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周穆王用大兵征讨西戎,西戎向他贡献了锟铻宝剑与用火洗涤的布匹。锟捂剑长一尺八寸,剑刃锋利且呈红色,使用起来断金切玉如切泥土。用火洗涤的布匹,必须在火中清除污垢;布匹与火同色,从火中取出来,一抖动,光洁得一片雪白。皇太子觉得这种东西不存在,是传谣的人胡说的。萧叔说:“皇太子过于自信了,太缺乏事实根据吧!”
活学活用
哪个“我”是真的
鲁公扈和赵齐婴两人生病,共同请扁鹊医治。后来,他们一起康复了。扁鹊对公扈和齐婴说:“你们以前所害的病,是从外面侵入腑脏的,用药草和针石就能治好。现在你们有生下来就有的病,和身体一同增长,现在为你们治疗,怎么样?”二人说:“请先说说我们的病症。”扁鹊对公扈说:“你的心志刚强但气质柔弱,所以谋略多却不果断。齐婴心志柔弱但气质刚强,所以谋略少而失之刚愎。如果把你们的心交换一下,那就都好了。”扁鹊于是叫两人喝了毒酒,让他们昏迷了三天,剖开胸膛,取出心脏,交换以后又放回去,给他们吃了神药,醒来以后一切照旧。两人告辞回家。于是公扈回到了齐婴的家,并占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却不认识他。齐婴也回到了公扈的家,占有他的妻子儿女,妻子儿女也不认识他。两家人因此打起了官司,求扁鹊来分辨是非。扁鹊说明了此事的原委,官司才得以解决。
这一节很难说是真事还是假说,按照道家著作的常见套路,他们的寓言往往是真假参杂,有时候有其人无其事,有时候事有传闻却未必可信,不管《列子》这故事是真是假,总之是举出了一种极端例子来说明人的形体与心灵一旦分别对待,我们平素所说的真和假就会遭到极大的挑战。在这个话题里,我们无法忽略本质的意义,也就是说一个人的精神实质到底在哪个部位?按照汉语词汇,这个实质我们叫心灵、叫心性或者干脆叫心,只要能和人体部位挂上钩就是用这个“心”字。但是,现代科学知识又告诉我们,人的意识信息全部贮存在大脑中,心脏不过是循环系统的核心部件。汉字中虽然也有“脑”这个字,但古人却从来不说“脑子聪明”,只说“心灵手巧”、“心明眼亮”,这就怪了,那个能混淆我们究竟是谁的部位到底在哪里?
明朝末年,有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名叫艾儒略,他在亚洲呆了近四十年,其中大部分时间是在中国度过的,死后也安葬在福州城外。老艾的语言天赋极高,在中国呆了没几年居然就能用文言文写书了,除了做他的本职工作——宣传天主教之外,他的著作中也有不少是介绍西方的科技、哲学和地理的,《职方外纪》一书在西方文化全面进入中国之前就一直是中国人了解欧洲地理的基本书籍。老艾写过一本叫《性学桷述》的书,这个“桷”字,读音用法和“粗”基本相同,这本书也是以传教为主题的,不过书中也提及了一个令这位学贯中西的明白人百思不解的问题:西方人说大脑管记忆,中国人却说“心为灵君,万念皆生于此,从来诸子百家未有言脑为涉记者”,就连他自己这本书的一个章节也叫做“记心法”而不叫“记脑法”。想来想去,老艾提出了一个谁也不得罪的说法:心有血肉之心和知觉之心,在胸膛之中那个是血肉之心,知觉之心则遍布全身,不过其核心在心口处罢了。可得到的结果就是谁都不理你,老艾就是这么回事,堂堂一个向中国人介绍西方文化的先驱,提出了一个如此重要的问题,硬是三百年没人答理,基本上就没人知道他说过这么档子事。
1967年,第一例成功的人工心脏移植手术宣告扁鹊的神技已经被变成了现实,四十年来,很多人通过这种日趋成熟的手术延长了生命,但是,同时也造就了大量现代版的公扈齐婴式的纠纷。一个名叫西尔万娜。佩斯卡的美国女子上法院状告给她做心脏移植手术的医生。医生大为不解,因为手术做得相当成功,病人恢复得也很好,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成为被告。到了法庭之后,他才搞清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例手术的心脏提供者是一个跳楼自杀的殉情者,西尔万娜明显感到自从换了心之后,她一下子从过去的开朗热情变得郁郁寡欢。作为咖啡馆的招待员,顾客一看到她那沮丧失落的样子,都纷纷改坐由别的招待员服务的桌子,咖啡店老板也对此抱怨个没完,声称要炒她的鱿鱼。最离谱的是:她越来越有一种想爬上自家住的那栋高楼往下跳的欲望。后来,她从护士那里知道了自己这颗心脏的来源,便有了这么一场奇怪的官司。类似的报道能够找到很多,中国最近也有一起,为此还做了个电视专题,说一个东北老人接受了一颗年轻人的心脏,此后的性格、习惯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这样的现象随着实例的增多而变得似乎无可置疑,但其中的道理却令人莫名其妙,很多研究医学、生理学、心理学的学者把注意力集中于此,并提出种种理论试图解释这一现象,但也有不少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已经做过约900例心脏移植手术的美国斯坦福医疗中心的约翰·施雷德教授认为,移植器官会导致供体的生活代码化体验的同时过给受体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这很可能是个心理问题,上述病人的那些说法不过是他们的想象而已。然而,如果没有什么专业程度极高的推理过程作支撑,这种说法几乎就是遁词。一般情况下,患者未必会事先仔细了解供心者生前的基本情况,本来就与之相熟的几率就极小,说他们接受心脏后由想像或自我暗示而使习惯、性格发生改变,那又如何会准确地与供心者生前的特征异常相似呢?二者之间唯一的交流、沟通就是一颗心脏,那么,谁能不怀疑心脏是一个承载着大量信息的器官呢?
