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读《列子》学生活
21863000000029

第29章 汤问(6)

看起来它们十分相像,用通俗的话说:不在乎说大话,也不在乎自相矛盾。这类文字读来很有气势,仔细推敲却常常不可理喻,甚至故意反义成句,完全无视人们的常识。这样的文字需要我们忽视它的细节,因为细节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随意安排,而随心所欲就是为了让人忽略细节、不要用逻辑思维去思考,这与佛学中遮诠的用意是一样的。“道”的真意不在任何细节,追究细节则离“道”渐远,忽视细节才能接近整体。

就这一节中两个人的话来对比,并不是“道”也能分低级和高级、普及版和专业版,也并不是大禹的理解水平比夏革低,而是他们从两种不同的角度去观察、表述“道”。这两种角度在哲学上常常被称为体和用,所谓体,现在也常常称为本体,用也称为功用、作用。“道”并不是一个实体,不是一种药材,也不是一个能够具体描述的方法,它很难定义。不过,当它依附于不同的具体事物之后便能产生相应的作用,这个作用却是鲜明可见的,只是在此的作用与在彼的作用不能直接看得出有什么关联罢了:例如老子通过“用”来描述虚无,虚无我们能理解,能想象,却很难指出它是什么,于是老子举陶器的例子,说必须在中间留一个“无”才有陶器的作用,全塞实了就没用了;车轮由辐条支撑而成,没有中间的空当也就不成为车轮了;风箱要想起作用,也必须用大皮囊包住一大块虚空,然后才能连续不断产出风来。这就是通过“用”来描述事物。

大禹从“道”的作用入手,告诉人们起着这些作用的便是“道”,但这些并不是“道”本身。“道”在各种事物中起作用的原理虽然也很复杂,但还是人可能去学习、掌握的。至于夏革所描述的,那是“道”的本体,“体”并不是比“用”更复杂、更深奥,而是它们本来就并非一码事,根本就不可比。“体”本来就不是能够被掌握、被使用的对象,和人的能力高低没有关系。

智慧金言

借用两个人的口吻,通过两个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层面上加以阐述,可以说已经做得很周到了。如果仍觉得迷惑,不要怀疑自己是否太笨,检查一下自己接受事理的方法,是不是过于纠缠逻辑了。

把你的心交给音乐

匏巴弹琴,能使鸟儿飞舞、鱼儿跳跃。郑国的师文听说后,便离开了家,跟随师襄游学,按指调弦,但三年也弹不成一首曲子。师襄说:“你可以回家了。”师文放下他的琴,叹道:“我并不是不能调好弦,也并不是弹不成曲子,是我存想的不是琴弦,志向也不在乐声,心中既然不能得听,在外当然不能与乐器相应,所以不敢放开手去触动琴弦。姑且再给我一些时日,以观后效。”没多久,师文又来见师襄。师襄问:“你的琴弹得怎样了?”师文说:“行了。让我试试吧。”于是在春天拨动了商弦,奏出了南吕,凉爽的风忽然吹来,草木成熟结果。到了秋天,拨动角弦,奏出了夹钟,温暖的风慢慢回旋,草木发芽开花。到了夏天,拨动羽弦,奏出了黄钟,霜雪俱下,河流池塘骤然结冰。到了冬天,拨动微弦,奏出了蕤宾,阳光炽烈,坚固的冰块立刻融化。曲子将要结束,拨动宫弦而总合四种曲调,祥和的风回旋着,吉祥的彩云飘荡着,甘美的雨露普降大地,清甜的泉水奔涌而出,师襄便抚摸着心口高兴得直跺脚,说:“你的演奏太微妙了!即使是师旷说的清角,邹衍吹奏的律管,也都不会超过你,他们将挟着琴、拿着律管跟在你后面了。”

道家的书当然是说道的,这里借用音乐来论道,以此喻彼本是很平常的事。但是,音乐是一个很不凑巧的话题,过去因为受到技术手段的限制,声音不像文字和图形那样可以跨越时空加以保存,音乐的听觉效果到底如何,隔过一定距离或过上一段时间就没人知道了。所以,儒家的六经到了后来唯独丢了一门《乐经》,而对于音乐方面种种曾经有过的成就,后人所知的主要是一些人名,甚至人名都不是很确切的信息,比如师旷,不少记载说他是晋国的乐师,技艺出神入化,但也有一些说法与之有时代、地域上的矛盾,看起来凡是音乐高手都有被称为“师旷”的。至于邹衍,这个人物的记载稍微明确一些,但他和音乐的关系却大大地复杂。他所吹的律管在音乐上的用途类似我们今天的定音笛,他把音乐和五行学说结合在一起构建了一套复杂的理论,所以传说他吹奏律管能够引起季节变化,而以往的历法和音律也由此有了十分紧密的理论联系。

人们只对当时当代的音乐熟悉,事隔千百年之后,我们要了解“道”的时候,有人用更陌生的古代音乐来比拟,免不了要补习足够多的相关知识:古人按音阶的高低把音律分为十二个标准音,称十二律,十二律中又分为六个阴律、六个阳律。黄钟、蕤宾是阳律中的两个,南吕、夹钟是阴律中的两个。由十二律通过一定的公式换算又可得到五声音阶,即宫、商、角、徵、羽。在五行理论中,它们都分别能够和四季、四方产生特定的对应关系。我们现在只能停留在最简单介绍的程度,知道上面这段文字是在夸赞师文演奏的神奇就行了。

