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从心性下手
【原文】
师一日唤门人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智通、志彻、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吾今教汝说法不失本宗。先须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说一切法,莫离自性。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
【释讲】
惠能大师有一天叫门下弟子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智通、志彻、志道、法珍、法如等人来,说道:“汝等不同余人。”这句话很重要喔,每个人都喜欢听这种话。“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吾今教汝说法不失本宗”,这段话很有意思,一般学佛者谈到这里就不细谈下去了,因为此已涉及佛教伦理、佛教逻辑、佛教思维模式以及辩证法。惠能告诫这些弟子们,现在要教他们讲经说法的诀窍、要领,如此施为,才不至于失去佛法的宗旨大意,才不会丢他的面子,否则就别自称是我的弟子。
“先须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说一切法,莫离自性。”这是总说。碍于篇幅,这里无法细解,但一定要先感受“出没即离两边”是什么。我们在谈吐之间会不会著于两边的任何一边?你说:“我坚持两边都不著。”那你就著中道了。“说一切法,莫离自性”,不要离开自性。佛法是讲心地法门,要讲心地、根本,那就一定得将自性点出来,否则在下手处会抓不到要领。
【活学活用】
淡心性,各位切莫以为那只是清谈、玄谈的心性。这个心性是行证的一个要领,并非学术界的玄谈,更非哲学玄谈。当今佛教界之所以不敢谈心性,原因有二,一是怕堕入了哲学玄谈,那是不对的。各位别怕,以行者的身份来谈,所谈即是心性的东西嘛!修行上这样修对不对,不对就必须修正,就是这么简单。心性很具体,不抽象,今天我们把心性谈得很抽象,根本就谈错了。它比任何理论都来得具体可行,因为它是我们“行”的一个步骤啊!
其次,是它无法形诸言语,因为没有修就无法讲,不知心性是圆是扁。心性乃无形无相,因此难以言传,于是也变成不可说了。不是这样!修行就是修正不当的观念与行为,观念是不是心性呀?就从这个地方开始啊!心性如何改变?调整观念!这就是心性的问题,很具体嘛!要谈心性,一定要注意:不著这边、不著那边,就心性来论心性。
为何会著两边呢?不谈心性就会著两边。两边从哪里来?从世间法来。第一个“有”,世间法的“有”是假有,你认为实有,那就执著了,为了破“有”而谈“空”,你又著空。空乃相对于有来的,假如对此顽空执著,其实仍属“有”的另一种形态,因为你所说的空,只是有的另一种替代名词罢了,并非真的空。所以空、有皆来自世间法,而非来自心性。故从心性下手,就不至于著于两边。
“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惠能大师接着开示,突然有人来跟你请法、问法或问难,他们所问者皆是相对的,都是二分法。“尽双”是相对的,“对法”乃二分法,“来去相因”,都是用相对的二分法来讲。“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你要作答时,一定要先把这相对的二分法除掉,才有办法作答,这是一个重要原则。
佛法中常常有这种情况,由于我们要将心性表达出来,最方便之法即是二分法,说空谈有,你就明白了,然而一讲空、有,你又马上执著了。怎样才不空不有?哇!说不出来了。因此,有、空、不空不有、亦空亦有,此四者当中,哪个才对?告诉你,都不对,但也都对。哇!这更让人糊涂,不知所云了。事实上,我们所遭遇的也是这个问题,先把这前提的部分厘清楚,接着才有办法作这种思维处理。
这段话,可说是惠能大师数十年教化的心得。因为要为众生说法、度众生,就一定要懂众生的心性,而这必须跟众生相处以后才能领会。所以学佛,最好多跟众生相处、接触,否则你无由认识自己的心性。透过众生的行为、反应,你更能了解自己。
【智慧金言】
很多人问难,一问就先假设两个前提,用对立的二分法来问你,结果你很快就掉进去了,怎么答就怎么错,这叫两难法。他用二分法、对立法,即是用两难法来诘难,而你能不能破,不让他夹住?题目一出,首先就把他否认掉?以前面的神会为例,他从人的立场,而惠能就从道的立场出发,让你夹不到。这是弘法的一种方式,也是一种辩论、逻辑、思维模式。
2.自性要正
【原文】
