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在人缝中寻找爸爸妈妈的小女孩,不小心从船头的甲板上掉下江去。这一船人恰恰是些老弱病残,人们都只有惊呼。一位随船维持秩序的乡地税所青年干部刘中举,听到惊呼挤到船头,见落水小孩还在船边伸着手乱抓,迅速蹲下去拉小孩的手。两双手刚要够到一起,一个浪头打来,小孩被这股激流裹挟着朝船尾漂去。在又一阵骤起的惊呼声中,只见刘中举纵身一闪,连带衣裤鞋帽一起跳入江中。人们屏住呼吸,渡轮的轮机也熄火了,船上和岸上的千百双眼睛都盯住了他。他在激流中奋力抢上几步,终于一把抓住了已在下沉的女孩。原来这是个和家人走失的10岁女孩,已经被这场惊吓弄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刘中举把女孩交给了她同村同组的大人,才吩咐重新开船。
不久,这位青年干部因江上这场舍己救人之举,被乡党委以“火线入党”的形式吸收为中共党员。
与人头攒动的江南渡口相对应的北岸码头,却是另一番情景。南岸渡过来的人群一上岸,就会被迅速地接上车送走,一般不会在岸边滞留。即使是牛群,也会被尽快转移或疏散。所以江北这边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车流滚滚,喇叭声声。据不完全统计,江北8个码头一共集结了各种车辆1000多辆。1000多辆大小汽车来回穿梭,这在荆江之滨是从未有过的。
与江南杨家厂对应的江北马家寨码头,集结了200多辆大客车、中巴车和卡车,成几路纵队从江滩上一直摆到江堤上。在宽阔的江滩上,临时搭起了好些个各种色彩的塑料篷,这是荆州区、沙市区、江陵县在这里设立的渡口指挥所和医疗站。有不少农村基层干部模样的男男女女(多数是女同志),手举各式各样的接人招牌迎候在岸边。这些招牌上大都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诸如此类的标语:“江陵县滩桥镇接杨家厂镇清乐村转移群众”,“荆州区白马寺镇接麻豪口镇北堤村群众”,等等。对岸的船拢岸了,这些手举的招牌就争先恐后地迎上去。江滩上还飘扬着好多面鲜艳的团旗,一群群热情洋溢的男女青年在人群中扶老携幼、端茶送水,那是荆州区团委组织的城区青年志愿者。过江来的转移群众一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这样受到热情接待,使他们抛家别乡之情立时受到了些许安慰。那些过江的牛群,也有专门班子接待。牛群一上岸,就会被指引到江边的防浪林中去暂时歇息,然后再作安排。
与江南埠河对应的江北沙市码头,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由于这里人车特别拥挤,岸边没有防浪林可以歇凉,这就苦了那些过江的牛群。它们平常在家时到处阴凉,昨晚经过长途跋涉,今天又经过在驳船上的曝晒,有的一走上烈阳曝晒的水泥码头就中暑晕倒了。中午太阳当顶的时候牛群中过江后晕倒的越来越多,堤上堤下竟先后躺下了30多头。这些牛都是转移到荆州区几个乡镇去的,荆州区转移指挥部设在沙市渡口的接待指挥所,火速调来了一辆消防车,给躺倒的牛群解暑降温。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见一辆消防车的水不够用,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水桶,一桶接一桶地到江边去提水。
她的每一桶水都是穿过拥挤的人车,从江边翻过江堤然后送到倒在堤内侧的牛群身边。
这位身单力薄的女同志在炎炎烈日下,一口气连续提了30多桶水。当晕倒的牛群一头接一头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则快要中暑晕倒了。从分洪区护送牛群过江的饲养员们感激地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女同志是带队来码头迎接移民的荆州区川店镇副镇长舒世香。
马龙台村过江记
当8月7日早晨的太阳爬上村头的树梢时,那位朝家人喊过“爸爸要最后才能走”的杨家厂镇马龙台村支书廖庆文,才准备离村。这时,马龙台已是一座空村了,到处已不见一个人影,望不见一缕炊烟,甚至已听不到一点鸡犬之声。村支书和最后撤离的村长、副支书、指导组总支书记、以及县里的两位包村转移干部,担心村里还有人,就骑上自行车集体绕村作了最后一次检查,10点多钟一行人才正式离村。
马龙台是个外转村,外转群众全部在临时集结地杨家厂镇粮管所集中。一个不大的院子,今日突然来了这上千的男女老少和上百的板车、自行车,显得十分拥挤。但经过一个通宵的惊吓和奔波,人们都疲倦了,有的甚至有点麻木了,只是静静地散布在院内院外,坐等着过江的通知。当村支书一行赶到这里时,人们才又重新振作起来。
中午12点,村里接到通知过江。几位村干部商量后决定全村12个组分两批上船。第一批由村长带队,村支书仍然是把自己安排在后面走。第一批6个组的乡亲就要渡江了,村长吆喝着大家排了个队,一清点将近600人。村长请支书给大家讲几句话。要是平常,少不了又是一番“报告”,但这次支书只是朝乡亲们挥了挥手,只说了句:快走吧。
扶老携幼的队伍顶着正午的烈阳,缓缓地走出了粮管所大门。昨晚那个被儿孙们强制护送到此的谭家大爹,也在这第一批出发的队伍中。大约是因为昨夜的劳累,老爹刚才是半躺在院子的地上昏睡。现在又被儿孙们架着往江边走,脸上重新显出了恐怖,嘴里又喃喃地叫起“老东来了”。
