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悦读MOOK(第二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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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物(6)

一九一一年四月,清廷颁布内阁官制十九条,并组成“皇族内阁”,所任命的国务大臣十三人中,满人七席,汉人四席,蒙古一席,汉军旗一席,而皇族又占其五,世称亲贵内阁,士民哗然。此被认为是清廷的排汉政策,违反君主立宪之公例,各省咨议局联合会动议弹劾,要求另组内阁,汤化龙与副议长张国溶被推为湖北省军商学界的代表北上,从汉口出发时,送行者竟达万人,汤氏在火车站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可见汤氏当时在湖北各界中的影响力。

二、武昌起义出任民政总长,从立宪转向革命

一般认为,汤化龙是旧官僚和旧绅士的代表(张玉法语),在思想上与康、梁等人相一致,并不赞成革命,相信君主立宪是救国之道,即在不动摇社会稳定性的前提下,有心起而改革。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起义突然发生,先且不论成因和结果,此次起义在事实上十分仓促,初无全算,“革军既起,尚未得一首领,众议以第二十一混成协统黎元洪当之”,黎初不应,理由为民意所向系在咨议局,应由议长汤化龙出面组织军政府。从各种史料记载来看,汤化龙对此有一回答,版本庶几相同,足以采信。汤氏这样说:革命事业,鄙人素表赞成,但是此时武昌发难,各省均不晓得,须先通电各省,请一致响应,以助大功告成。况瑞澄自遁走后,必有电报到京,清廷闻信,必派兵来鄂,与我们为难。此时正是军事时代,兄弟非军人,不知用兵,关于军事,请诸位筹划,兄弟无不尽力帮忙(参见曹亚伯着《武昌革命史》中册,收录《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八十六辑》,文海出版社)。

我们可以将此言视作汤氏从立宪至革命的一种转变,但有一点必须承认,即汤化龙本是立宪派中的激进人物。激进者往往在某个动荡的时刻,最易出现态度和立场上的反复或变化。然此时置身于时代激流之中的汤化龙,看起来,好像已没有更多的选择,但终归表现出来的还是对清廷置改革于踟蹰、延宕之中的一种强烈不满。

尤其当国会请愿代表团被迫解散,汤本人的思想正在悄然发生动摇,也开始倾向革命。所以,当武昌起义突然而至,正好应合了他在北京与四川蒲殿俊等人所密议的内容,即:若日后遇有可以发难之问题,各省同志应即竭力响应,援助起义独立。也就是说,汤氏的思想转变并非空穴来风,更多是因为对清廷政治上的失望所致。

军政两长人选既定,黎氏以湖北军政府都督名义,发安民布告及独立檄文,并约汤化龙同署。汤化龙则通电各省咨议局,请求响应。电文云:“清廷无道,自召灭亡,化龙知祸至之无日,曾联合诸公奔赴京都,代表全国名义,吁请立宪,乃伪为九年之约,实无改革之诚。……维新绝望,大陆将沉。吾皇华神明之裔,岂能与之偕亡,楚虽三户,誓必亡秦,非日复仇,实求自救。武昌义旗一举,军民振臂一呼,满酋瑞澄,仓皇宵遁,长江重镇,日月重光。立乾坤缔造之丕基,待举国同心之响应,特此通电告慰,望即不俟剑履,奋起挥戈,还我神州,可不血刃。……一发千钧,时机不再,伫候佳音,无任激切。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暨全体同人叩。”

正如汤化龙所料想的那样,武昌起事,清廷必要反扑。他们派陆军大臣荫昌率兵两镇,督师赴鄂,又令黎元洪的老师、海军提督萨镇冰率兵舰、长江水师提督程允和率水师赴援,此后就是重新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钦差大臣,负责剿办。一九一一年十一月十日,袁世凯派两位代表至武昌议和,谓:若能承认君主立宪,两军即可停战。此时的汤化龙对“君主立宪”已无多兴趣,他代表武昌方面给予答复,称:此次武昌首义,并非专行种族革命,实为政治革命。处现在二十世纪时代,君主国逐渐减少,民主国日益增多,如能按照共和制度,则满清永久立于优待地位,享共和幸福,较之君主时代之危险,至有世世子孙莫生帝王家之惨,胜百倍矣……(转引自张玉法:《国民党与进步党的比较研究》)从这番话中,多少可以看出汤氏在湖北军政府中的地位,但放弃君主立宪、认同共和政体则亦同样一览无遗。

然而,让汤化龙没有料到的是,他在军政府中的地位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军政府组织系统确立之后,仍为军政、民政两大部门,军政部内设军令、参谋、军务三部,民事部下设外交、内务、财政、法制、交通、文书、编制七局,汤化龙任政事部长。