三科法门者,阴、界、入也。阴是五阴,色、受、想、行、识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内六门,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尘、六门、六识是也。自性能含万法,名含藏识。若起思量,即是转识,生六识,出六门,见六尘,如是一十八界,皆从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含恶用即众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释讲】
三科法门,指“阴、界、入”三个部分,包括五阴、十二入、十八界。自性能含万法,称作“含藏识”。若生起思量分别,就叫转识或事识、生起识。它能够生起六识,六识出六门,从六根出来变六尘。就解门上来说,属于唯识,要说明必须花很多时间。所谓一法通。法法通,我想惠能他老人家绝对没看过唯识,可是他就懂。奇怪喔!勉励大家,要像六祖一样,虽然先天不足,望尘莫及,那也要由后天来弥补,端看自己愿不愿意达成这个目标。
【活学活用】
我们就曾遇过这种情况,好多人来听经后才恍然大悟:“哎呀!以前觉得佛法是那样子,现在一听才知不是。”很多人一开始接触佛法被误导了,原本是块好料,成就可期,却因秉性淳厚,受到误导,这一错,就很难再回头了。
另外有一种人是怕被误导,怕错了以后将来无可挽救,所以一直徘徊在门外。这种人其实也没机会成就,他坚固我执嘛,怎么走得进去呢?等有一天他真的想进来,却又横冲直撞。淳厚的人即使被误导了,不必担心,还会回头,因为淳厚是其本质,发现错误后,他会深深忏悔,一旦回头,他要成就很快。
修学过程中,要求自己淳厚就好,不要机巧地自作聪明,一心想选四平八稳的修法,那肯定找不到,因为这当中牵涉其他众多因素,不是你自己用功即可。我们应该如何寻求突破,每个人都可做到。就算没有六祖的根器,这辈子得不到像他那样的大成就,但步踵其成就之路的起点,总可以呀!这一点相当重要。
很多同修喜欢结界做功课,但结界时往往会产生一种现象,大概过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后,会开始产生一种障碍——不想做下去了!不知哪儿来一股怪异力量排斥着,不让我们接近功课,有时甚至看到佛像就觉得讨厌。为什么?当我们发心精进时,阻碍乃是必然的,而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这一关,看你能否跨得过去。
结界,开始要精进时,以五十三天为周期,每天的例行功课必须在一个钟头以上,如此持续五十三天下来,去试试如何超越?怎么跨过去?进行之际的最大障碍,便是心理上的厌烦,这叫心魔、五阴魔。有时用功以后脾气特别大,此即五阴魔,它开始障碍你的时候,务必要记住,必须以更坚强的意志力去突破、超越,否则绝对难以成就。
结界还只是个小考验,我提倡的写经、整理录音带,或参与读书会的研究、讨论等等,不管是哪方面的工程,你挑起来,然后投入,之后障碍产生就将它突破过去,以后在菩提道上就平坦了。那时候想怎么调整、怎么修行都没问题。但这一关若无法突破,则不管怎么修行,生生世世也都会发生同样的障碍。每当你加紧油门往上爬的时候,就会感觉引擎无力,想冲又怕出事,内心总有个阴影在,还没开始就找种种理由搪塞。
冷静看一下,当你鼓励同修来道场种福田时,总会得到一些根本不成理由的理由:没时间啦、恐怕没能力、智慧不足、字写得不好、书读得不多啦……为什么这样?他就是那关没跨过去。这一关一旦能够跨过去,尔后所有问题便都能自己解决,你就在圣人的隔壁。心性持续成长,不成圣也成贤。精进修行的过程中,真正的问题往往在于心理上的部分。
我们应该怎样去突破,抑或这辈子永远当个凡夫。其实不只这辈子,过去生便如此,未来世想免除这种情况,这辈子一定得突破。所以这一辈子至少要打一次禅七,打禅七当中绝对不起厌烦心,否则就再打七天。别的道场我们不清楚,假如你来我们道场打七,打完觉得还不够,那你一个人继续打,常住会护持你。假如你打七有那种想要趁早闪人的念头,那不如不打了。打七必须做好心理准备,虽是七天,但加上前后准备要九天。必须完全投入,并且放得下身心世界。你人在禅堂,已经在桃花源,心却挂在外面,红尘牵绊,那有用吗?因此,一定得设法跨过去,这是比较具体的部分。
我们这样来审视惠能的情况,就知道为何一个不识字的人能够讲唯识?唯识是知识分子的瘤,知识分子最喜欢研究唯识,但往往不得成就。研究唯识,必须发愿,必须实际修行,否则会变成哲学、逻辑的研究,所以说是个瘤。惠能他老人家不识字,又没读过唯识学概要或唯识学纲要,怎么会谈这些呢?又为什么谈到这些?他的成就,不是所谓“一经通,经经通,只要开悟就无所不通”便可以一语带过的,他有实际的基础在。