问题还不止于此,在机理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这样的事情会让人生出另一种困惑:我的“根”究竟在哪里?哪个才是“真我”?如果说公扈和齐婴的故事只是纠缠于“心”和“形”之间的真假,那现在的问题就更加令人尴尬了。西尔万娜固然是在本来的形体上安装了别人的心,但是,此时的她仍然对此大为不满,甚至由此争讼,那么,这个西尔万娜究竟是谁?如果形随心变,换了心脏便是换了人,此时的西尔万娜应该就是那个殉情者,怎么会因为郁郁寡欢的性格和自杀的倾向而不满?会对此不满的只能是原来的西尔万娜,而绝非殉情者!
在公扈和齐婴的故事里,感到奇怪的是外人,两个当事人只是简单地“变成”了对方而已。在现代心脏移植的案例中,感到奇怪的却是换心者本人,人的固有精神属性并未全部跟着心脏转移,这岂不是在本来就真假莫辨的怪事中又平白多出了一层诡异?如果说换心之后的西尔万娜能够记得原本的生活、性格、习惯是由于大脑的作用,那么,那个能够将“脑”中信息和“心”中信息区别看待,进而产生鲜明的好恶取舍直至诉诸法律的主体就应该既不是“脑”也不是“心”而是第三种力量。它是谁?
智慧金言
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我”?
当喜则喜,当悲则悲
薛谭跟秦青学习唱歌,还没有把秦青的技艺全学到,自认为已经学到了,于是告辞回家。秦青也不阻止。在郊外的大路为他饯行,击节悲歌,声音振动了树林,嘹亮的回响阻挡了天上的行云。薛谭于是道歉并请求返回继续学习,绝不敢再提起回家的事。秦青曾对他的朋友说:“以前韩娥往东到齐国去,粮食吃完了,经过雍门时便依靠卖唱来维持生活。她走了以后,留下来的声音还回荡在屋梁间,三天不绝,周围的人还以为她没有离开。韩娥经过旅馆时,旅馆里的人侮辱了她。于是韩娥拖长了声音悲哀地哭泣,周围一里以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随之悲哀忧愁,相对流泪,三天没有吃饭。旅馆里的人急忙追赶她,向她赔礼道歉。韩娥回来后,又拖长了声音长时间地唱歌,周围一里之内的老人和小孩也都欢喜雀跃地拍着手跳起舞来,都忘记了刚才的悲哀,然后给她很多钱财送她回冢去。所以雍门附近的人直到现在还喜欢唱歌和悲哭,那是在模仿韩娥留下来的声音啊!”
