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共和国没有开闸
23790400000040

第40章 在江北:“好大一个家”当前沙市最高水位:64米;趋势:落(2)

她几乎要哭了,又抱起儿子到收费处一问,押金要几百块!大几百块,这对于一般的农村家庭无疑都是个不小的数字,何况对于这个两手空空的女移民呢?但她抱着儿子在收费处与骨科来回转了几遍,得到的都是硬邦邦的回答:交押金。

住户老板去了没回,丈夫和两位伯伯都没有音信。这位一时举目无亲和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忍不住在这陌生的医院门诊大厅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大医院里,一位妇女的哭声实在是太司空见惯了,因为随时都可能有家属在这里哭死去的亲人。

不过还是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她说儿子要住院没有钱交押金。中年男人问既然是要住院怎么不先准备点钱呢?她说她是公安来的移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听说是公安移民,中年男人马上从身上拿出一个手机,说是认识公安的县委书记。老三妻子一看这个人拿出手机眼睛就亮了,平时农民们见了拿手机的都很反感,但在这次大转移中,那些拿手机的干部好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老百姓的依靠。

但这位干部给公安的电话没有打通,又给荆州区的领导打,也没有打通。他只好把母子俩带到骨科,对那位医生说:这母子俩都在走廊上哭,你们先把她们收下来再说。

医生仍然坚持要先交押金,因为这是医院的制度。中年干部火了,说这是江南那边来的移民,身上哪里有钱交押金。医生听说是移民态度缓和了点,但仍坚持要先交押金,因为移民有定点医院,再说这位妇女也没有任何证件。

“我,我有这张证。”

抱着儿子站在门边听干部与医生对话的老三妻子,突然插了句嘴。她说着从上衣荷包里掏出了一张纸,这是那天晚上离村时组长发给她们家的,交代转移到江北后就凭这张纸安排住户,不要丢了,所以她每天都带在身上,想不到今天还有了用。

干部接过这张已被汗水浸湿的皱巴巴的纸一看,是张“转移通知单”。干部高兴地冲老三妻子说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又把这张纸递给医生说:她有证件嘛。看来今天母子俩和这位好心干部共同碰上了一位特别认真的医生,因为医生接过这张纸足足看了几分钟,还是说:移民是该收下来,但还是要先请院领导批一下。干部又只好去找院领导。

不一会一位三十多岁的也像个干部的人匆匆赶了来,人们把他叫“杨科长”,后来老三妻子打听到他是医院医务科的。这杨科长看了已经被几个人传阅过的“转移通知单”,虽然没有像那个五十多岁的干部发医生的火,但是高声大气地说:有这个“转移通知单”我们还犹豫什么?赶快把人家收下来再说。

就这样,这对身无分文的母子,凭着这张“转移通知单”抵了几百元的押金,终于住进了医院。

不久,房东带着孩子的大伯、二伯赶来,只是孩子爸爸说是过江去了。

孩子开始得到治疗,错损的腿上还上了石膏夹板。杨科长还来病房看过几次,不过那个五十多岁的干部再没有出现过。小孩子的嫩骨头也长得快,错损的地方几天就长复原了,小调皮蛋在病房里又渐渐不安分起来。

奇怪的是几天过去了,老三妻子并没有发现荆安村和纪南村任何一方的干部来补交押金,他们代家也没有钱交押金。每到夜晚母子俩留在住院部时,做妈妈的就感到不安。

她不知儿子用了多少钱,不知出院的时候两方的干部来不来结账?会不会把她们母子俩扣在医院里?

由胆小怕事引起的不安,反而促成这位弱女子最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行动:一天清早,她趁医院还没有上班之机,抱着还在熟睡的儿子,偷偷逃出了医院,又凭着那张“转移通知单”搭上了出城的汽车,回到了纪南村房东家。

当一年后老三妻子向笔者谈起荆州医院这段经历时,说以后一直没有人来追过那次住院费。她还念念不忘那个“杨科长”,特别是那个五十多岁的“大干部”,悔不该当时连姓都没有问一下那个好人,她请求笔者帮忙找一找那个好人。不过笔者直到写完这个章节时,还没有完成这位分洪区妇女之托。’98大洪水中长江两岸冒出来的好人实在太多太多,不可能也没必要一一弄清他们的名字。

亲情洋溢在绿原深处

33万移民一夜之间走出分洪区,是个奇迹;10万移民一日之间渡过长江,也是个奇迹。10万移民一日之间安全过江,一日之间安置在64个乡镇的1192个村庄的数万户农家中,处处受到亲情的接待,这不仅是个奇迹,而且还传为佳话。