村支书昨夜跌伤的腰板,这时疼得越来越厉害。他本想趁一、二批出发队伍的这个间隙在院子里坐一下的,但谭大爹的叫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于是帮助村长把第一批队伍护送到江边,直到亲眼看着这600来人全部上了一只大铁驳,才又返回粮管所集合第二批队伍。
第二批队伍走出粮管所大门时,已到了下午两点钟。这支队伍差不多也是600来人,到了江边,队伍也是全部上了一只大铁驳。当村支书最后一个踏上甲板后,渡轮才推着铁驳缓缓离岸。
村支书忽然发现:一满船的人丛中,竟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偶尔一阵奶孩子的哭叫声,再就是轮机声和浪打在船舷上的拍击声。他瞟了眼挤在甲板上的乡亲们,见大家都在默默地望着渐渐远离的江南岸,望着江南岸远处那早已望不见的心中的家园。
他鼻子猛的一阵发酸,又像昨晚在自家门前那样伤心地哭了——不过他此刻没有哭出声,是在心里哭,当支书的不能在这多群众面前失态啊。他没有哭出声,倒是有不少乡亲渐渐哭出了声。大人的哭声一下子引发了不少小孩的哭声,于是渡轮带着这一船哭声在波浪中颠簸,真是泪洒大江啊。
但船一到江北岸,村支书和一船乡亲们都立刻被岸上一种浓烈的亲情所激动,刚才笼罩心头的那种离情别绪顿时烟消云散。江滩上和堤坡上,排着好长好长的车队呀。大家在马龙台村里,哪里见过这多的车啊,望不到尾哩。还有好多好多红旗,就像过去农业学大寨一样。还有好多好多举着牌子的人,都在迎着驳船朝滩头拥来哩。乡亲们一时还不知道这些举着牌子的是干什么的,恐怕只有村支书能够断定那是接人的牌子。
大驳船拢岸了,跳板前拥上来几十个举牌子的人,原来这些牌子上写着杨家厂镇各个村的村名。举牌人一拥上来就急切地问道:你们是哪个村的?乡亲们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牌子中,发现了有3块牌子上写着这样几个大字:“接杨家厂镇马龙台村”,一船的人都兴奋起来了。
乡亲们陆续下了船。不是接马龙台村的举牌人都自动让到一边,3个手举“接杨家厂镇马龙台村”牌子的人上前来招呼大家。乡亲们又发现:这3个举牌人都是妇女。接着就有不少穿戴不像是农民的男女青年围上来,给乡亲们端茶递水、扶老携幼。
接马龙台村的是荆州区马家寨乡的万场、曾桥、虾湖3个村。3个村的举牌人都是村妇联主任,带队的是村长。经双方村干部接头后,马龙台第二批过江乡亲就分成3队分随3个举牌人,上了大客车或中巴车。一时间马达轰鸣,车轮滚动,600来人很快就被十几辆车载走了。
马龙台村支书廖庆文又是最后登上了一辆开往曾桥村的中巴车,去那里与第一批过江的妻儿会合。这辆中巴跟着前面的几辆大客和中巴组成的车队,经过几十公里的行驶,到了曾桥村村部。这时太阳已开始偏西,这里迎接客人的是另一番景象:村里没有大客、中巴,但村部门前停着十几部一色的手扶拖拉机。马龙台的乡亲们看到这些摆满村部门前场地的手扶子,比刚才在江边看到那长龙似的汽车更感到亲切。
到达曾桥的马龙台乡亲有一二百人。现在大家下了汽车,接着又分组上了这些手扶子。廖庆文打听到他家已分到5组,就上了5组的一辆手扶子。一忽儿突突突的马达声在村部门前此起彼伏地响起,然后又突突突地各自沿着几条村路分别远去。
巧的是廖庆文坐的这辆手扶子,正好是他家这次的房东开的。房东叫丁伏文,廖庆文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就是他接去的。手扶子突突突地行驶了四五里路,在一栋二层楼房门前停下,这就是丁伏文的家。听到手扶子的声音,房子里有几个人迎了出来,这正是廖庆文的两个小孩和妻子。
一家人都已平安聚在一起,马龙台村支书顿觉身上一天一夜的劳累和疼痛都烟消云散了。他没有顾得进屋去坐一会,向房东提出马上要去和曾桥的村干部接一下头。房东这才知道他接来的客人原来是人家村里的支书,就赶忙去找来组里一位有摩托的青年电工,用摩托把客人送往村长家去接上了头。当廖庆文从曾桥村长家返回房东家时,妻子和两个小孩都已洗过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堂屋里已摆上一大桌酒菜。于是,廖庆文一家两口子、两个小孩,房东家两口子、两个小孩、还加一位老人,满满地围成一圈,共进了在江北第一顿陌生而又亲密的晚餐。
酒足饭饱之后,天也黑了,廖庆文实在累了,也真该休息一下了。但他这当支书的不能不惦记起此刻分布在江北三个村里的一千多号乡亲,他又向房东提出了要连夜去几个村转一下的要求,房东于是又找来了那位青年电工。
曾桥、万场、虾湖,他按顺序一个村一个组地往前跑,所到之处,他看到马龙台的乡亲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只是在奔往虾湖时,摩托的车灯照见了一个人影在村外的公路上瞎撞,停车一看竟是那个谭家大爹。只见老人怀里夹着个包袱,嘴里仍然在喃喃地说着“老东来了”。原来他是趁人不注意从房东家逃跑出来的。廖庆文好不容易和摩托车手一起把老人送回房东家,才往曾桥回赶。
他跑完了3个村十几个组回到曾桥五组自己的房东家,已是夜里10点钟,这正是昨夜他从堤上回到马龙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