未及旬日,复修改条例,政事部被取消,文书局归军政府秘书处,其余各局一律正名为部,直隶于都督之下,“而化龙仅领编制部长,事权削减,位同闲散,无复初起义时之重要矣”(沈云龙语),之所以这样,其原因不出革命党人对他的不信任:其中既有汤化龙主持政事部时,差不多所用人选均为立宪派人士,引起革命党人的大为不满;也有湖北的革命力量,原以共进会、文学社和当地新军力量为主,在革命初起时,需要网罗各方面的力量,汤化龙以立宪派首要受重用,包括黄兴以同盟会领袖身份出任总司令一职,这一切,在当时不过是暂时的合作而已。及至汉阳失守,黄兴即囚内部意见不统一而辞职,东下至沪。也就在这时,被冷落的汤化龙与一些立宪派人士亦随之到了上海,准确地说,他们是不辞而别。

三、民初政党分分合合,国会遭解散出任教长

汤化龙之所以离开湖北,应当可说是受到当地革命党人的不信任和排挤所致,这反映出湖北军政府内部之间的派系斗争已然公开化。不过,就这件事而言,历史上还存有另外一个说法,足以让人将信将疑,那就是汤氏在当时向全国各省咨议局通电请求响应武昌起义之后,又复电清廷,表示自己“不甘心附逆”。后来此事被革命党人有所察觉,汤氏自觉不安,方才离开了湖北。革命党人据此认为汤化龙是一个阴险的两面派人物,他表面上拥护革命,暗中却在阴谋推翻革命政权。不过,此事的真伪并没有人来加以认真辨析,直至若干年后,大陆历史学家杨天石经过考证与分析,所谓汤化龙“密电”一案并不存在,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其中有某些“真实”成分,但又有若干主观猜测和想象(参见杨天石着:《寻求历史的谜底》上册,台北文史哲出版社)。汤化龙所谓密电清廷一事,虽然见诸文字记载较晚,然在武昌起义后不久即有传开,对于革命党人来说,这绝不会是一件小事情,因此七年之后,汤化龙在海外遭到革命党人的刺杀,是否受其流言之害亦未可知也,但革命党人不信任汤化龙、乃至憎恨汤化龙则毋庸置疑,最终也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不管汤化龙当时为何要离开湖北,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值得一提的是,汤化龙的政治生命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相反,迎接他的则是另一个更大的政治舞台,“此后他在政坛上的角色是全国性的,而非地方性的”(张玉法语),历史有时就是这样的吊诡,也注定要给汤化龙一生以悲剧的色彩。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初,在人事安排上未尽革命党人之意,以致引起同盟会内部的分化,武昌首义的骨干分子,如孙武、刘成禺、张伯烈等人,另组民社,拥黎元洪为号召,其后又与其他政团合而为共和党;章太炎则在民国之后,与程德全、张謇、熊希龄等人,组建中华民国联合会,继改为统一党。临时约法制订期间,蔡锷、王芝祥即联合参议员谷锺秀、张耀曾、殷汝骊等人,组建统一共和党,而清末立宪派之宪友会,此时也一分为二,既有共和建设讨论会,又有共和统一党,前者以汤化龙、林长民、刘崇佑为中心,后者为孙洪伊所主持,待羁迟日本的梁启超归国后再合为民主党。民国初年,结社自由,法所不禁,大小政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局面甚为可观,仅此而言,并非是一个不好的开局。

等到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政府北迁,参议院也随之移设北京。不久,即改选吴景濂(统一共和党)为议长,汤化龙(共和讨论会)为副议长。民国二年,全国举行普选,成立国会参、众两院,此时同盟会为扩大党势力,参与竞选,遂合并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国民公党而称国民党,推孙文为理事长,交宋教r代理。以众议院席次总计,以国民党所占为最多,计有二百六十九席;共和党,一百二十席;统一党,十八席;民主党,十六席;跨党及无所党籍者,一百七十三席。很显然,共和党深知不足以与国民党竞争,乃事先谋划与统一党、民主党联手,允诺以副议长予民主党。民主党刘崇佑则坚持非议长不可,共和党不得已让步。正是因为借三党之联手,两次投票,汤化龙当选众议院院长,共和党陈国祥为副议长。其后,统一、民主、共和三党正式合并为进步党,推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张謇、伍廷芳、汤化龙等九人为理事,以期与国民党相抗衡,从而形成国会中两党政治的规模。

在这之前,即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车站遇刺,年仅三十二岁。宋氏虽为国民党重要领袖之一,然其党见不深,“与其他政党首要多相友善,而于汤化龙、林长民私交尤笃”。宋教仁不幸亡命,汤化龙伤悲至极,即以挽联云:“倘许我作愤激语,谓神州当与先生毅魄俱沉,号哭范巨卿,白马素车无地赴;便降格就利害观,何国人忍把万里长城自坏,从容来君叔,抽刀投笔向谁言。”上联中的“范巨卿”,即三言二拍《喻世明言》中“范巨卿鸡黍死生交”之故事,寓重诺者;下联中的“来君叙”,典指东汉将领来歙,被人刺杀。从中可见汤化龙对宋教,其人推崇备至,“而于主谋刺宋者,词意之间,尤深致愤懑,一时争传诵焉”(沈云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