音乐被用来喻道,是因为音乐在古人的心目中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在远古时期,祈祷丰收、祭祀祖先之类的最重要的活动无不伴随着音乐。对人来说,音乐的确有着一种激发能量、调节心理或生理状态的功能,它被人们当作治疗和保养的辅助手段而广泛使用,这样,音乐就很容易被古人们视为沟通天人的渠道之一,就是说,音乐可以使人获得来自天界的力量。同时,由于正式的音乐在生活中很难听到,即便对一百年前的人来说,看戏已经是生活中不可多得的一件大事,以至于中国拍摄第一部电影就选择了京戏。若是想听到成规模的管弦乐合奏,那就必须遇到大规模的庆典、祭祀之类,大多数人很可能是一辈子都没有这种机会的。于是,音乐的神秘性就被大大地强化,而音乐也成为了一项很高深的学问。

如果泛泛地说,音乐无处不在,山中鸟鸣、泉水叮咚是音乐,渔舟唱晚、文人吟咏也是音乐。可若想深谙其理,让音乐成为一种能够如意运用的工具,却又千难万难。这个特点就很像道,无处不在,却难以真切地感受,用《周易》的话说叫“百姓日用而不知”。

对于道,人们常常是从根本上误解的:最常见的是把道看作一种技术或法术,总是爱说访道、学道,把道当作学习和掌握的对象,好像它高高在上,要通过复杂而精准的程序才能接触到,进而得到影响它的能力,这就错了,道不是能够去掌握的东西,也不是掌握了才能用的东西。它不是接骨术,只有学习了、掌握了才能为骨折的病人疗伤,而且你学得越好、越熟,你的治疗水平也越高。道,完全不是这样。

还有一种人是受了别人的指点,说道是自然的,我们都应该顺应自然,于是从这话生出虔诚的盲从,把自己当成刚入伍的新兵,把道当成是一条条军人条例,一切循规蹈矩,生怕有所触犯,好像把自己放得很低就能换来那个叫做“道”的主人的好感,从而使自己能稳定长久地得到他的庇护与偏袒。这又是另一种错误。这种韬光隐晦的战术,对于人可能有用,对道却是完全无效的,道本来就是道,又没有什么人性。不要急着表白自己,说你是真的想顺从大道,真的没有任何小心眼——没有耍小聪明是件好事,道家也希望你如此,但“道”不会希望你什么,所以不等于说不耍小聪明就是“得道”。

总是咬着道来说事累得很,还是看看其他类似的事物吧,从别处,可能一下子就能明白个中的理趣。我们回来看师文的故事,故事中的师襄只是一个裁判,他并没有起到老师的作用,一切转化都是师文自觉完成的。对先前的不佳表现,师文的解释是“不得于心”。

这个表达和《庄子》中的“得心应手”十分相似,对我们来说能够体会,却很难用准确的语言说出来,现代人更喜欢用的一个说法是:感觉——师文的“不得于心”大约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没找到感觉”。那么,姑且把它们当成一回事来讨论一下,怎样才算没找到感觉呢?师文的状况是“不敢”。他怕什么?师文没告诉我们,只是后来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弹出了美妙的曲子。看来,我们只能自己想象了,而突破口恐怕还在那个“不得于心”。从后来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是“得于心”了,那我们可能就急于知道他究竟得到什么了。如果这么想,那我们和师文先前犯的错误大致就是一样的,这个“得”并非从外部得到什么!

师文正是因为总想着得到弹奏的最高诀窍,所以他的心思反而离开了音乐本身,生怕什么乐理搞错了,什么指法使偏了。这就是我们刚才说的第一种情形,把弹奏看成一种精妙的技法,觉得像匏巴这种高人就是因为掌握了技法才能达到神妙的境界。于是,“得到”这个技法就成了一时间唯一的追求。但是师文很快弄懂了问题的所在,说自己“不得于心”。他懂了,很多读者还没懂,尚以为还是有什么东西需要“得到”之后放在心中才是正经,这真是越偏越远了。“得”,固然有得到的意思,但并非总是如此。有个人们都很熟悉的成语叫相得益彰,如果照“得到”去理解,难道是说互相从对方那里得到些什么才能更加突显?不是的,“相得”是相互配合、相互融合,是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要让演奏进入鸟兽起舞、四季轮回的化境,你既不能去把握音乐,也不能做音乐的奴仆,你们必须平等以至于彼此融合,把你的心交给音乐,让音乐融入你的精神,你们真正融为一体,这才是“相得”。

智慧金言

余下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反省了。《天仙配》谁都会哼上两句,很多人还挺羡慕那种夫唱妇随、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么,两个人的关系是如何的?决不是一个征服另一个、一个管制另一个,而是融合、配合。道,也是如此,你不要想着去做它的主人,它也不会从头至尾管着你;也不要努力去做它的奴才,它不需要。你是活的,它也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