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范蠡就离开了，从齐国给大夫文种送来一封信，说：“飞鸟没了，好弓就要收藏起来；狡猾的兔子死了，就要煮猎狗吃了。越王长相是脖子长，嘴像鸟嘴，可以和他共患难，不可以和他一起享乐。你为什么不走？”文种看过信后，声称有病不上朝。有的人造谣说文种将要叛乱，越王就赏赐文种一把剑说：“你教给我攻伐吴国的七条计策，我用其中三条就打败了吴国，那四条还在你那里，你替我去先王那里尝试一下！”文种就自杀了。
【原文】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子王之侯位。王之侯卒，子王无强立。
【译文】
勾践逝世，儿子越王鼫与即位。鼯与死后，儿子越王不寿即位。不寿驾崩，儿子越王翁即位。翁去世，儿子越王翳即位。翳死后，儿子越王之侯即位，之侯逝世，儿子越王无强即位。
【原文】
王无强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所重于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而分地，不耕而获之。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奈何其以此王也！”
【译文】
越王无强的时候，越国发兵向北攻打齐国，向西攻打楚国，与中原各国争当强者。在楚威王的时候，越国向北攻打齐国，齐威王派人游说越王说：“越国不攻打楚国，从大处说不能称王，往小了说不能称霸。估计越国不攻楚国的原因，是因为得不到三晋的支持。韩、魏两国从来不攻打楚国。韩国去攻打楚国，军队就会覆灭，将领就会被杀，那么叶、阳翟两地就危险了；魏国攻打楚国也一样会军队覆灭，将领被杀，陈、上蔡两地就不安定。所以韩、魏事奉越国，就不至于军队覆灭、将领被杀，也不用出什么力。您为什么那么重视三晋的支持呢？”越王说：“我所要求三晋的，不是与楚军短兵相接，何况攻打城池呢？我希望魏军聚集在大梁城下，齐军在南阳、莒地练兵，然后集结在常、郯一带，那么方城以外的楚军不敢南下，淮、泗之间的楚军不敢东进，商、於、析、郦、宗胡等地，也就是中原西部的楚军不足以防备秦国，江南、泗上的楚军就不足以抵御越国了。那么，齐、秦、韩、魏四国就可以在楚国得偿所愿，这样，韩、魏无须作战就能扩大疆土，就像不耕种就能收获。可是韩魏不这样做，却在黄河、华山之间互相争斗，被齐国和秦国所利用。我所期待的人如此失策，怎么能依靠他们称王呢！”
【原文】
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毫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越王曰：“奈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
【译文】
齐国使者说：“越国没有灭亡太侥幸了！我不欣赏那种像眼睛一样的智谋，能看到远处的毫毛却见不到自己的睫毛。今天大王知道三晋失策了，却不知道越国自己的过错，和我刚才拿眼睛打比方一样。大王所期望于三晋的，并非是要他们出力，也并非是与他们的军队联合，而是希望他们能分散楚军的兵力。现在楚军已经分散了，何必有求于三晋呢？”越王说：“那该怎么办？”使者说：“楚国三个大夫已率领所有军队，向北包围了曲沃、於中，进军三千七百里直到无假关，景翠的军队向北集结到鲁国、齐国、南阳，兵力还能比这更分散吗？况且大王所要求的是使晋楚争斗；晋楚不争，越国不出兵，这就只知两个五却不知道十了。这时不攻打楚国，我因此判断越王从大处说不想称王，从小处说不想称霸。再说，雠、庞、长沙是楚国产粮的地区，竞泽陵是楚国产木材的地区。越国出兵打通无假关，这四个地方就不能再向郢都输送物资了。我听说过，图谋称王却不能称王，退一步还可以称霸。然而不能称霸的，王道也就彻底丧失了。所以恳望大王转而攻打楚国。”
【原文】
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强，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宾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
【译文】
于是越国就放弃齐国攻打楚国。楚威王发兵迎击，大败越国，杀死越王无强，占据了原来吴国的全部土地，一直到浙江，北面在徐州大败齐军。越国因此分崩离析，各族子弟争着当越王，有的称王，有的称君，居住在江南和沿海，向楚国称臣朝贡。
【原文】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译文】
以后第七代，到闽君摇，辅佐诸侯推翻了秦朝。汉高帝又让闽君摇做了越王，来继续越国的祭祀。现在的东越、闽君都是闽君摇的后代。
【原文】
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天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于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译文】
