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
孝子不奉承他的父母,忠臣不巴结他的君王,这是做儿子与作臣子的最好表现。
只要是双亲所说的就认为对,只要双亲作的就认为好,人们便说这种人是不成器的儿子。
凡是君上所说的话就认为正确,凡是君上所做的事就认为良善,人们便说这种人是无才无德的臣子。
……说自己讨好别人,就怒形于色;说自己奉承别人,就愁眉苦脸。实际上他一辈子都在讨好别人,一辈子都在奉承别人……
——庄子《天地》语译
得失是人的得失,没有人何来得失!
世人说:作人难,难作人。难从何来?无非事情中于人,有得有失,而人又患得患失。
得失,让聪明人担忧,也让胡涂人不再胡涂。都只想得而不想失,何况世上人还因得失而对得失者说长道短!
得之可得,失之也必失,何能回避?
得失本来同来同往,相伴发生。
1.光有智慧,不足为君
有学问,必有老师。老师为什么常常又不是世上最能干的人?
帝王也有老师,为什么有些帝王的老师,能为王者之师却又没有当好帝王的才能与道德?
许由曾对唐尧讲的一番话,正是回答这个疑问的,也说明了为人的得失。
许由是谁?
许由是唐尧的老师。唐尧是中国上古帝王。许由的老师叫啮缺,啮缺的老师叫王倪,王倪的老师叫蒲衣子。他们的学问师承是这么来的。
当时,啮缺、王倪都在世。唐尧有意将帝位让给贤能的人,论年龄、学问、身体状况,唐尧似乎觉得啮缺是最好的人选。
唐尧就问他的老师许由说:“啮缺可以当天子吗?我想借王倪老先生的面子,请他出山,管理天下。”
许由立即反对唐尧这种想法。
他说,如果请啮缺老先生管理天下,那可就非常危险啦。
啮缺为人,聪明、多智慧,行动迅速敏捷,他的天赋为一般人所不及,并且能以人事去适应自然。这是他最大的长处。
他阻止别人过恶,很有一套,但他仅能阻止,但不知人家为何发生这些过恶。要是真让他当天子,他就将驾临众人之上,从而丧失自然本性,他还会以自己为本位,使其他人都适应他;就会以为自己有了不起的智慧而如火如荼地到处奔波。
他会为琐碎的事务所纠缠,为身外之物所役使。整天的日子也就是,仓皇四顾,穷于应付。他肯定会千方百计地答应众人的要求,就会为外来意见所影响,以致思想行为失去准则。
啮缺不适宜于当天子,这是一方面。但部族中必有宗主,必有现实的领导人,虽然他不可以做众族的配天之君,做一族之长却是可以的。他不能做配天之君,不是才能不够,而是德行不适合。
为什么这样说呢?治,是乱的先导。凭啮缺的智慧肯定可以把天下治理好。但他以智慧的手段为治,必使臣子受害,他自己也将失去安全,国家的祸乱也跟着就来了。
啮缺因智慧而得,因智慧而失就如此。
2.均则无忧
唐尧到陕西华这个地方视察。
华,在现在陕西华县一带。
华地守卫边界的官员说:“啊,圣人来了,请让我们为圣人祈祷。”
“让圣人长寿吧!”守边官员祈求道。
尧说:“不必。”
“让圣人富有!”
尧说:“不必。”
“让圣人多生男子。”
尧说:“也不要。”
守边官员说:“长寿、富有、多得男丁,这是人所喜欢的,偏偏你不喜欢,这为什么呢?”
尧帝说,多得男孩子,就会多忧虑,富有就会生出麻烦,长寿必然所受的屈辱也多。这三个方面,都不是用来保养德性的,所以我谢绝你们为我的祈求!
守边官员说:这就不对了!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圣人,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世俗所说的君子一类的人罢了。
守边官员开导唐尧帝,说了一番道理:
天生天下人,必然会授给他们一定的职事。多男子就授给他们一人一个职务,那有什么忧惧!富有,财物多,就分散给众人,又会有什么麻烦!那圣人就像鹌鹑一样居无常处,像刚刚出壳的小鸟,只管仰着头吃,像鸟儿那样地飞行,过去了便不留踪影,干什么事都能悠然自得。天下有道,就同天下百业一同昌盛起来;天下无道,就闲居起来,修心养性,求得长寿。享尽天年,就驾着白云,到达上帝之乡。到这时病、老、死这三种灾难永远也不会再有了,如此,又有什么屈辱呢?
