会使西蜀彻底衰败。最后,还是诸葛亮的意见成为定论,西蜀采取了相对严厉的法制手段,也算是收到了一定的成效。

官方的政策法令,对百姓来说无异于给猴子准备的橡子,受人力物力的限制,政府施政的总能量就是那么一堆,面面俱到、样样完美是不可能的。法制工作加强了,生产、教育等其他方面肯定就相对削弱了,这是从官方的角度说;法令严了,人的自由就少了,只能踏踏实实工作,但心情肯定不够好,人必定缺少热情和主动性,这是从百姓的角度说。如果情况相反,法制方面用力不足,同样也是有利有弊。百姓就像猴子们一样,或许一时关心早餐吃多少,或许一时只强调晚餐的量,那么,和笼络住猴子们一样,只要根据他们的需求适当调整各方面工作的轻重就行了。这样的工作,道家看不起,也不愿意做,他们觉得那简直就是有聪明不往正道上用,要把这些零散的头绪安排得适当得体,那多辛苦啊!最好的、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干脆让这些问题无从产生,那就是让民众无知无欲、返朴归真,就像老子说的“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怎么说呢,主意是好主意,要真做到可不那么容易。

然而,不管能否提出更加现实可行的办法,道家首先充当了一个批评者,对现状,他们很不留情面——你我他,我们这些芸芸众生都是不识数的猴子,正是有了这样的猴子,才惯出来这么一帮专靠耍小聪明就能混的狙公。

智慧金言

看来,道家就是想得罪人,这样正好能让自己的学说扬名四方,因为读者总会不由地对号入座,不是把自己比作猴子,就是把自己比作狙公,这样能不记忆深刻才怪呢。

人的小聪明

黄帝即位十五年,见天下百姓拥戴自己而十分高兴,于是就保养身体,娱悦耳目,供养鼻口,却肌肤焦枯,面色霉黑,头脑昏乱,精神恍惚。又过了十五年,担心天下得不到治理,竭尽精力,大量投入智慧和体力去治理百姓,仍是肌肤焦枯,面色霉黑,头脑昏乱,精神恍惚。黄帝长叹道:“我的错误太深了。保养自己出的毛病是这样,治理万物出的毛病也是这样。”于是他放下了纷繁的事务,离开了宫殿寝室,取消了值班侍卫,撤掉了钟鼓乐器,削减了酒宴膳食,独自退居于外庭的馆舍,清除杂念,服气吐纳,三个月不理政事。一天,他白天睡觉时做梦,游历到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弇州的西方,台州的北方,不知离齐国有几千万里,并不是乘船、坐车或步行所能到达的,只不过是精神游历罢了。那个国家没有官长,一切都听其自然而已。那里的百姓没有嗜好和欲望,一切听其自然而已。他们不知道生存是快乐的,也不知道死亡是可恶的,因而没有人会夭折;他们不知道亲近自己,也不知道疏远外物,因而没有爱憎的观念;不知道背叛忤逆,也不知道归向顺从,因而没有利害的观念。对一切没有爱惜,对一切没有畏忌。到水中不会淹死,到火里不会烧坏。刀砍鞭打没有伤痛,指甲抓挠也不感到痛痒。升到半空就如脚踩实地,凌虚而卧就如安睡大床。云雾不能阻挡他们的视线,雷霆不能打乱他们的听觉,美丑不能干扰他们的心境,山谷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只是凭精神运行而已。黄帝醒来后,觉得十分愉快和满足,于是找来天老、力牧和太山稽三个重臣,告诉他们说:“我独居了三个月,清除杂念,服气吐纳,想得到保养身心和治理万物的方法,却没有得到。后来疲倦了,睡了一觉,做了这样一个梦。现在我知道大道是不能用思想语言去追求的。我明白了!我得到了!却不能用语言来告诉你们。”又过了二十八年,天下大治,几乎和华胥氏之国一样,而黄帝却升天了。老百姓悲痛号哭,二百多年也没有中断。

道家最看不惯的是人的小聪明,他们把小聪明和生命的健康对立起来。一般人至多只看到吃得太好、穿得太暖、酒色过度之类是不到于健康的,但道家却把过度消耗心智也看作是同样的行为。曹雪芹是一个对道家学问颇有心得的人,他对王熙凤的描述一言以蔽之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诚然,这话不妨从道德角度去体会,人做得太坏、太缺德那叫缺阴德,即便现实中也免不了遭人报复,别说什么死后或来世了。然而,道家却不纯然从这个角度着想,他们的意思是,无论好事坏事,殚精竭虑耗得油尽灯枯,做成了也划不来。

说到这个话题,总不免要提一下诸葛亮。这个人如果按传统思想的派别来看,实在是一个很矛盾、很复杂的综合体,他身上至少有明显的道家、儒家、法家的三种影子:躬耕陇亩、明哲自保,纯粹的道家风范;隆中对策,进取西川,典型的儒家功业;从严治蜀,法令昭彰,标准的法家铁腕。

诸葛亮一生最为人

推重的八个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就是这样八个字,儒家视之为一代名臣彪炳青史的伟业,道家却视为愚昧无知的不智行为,这源于不同的价值观。在小说戏剧中,走出卧龙岗的诸葛亮还嘱咐家人看管好他的田园,说等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他还要回来。这要么是小说家的煽情,要么是矛盾人格的诸葛亮在不同价值观的碰撞下发了个糊涂——以他的才能,焉能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寓言中的黄帝却是和诸葛亮相反的人生,由儒家的面目投入道家的潇洒。勤政爱民,操劳国事,那是儒家最推崇的明君圣主形象;被道家说来,那是没想通,黄帝做了华胥一梦——或许算得上是非常古老的直观教学法,于是,他就想通了,原来天下可以如此治理,不要跟着层出不穷的事情跑,主动去斩断各种纷繁事务产生的源头就万事大吉了。那么,这个源头是什么呢?人的欲望。人本是自然的,而欲望则使人远离自然的状态:自然的人需要吃,但最多只要不饿着就行了,完全可以逮着能吃的填饱肚子就行。慢慢地靠小聪明能吃上粗粮了,接着就改吃细粮,然后升级为酒肉,酒肉再升级为山珍海味……想再怎么升空间就有限了,不过一饭千金的故事还是屡见不鲜的。不光吃是这个样子,衣食住行万事如此,人便不再是那个自然的人了。但除了人造出来的这些喧嚣,别的仍还是自然,所以人便和自然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矛盾;人和人之间呢,因为这些互不相让的欲望你争我夺,同样也生出许许多多的矛盾。太糟糕了,这些都需要黄帝去逐一摆平,你说能不累吗?说黄帝想通了,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神奇的华胥国,神奇的不是君主如超人一般轻易摆平这些麻烦事,而是那些百姓一个个都没有那许多欲望,他们不和自然争,更不和人争,当然没那许多破事。不过有一样要小心的,道家说寓言说着说着就不免有些夸诞,凡是说有道之人,总是喜欢搬出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腾云驾雾之类的说辞,看多了有点让人起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