范蠡事奉越王勾践，惨淡经营、勤奋不懈，为勾践谋划了二十多年，终于消灭了吴国，报了会稽山的耻辱。越军向北进军淮河，兵临齐晋边境，号令中原各国都要尊崇周王，勾践称霸主，范蠡做了上将军。回国后，范蠡认为自己天下闻名，难以长久，况且勾践的为人，可与之同患难，难与之同安乐，写信辞别勾践说：“我听说君主忧愁臣子就应该劳苦，君主受辱臣子就应该死。过去大王在会稽受辱，我之所以没有死，是为了报仇的事。现在既然已经洗雪了耻辱，臣请求为会稽之辱而领死。”勾践说：“我要和你平分越国。你不要就要杀了你。”范蠡说：“君主可以下达命令，臣子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于是带上了轻便的珠宝，与私人随从乘船渡海而去，始终没有回来。于是勾践下令把会稽山作为范蠡的封邑。
【原文】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
【译文】
范蠡渡海到了齐国，改变姓名，自称“鸱夷子皮”，在海边耕田，吃苦耐劳，父子合力经营。住了不久，积累财产达几十万。齐人听说他贤能，让他做了国相。范蠡叹息道：“住在家里就积累千金财产，做官就达到卿相的高位，这是平民能做到的极致了。长久享受尊贵的名号，不吉利。”于是归还了相印，分发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送给知音好友和同乡邻居，带着贵重的财宝，秘密离去，到陶地停下来。他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交易买卖、互通有无的道路通畅，经营生意可以发财致富。于是自称陶朱公。又约定好父子都要耕种畜牧，囤积买卖，买进卖出都要选择时机，追求十分之一的利润。过了不久，家资又积累到万万。天下人都知道陶朱公。
【原文】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镒，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为言曰：“今遗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固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译文】
朱公住在陶地，生了小儿子。小儿子成人时，朱公的二儿子杀了人，囚禁在楚国。朱公说：“杀人者偿命，这是规矩。可是我听说家有千金的儿子不会在闹市杀头示众。”让小儿子去探监。于是准备好一千镒黄金，放在褐色器具中，装在一辆牛车上。将要派小儿子出发时，朱公的长子坚决要求自己去，朱公不同意。长子说：“长子在家里叫家督，现在弟弟犯了罪，父亲不派我去，却派小弟弟，说明我是不肖之子。”就要自杀。他的母亲又帮着他说：“现在派小儿子去，不一定能救二儿子命，却先白白死了大儿子，怎么办？”朱公不得已就派长子去，写了一封信要他送给旧日的好友庄生，说：“到楚国后就把千金送到庄生家，一切听从他去办理，千万不要与他争执。”长子临走时，也私自带了几百两黄金。
【原文】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藿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方。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译文】
到了楚国，看见庄生家靠近外城，披开野草才能找到门，居住条件十分贫穷。可是长子还是打开信，向庄生进献了千金，完全照父亲的嘱咐去做。庄生说：“你可以快些回去了，千万不要留在这里！等你弟弟释放后，不要问原因。”长子已经离去，不去探望庄生但私自留下来，把自己携带的黄金送给了楚国管事的达官贵人。
【原文】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译文】
庄生虽然住在穷乡陋巷，但是因为廉洁正直而闻名全国，从楚王开始都尊奉他为老师。朱公献上黄金，他并不想收下，只是想事成之后再归还给朱公以示信用。所以黄金送来后，他对妻子说：“这是朱公的钱，如同哪天生病不能事先告诉别人一样，不知那天要还回去，不要动用。”但朱公长子不了解庄生的想法，以为庄生不一定能把事办成。
【原文】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奈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
【译文】
庄生找机会入宫觐见楚王，说“某星宿移到某处，这对楚国有危害”。楚王平时就信任庄生，说：“现在怎么办？”庄生说：“只有用仁德才可以免除。”楚王说：“您不用说了，我这就照着做。”楚王就派使者封闭贮藏金银铜三种钱币的仓库。
【原文】
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译文】
楚国达官贵人吃惊地告诉朱公长子说：“大王就要实行大赦。”长子问：“怎么知道的呢？”贵人说：“每次大王大赦时，经常先封闭贮藏钱币的仓库。昨晚大王已经派使者去封库了。”朱公长子认为既然大赦，弟弟一定可以被释放了，千镒黄金等于白白送给庄生，没有发挥作用，于是又去见庄生。庄生惊奇地说：“你没有离开吗？”长子说：“一直没离开。开始我为弟弟的事情来，现在弟弟自然得到赦免，所以来向您告辞。”庄生知道他是想拿回黄金，说：“你自己到房间里去取黄金吧。”大儿子便到屋里取走黄金而去，自己觉得很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