平常的新闻视角总是习惯集中在热闹和惊险之地,所以当10万移民涌动着渡过大江的时候,不乏记者的身影在大江两岸闪现,当然就有不少移民渡江的报道出现报端;但当渡过大江的10万移民分成股股细流流向江北大地的村村镇镇,最后消失在绿原深处后,就少有记者追踪了。

其实,那里有好多好多值得追踪的故事啊!这些年来少有弘扬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这平静的绿原深处,由江北江南的父老乡亲,共同作了一次大发扬。

荆州区八岭山镇王场村二组老党员王方玉,是位72岁的老婆婆。她听说村里来了移民,也跟着隔壁左右的到村部去接人。但到了村部一看,这哪里是接人呢?分明是“抢人”:一辆辆送移民的车来了,人家还没下车,村民们就拥上去,抢着往自己组里和家里引。等她老人家迎上去,移民早就被抢光了。她老人家真有耐性,硬是等在村部不走,一直等了3个小时,终于等来了一位91岁的老太太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村干部见王婆婆这样心诚,考虑到她正好和一位九十多岁的客人作伴,就把这位叫傅元珍的老太太连同四十多岁的妇女,一起交给了她。于是王场村出现了一个老人照顾老人的动人情景:每天清晨,村里起早赶街的人们不管起得多早,总是看见早有一位伛偻着的身影走在通往镇上的村路上了,这就是72岁的小脚王婆婆。因为91岁的客人牙齿全掉了,王婆婆每天都要起早赶街去两里多路的镇上端豆腐脑,每天王婆婆还要为客人熬稀饭,隔天还炖鸡汤。

江陵县沙岗镇东庄湖村有位四五十岁的李大妈,接待了一位81岁的移民陈老太太。

开始几天陈老太太茶饭不思,因为惦记转移中失散了的儿孙。李大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面托人四处寻找老太太的儿孙,一面细心照顾老太太。她每天都给老太太熬稀饭,还把肉炖得烂烂的。如果煎了鱼,就把无刺的鱼肚皮夹给老太太。老太太被这种真情感动,也就慢慢进食了。李大妈为了不使老人感到孤单,还专门在村里找了几位七老八十的爹爹婆婆,天天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不久,老太太的儿孙在附近的移民安置村找到,李大妈赶忙托人把老太太一位外孙女接来同住,老太太终于咧开嘴笑了。以后老太太经常把这样一句夸奖李大妈的话挂在嘴上:“我这是前生修得好,晚来有福,又得了一个女儿。”

沙岗镇西河村傅裕炎老俩口,则接待了一对小两口和他们的新生儿。傅老汉儿子成家后,两老一直在一边住。这次来移民时,傅老汉也主动到村部去接人。他见一对青年夫妇抱着一个还没睁开眼的婴儿,小两口满脸的疲惫和忧愁,一打听男的叫文良银,女的还是月母子,孩子还只生下7天,傅老汉心里怜惜不已。本来荆江两岸农村有一个传统习俗:月母子没满月之前不能出自家门,更不能进别家门,不然就犯了“煞”。像傅老汉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都是很讲究这些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忌讳的。但现在傅老汉想:

人家这个月母子都从江南到江北来了,我们江北人还讲究这些规矩干什么?于是傅老汉主动向村干部争取,把这小两口和婴儿接到了自己家,老两口晚上去儿子家挤。好在儿子家隔得不远,两老每天两头来回跑,想方设法照料月母子。傅老汉老伴每天早晨都要给月母子煮一碗白花花的鸡蛋,亲自端到床前,就像照顾自家的媳妇一样。傅老汉自己每天都去田头地角转一圈,打来一把新鲜的艾蒿,烧水给婴儿洗澡。这也是荆江农村的一个习俗:用艾蒿能清热驱邪。

这个镇荆台村,还为移民们办了一件很新鲜的事:移民文化活动室。来自江南麻豪口镇鹅港村的移民们初到荆台时,整天无所事事,常常思家,情绪一般都很低落。热心的荆台村民一商量,就自发在村部办起了一个文化活动室,供移民们休闲。村民们有的拿来书籍报刊,有的拿来扑克象棋,有的抱来彩电,有的抱来影碟机,有的抱来电扇,还有的把卡拉0K音响设备也抱来了。于是,情绪低落的移民们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大家纷纷往这个活动室汇集。看书看报的,下棋打扑克的,看电视看录像的,还有谈天说地的,活动室整日热闹非凡。到了夜晚,这儿更是灯火通明,就像过什么节日一样喜气洋洋。有时哪位大胆的移民或荆台村村民唱上一曲卡拉OK,更会引起一阵开怀的欢声笑语。如果是夜深,这样的欢声笑语会在村里传出很远,荡涤着移民们心中的思乡情绪。鹅港村本村还没有办过这样的文化活动室,想不到在这江北异乡,倒过了好些天文化活动室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