说完,守边官员走了。
尧紧追上他,说:“先生还能跟我讲讲吗?”
守边官员立即抢过话头:“回去吧。”
尧帝为修养一种小德,却失去对大德的了解;执著于一种拘谨的小知,却失去了潇洒自在的大知。
得失无所不在,不过在人选择罢了。
真正的智者,应选择大者。
3.赏罚
伯成子高是一个很有道行的人。
尧治理天下的日子,伯成子高被封为诸侯。
舜治理天下时,伯成子高仍被封为诸侯。
禹治理天下时候,伯成子高却辞职不干,回家种田去了。
这是为什么?禹很纳闷,就跑到伯成子高的乡下,去看望伯成子高。
当时伯成子高正在田野里耕田,禹便一路小跑到他面前,站着问道:
“往日唐尧、虞舜管理天下,先生都被立为诸侯。如今,帝位传给我,我正想倚重先生大有作为,先生却辞职不干,在家种庄稼。我不知能不能问,您这当中是什么原因呢?”
伯成子高说:“往日尧治理天下,不奖赏,人们也知道互相勉励;不惩罚,人们也知道什么该畏惧。现在,您又赏又罚,可人们还是不能向善,道德却从此衰落,刑罚由此便建立了,而后世的祸乱也由此开始了。先生快回去吧,别碍我的事。”
伯成子高说完便一个劲儿地干活,再也不理睬禹了。
这又是一种得失。
赏罚来到世上,人们做事又多了一个功利目的,统治管理的人又多了一种治理世事人心的手段,人的自然天性,却因此减退许多。
赏罚,似乎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却又是以人牺牲自己的善良天性为代价的。
现代社会日益走向法治,人们的自然天性的成分就越来越少,一切都条理化、法律化了。功有赏,罪受罚,这就人们努力追求功利,而赏罚都同时通向功利。赏有法律保护的功利,罪常是千方百计穿过法律网眼的功利。
因而,因赏罚而法制,一方面使社会繁荣,使人得到许多法律的保护,而另一方面犯罪现象更见频繁,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更受到威胁,这如果说是现代社会病,何尝不是人类在进步中必然承受的损失!
认识人的这一得失,也是认识人自己!
4.笨拙
孔子的学生子贡,从楚国回来经过晋国,在汉水南岸见一老人在菜地里浇水。老人抱着水罐把水从水井里舀出来,再浇到地里。很费工夫,老人也很吃力,功效却很小。
子贡看了便对老人说:“有一种机械,一天能浇一百畦地,先生为什么不用这种机械呢?”
老人便问是什么机械。
子贡说这种机械是用木头作的,后头重,前头轻,从井里取水非常快,也很省力。这种机械叫桔槔。
老人先是不高兴,然后发笑说:
老师教导我们,有机巧的器械,一定会有机巧的事,干出有机巧的事的人,一定会工于心计。这样,单纯洁白的心便不再有了。要是单纯洁白的心不具备了,心神不定,欲望横生,就会作出良心丧失、道德败坏的事来。你说的机械我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可耻,所以不去用它。
子贡很难堪,低头什么也没说。
后来子贡对自己的学生说:
原来,我总以为我的老师孔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看来不是这样。孔丘说过,凡是要求合情合理,功业要求能有成就,用力少,功效高的,便是圣人之道。而浇菜地老人却不是这样。得道之人德性完备,他不为世事庸俗的功利左右,他一心所求只要保天性纯洁。他托生人世,和众人一起生活,只求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什么心计、机巧、技术,对他都是对人的天性的破坏,都是通往堕落的可耻之门。
这样人,心怀宽大,超脱世俗评议,别人赞扬他,他也不高兴,别人攻击他,他也像没听见一样。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圣人。至于常人,追求功效,向往虚名,顾忌别人怎么说,实际都不过像墙头一棵草,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确实!文明历史波流几千年,所得所失,这一席话何尝不是人性变化的一面镜子:在这里我们发现了自己的心性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