本来《列子》就有伪书之称,然而年代久远,真伪难辨,人们见得久了,习非成是,假的也会当真。如果我们姑且假定《列子》应该是道家的著作,那么这一节就有点可疑:这一节又见于晋代张华的《博物志》,而秦青、薛谭、韩娥三人的名字又见于《淮南子》等书,所以,事情想来是真事,《列子》能够记录这件事,问题也并不出在时代不合上。凡道家所取的寓言故事,有许多是关于拜师学艺的,但大致都要通过学艺说道理,即关于道的理论,先前列子师老商子的例子便是如此。但这一则却没有这个主题,薛谭学艺在故事结构中只是一个辅助元素,整篇的侧重却放在了借秦青之口道出的韩娥歌唱技艺之妙。说到底,这是两个没多少关联的事件,放在一起只是因为都在说唱歌的技艺之高,纯粹是记载奇闻轶事的小随笔,完全不是道家著作的风格。
现在我们把它选进来作为一个范例,是取它的两个长处:第一,这个故事为今人熟知,即便不完全遵循其原意,至少还保留了两个常用的成语;第二,仔细品味这个故事的某些细节的确也能和道家的思想有所符合。而后者或许也正是它被选入《列子》的缘故。
留心一下原文,我们不难发现两个我们非常熟悉的成语:响遏行云、余音绕梁(绕梁三日)。人类真正学会准确地保存、传达声音信息,那是近一二百年的事,在更早的年代里,要想说明一种声音的具体状况是十分困难的事,所以历来对美妙乐音的描述都不免单纯从主观感受出发,比如孔子说的三月不知肉味,那就是听了韶乐之后产生的奇特效果。然而,这样的说法对于那些没有足够音乐细胞的人来说是十分费解的,而三月不知肉味的结果也完全有可能由各种其他的不同原因形成。但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到底应该如何描述呢?这便有了修辞学上所谓通感。人有各种感觉,如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等,其中用文字描述使人能感同身受,相对最方便的要数视觉感受,于是,人们便想出在描写气味、声音等非视觉效果的时候将其转化为可视的形象加以描述,也就是将本属于不同感觉系统的内容互相沟通,这便是通感。响遏行云,是说声音嘹亮高亢,谁都知道音高的高和空间位置的高是两回事,但这里不妨通融一下,反倒成就了一个十分形象的描述。余音绕梁也是如此,袅袅的香烟令人感到有美感,那这声音之美也一样,美感一样,是否真的看得见就不重要了。
与道家思想颇为契合的细节,是说韩娥的美妙歌声影响人们的情感,先是悲戚哀伤,继而浑然忘记了先前的情绪,转而成为欢喜雀跃。仔细想想,一群人的感情被如此任意影响,固然是歌唱的技艺炉火纯青所致,但这技艺的背后,其操纵者韩娥若不以全部的身心去投入歌唱,恐怕再精湛的技艺也不能充分展现这样的神奇。韩娥先前的悲戚有其缘故,可谓由事生悲,触景伤情,但是如此的伤痛怎么就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变就变了呢?这个韩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造诣啊!说到这里,很多人可能又想起一个成语:太上忘情。这四个字的确常有人用,也的确是道家的一种观念,但著名的道家著作中却并不见这四个字连用。类似的意思出现在《世说新语》中记载的王戎的一句活:“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大意是说,真正有智慧的圣人能够忘情,真正傻到家的愚人根本就没有情,像我们这种上不及圣人下不至愚蒙的,那就只好做多情种子了。太上,本是《老子》中用过的一个词,后来道教很喜欢这两个字,他们的各种神灵封号前面多冠以“太上”,我们熟悉的老子在民间也称之为太上老君。不知道是什么人把王戎的话改了改,就成了太上忘情这样的所谓成语。这个说法和道家的主旨并不冲突,道家确是欣赏“忘情”的。当然,我们现在用这四个字的多半是失意者、失恋者,喊两句“太上忘情”权作无奈之下的发泄和自我安慰罢了。道家说的忘情却并非无情,更不是绝情,而是一种生命的境界。人生而有情,这是自然,道家决不会去试图扭转或消灭它,只是感情这东西管理不善或听之任之会产生巨大的害处,像什么“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者“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闯大祸、犯愚蠢错误的往往都少不了一个情字作怪。这情既然铲除不得,又需提防它泛滥作乱,究竟如何处置才是呢?道家说:忘了它!于是,有了忘情一说。
如果死抠字眼,情和其他许多记忆一样,怎一个忘字了得。准确地说,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情是自然的,该喜的时候喜,该悲的时候悲,悲喜之后及时跳出来,莫要沉溺其间不能自拔,这至少已经是接近于大道了。拿着这样的指标来看看韩娥吧,在异乡不愉快的遭际产生了内心的悲戚,于是她将此情注入了歌声,听众由此产生了共鸣,也是悲从中来。听众们震惊了,他们请回了这神奇的歌手,韩娥再次用喜悦的歌声回报了人们——同样一片共鸣。
智慧金言
我们看热闹容易,事到临头的时候真能让自己的情像歌声一样婉转动听,当喜则喜,当悲则悲,那才是了不起的境界,称之为太上,并无不可。自然不仅有“物质”的,也有“非物质”的南方国家的人截断头发而裸露身体,北方国家的用布包头而身穿皮裘,中原国家的人头戴礼帽而身穿衣裳。九州条件各异,有的种地经商,有的打猎捕鱼,或冬天穿皮袄、夏天穿丝绸,水行坐船、陆行乘车。不用说就能明白,依其本性自然成了那样。越国的东方有个辄沐国,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后,就解剥并吃掉他,说是对下面的弟弟有利。他们的祖父去世了,要把祖母背出去扔掉,说:鬼的妻子不能与人住在一起。楚国的南方有炎人国,双亲去世了,要把身上的肉剔下来扔掉,然后埋掉骨头,这样才是孝子。秦国的西方有仪渠国,双亲去世了,要堆起柴火加以焚烧,烧烤尸体产生的烟气上腾,叫做登遐,这样才是孝子。这些都是上层的人当作政事,下层的人当作风俗,没有什么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