惠能大师虽谈唯识,唯识属法相,但他还是从法性出发来谈的。此处言“若起思量,即是转识”,转识一转啊,生六识,六识从六门(六根)出来,见六尘。这个讲法很精要,一字不增、一字不减。他从自性中说“自性能含万法”,这是从真如来谈。真如,一心生二门,有真如门、有生灭门。从生灭门当中,来谈这含藏识。“如是一十八界,皆从自性起用”,转出来即六识、六尘、六门,这十八界皆从自性起用,从自性中展现其作用。此时,“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这里的自性就不是指真如了,而是指生灭门的部分。这里就不能以《大乘起信论》的标准来看待,惠能大师的讲法,在语言用词上其实不很清楚,但仍可看得出来,他是从生灭门上面来说的,生灭门便有邪有正、有真有妄。
假如分开来看,一心就区分为两部分:一是真如,一是无明。真如是不变随缘,一个不变,一个随缘;无明则有一个起业,无明起业成事,起了这个业,就造出事相来,它依体而存在。把这个妄、“依体存在”的部分与真如“不变”的部分合起来,就成为“真如门”;而真如门的“随缘”与无明“成事”的部分合并在一起,就造成了“心生灭门”。心生灭门当中一共有八个部分,就是指这个。因为真如的随缘部分,如果是顺着真如起作用,那这部分就是正的;假如违背真如而起作用,那便是邪的。所以它有邪、正两部分。
这里的邪、正,并非一般社会道德对邪正的判准,一般谈到邪,常带有一种罪恶感,提到正,就带有褒扬之意,但佛法的邪、正并非如此。善恶又如何定义呢?一般社会道德所谓“善”即是好的。“恶”即是不好的。然而佛法中的善,则是指经过我们本身发泄以后,会增加生命能量的;但经过发泄以后,虽会从生命中把那个因素除掉,却无法增加生命能量的,就叫作恶。譬如喜悦,道德规范告诉我们要把喜悦压制下来,所以只能嘴角轻扬、微微一笑,你若是哈哈大笑,就是没教养,这是社会道德认可的善。生气时也不能显露,尽管咬牙切齿,手扶着桌子在发抖,也不能将气发出来,否则破口大骂,就是没教养,所以生气是恶的。
佛法的定义不是这样。佛法中,喜悦时必须让它发泄出来,而不是压抑着。喜悦的流露会增加生命能量,所以修行人永远是愉悦、快乐的原因在此。喜悦当中,愈来愈有生命能量。这种生命能量的持续增长,便是善的。若有个因素刺激你,你也必须把它发泄出去,而它并不会增加你的生命能量。假如你强压下来,它会潜伏在内心里,例如现在学佛了不能生气,一生气就犯戒了,犯贪瞋痴……像这样就属压抑了。假如你不压抑,让生气发泄出来,那这个因素会从你生命的洪流中排除掉。
一般人发泄怒气后会发抖,会感觉疲累,这就是消耗了身体的能量。那当然不好,而修行的生气发泄则与一般人发泄怒气不同。修行人是把外来的刺激因素,转为生命的一种感受,把那刺激因素变成感受周围的因素、一种气氛,这时即使很生气,在外人眼里看来也会觉得很可爱,像小孩子一样。小孩子生起气来,像七爷八爷那样跳脚,你却觉得很好看,为什么?因为这是他从生命核心、从内心深处充分展现的一种发泄。
一般人的发泄往往是一种累积,“告诉你!我已经忍了三年了!”大人才会倒算三年前的老账。尤其老人家,不吵架则已,一吵就开始翻陈年旧账。小孩子却是当下,你抢了他的糖果,他马上跟你打,等糖果一塞进嘴里,他就笑嘻嘻跟你和好了。他马上气又马上笑,眼泪鼻涕混着笑容,你觉得他真是可爱,因为他那么纯真、自然。像这种情况发泄以后,虽然生命能量不至于增加,但也不会有压抑的累积。
修行人在回想过去岁月所受的委屈时,一旦愈想愈气,就必须发泄出去,不然那个因素会一直停留在内心、身体以及生命里,随着轮回而带下去,下辈子因缘会聚时,对方就倒霉了。你当下就发泄出去,不染著了,也等于把它忏悔掉了。像这种引发情绪,却让生命能量流失的,就叫作恶的,反之增进生命能量的,就叫作善。善与恶,在修行人的立场如此分判,其中没有价值判断,只有一个标准,即生命能量有无增加。我们从这里来看佛法的善与恶,与一般社会定义的不同。
经文这里也一样,不要用社会道德的价值判准来衡量“自性邪”与“自性正”,否则对佛法就会一直误解。要知道,佛法标准之不同于社会判准,绝不至于引导你大逆不道。譬如我们鼓励你发泄,并不是叫你到处骂人或打人喔!受委屈、打压是要予以转变,不让它在情绪上产生压抑。真正气急败坏时,“恨死他了,我要把他杀死!”千万不要杀人喔,要恨、要剐都可以,怎么杀呢?回家关起房门,把他的名字写在枕头上,然后杀那枕头,因为你气的只是那个“名字”而已嘛,这样就发泄掉了。想挖他的眼睛,那在枕头上画个脸,挖出眼睛。我想,这样发泄以后大概就没事了。
修行不是叫你违背社会良俗,而是让你更活泼。为何称修行人为方外人士,因为跟他交往,会让你感觉自在潇洒;你有任何郁闷,他都能让你发泄。聪明人跟师父在一起会尽量吐苦水,然而很多同修来,却说了一大堆理由隐瞒,师父想戳破,又怕伤他自尊心。何必嘛!不满就直说,帮你发泄出去,你便充满朝气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