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事情总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刚刚准备好收获的农具,一阵空袭的寒潮便颠覆了秋天;一声正在升温的爱还没有到峰巅就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改变;不惜将自己烫伤的火焰,却在一次噩梦中撞上从天而降的雨点。
真正的爱就是这般无奈,这般艰险。又因为艰险,前方是危岩耸立,后面是追踪的闪电,像一支快要挤不出墨水的破笔,该怎样力透纸背,去完成一首传世的诗篇?
不要再说永远,完美是一种难以兑现的欺骗,分手才是一个动人故事最初的序言。毕竟是握过手的,毕竟在分手之前还有那么多真实的晕眩。
如果不再相爱,让我们平静地笑一笑,友好地彼此祝愿,仿佛一张停止转动的唱片,我们来故作轻松地翻过它的另一面。
要走你就走吧,别忘了带上你的阳伞,去撑开另一片感情的春天。抑或从此后你过得并不好,生活也并不像虚构的那样到处铺满鲜艳,这样失意的时候,假如你愿意,你可以回转身来,回到我身边。
一切从头开始,在我们当年结识的地方,用我们再次相握的手,重新,小心翼翼地画一个圆。
柏林的玫瑰柏林的雪
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善与美,情与爱,无不息息相通。
杜磊
所有的人都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只听得见泪水掉在地板上的声音。我从箱子里拿出军装,悄悄穿上,领花闪着金色的光,肩章红得耀眼。披上出国前发的呢子大衣——这种双排扣的大衣是我早想要的,曾经向一个要退伍的老队员买过,可他不卖,他说那件大衣他要永远珍藏起来。现在该轮到我了。
走出宾馆,天冷得出奇。柏林的路灯本来就不亮,现在被雪片又遮了一地只有很昏暗的一小片光芒。我顺着大街静静走着,每一个窗口都透出诱人的光,我听得见里面的笑声。也许他们在庆祝胜利,因为今天几乎每一个柏林人都看了比赛的转播。我并不恨他们,如果今天播的是我们,如果金牌是挂在我们的胸前,我也会笑,会笑得落泪。
前面的拐角有一个咖啡馆,我曾经去过的。那是初到德国的时候,小贝说她请客,我就去了,穿的是便装,没人注意我们,因为这片使馆区有很多亚洲人。
我推门进去,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他们看着我的领花和肩章。可能从来没有外国军人来过,驻外武官们去的都是举行鸡尾酒会的大饭店。我冲着所有的人笑了笑。走到柜台前用手指指装咖啡的大木桶,这是我的“万国语”,无论在哪里只要用手一指你要的东西,任何人都会明白。
咖啡很热,散着浓浓的香气,其实我知道自己喝不了这种纯咖啡。那天,我几乎夹光了盘子里所有的糖块,我觉得自己该体会一下这种苦味道。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一股寒风吹进来,我扭头去看,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金黄色的发,蓝蓝的眼睛,脸也是通红的,望着她,我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可她不同,她卖花。
冬天的玫瑰,在国内是不多见的,而那女孩的篮子里,放着满满一篮子,红的,黄的,白的……篮子太大了,几乎挡住了她的上半身,只露了一张小脸在花丛中。这是一家情侣咖啡屋,每一张桌旁都坐着一对热恋的男女。不用她推销,只要她走过桌子就会有人买她的花。一圈走完,每个桌前都插着一朵鲜艳的红花。女孩和老板显然是熟识的。胖胖的老板让她把花篮放在柜台上,又端来一杯咖啡给她。可能是只有我一个人是坐在柜台前,也可能是我的装束让她感到新,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她用德语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我不懂,摇摇头。她好像很失望。我用手势问她为什么来卖花,她用手指胸前,我这才发现她的上衣口袋上绣着一个红红的十字。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参加了红十字会的,卖花是为了筹集慈善金。
看看表,已经9点半了,该回去了。于是我站起身,向女孩摆摆手,意思是向她告别。她也摆摆手,站起来从花蓝里抽出一朵红玫瑰递给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口袋里的几马克,刚才已经付了账。她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踮起脚尖把那朵花插在我的肩章上。望着她,我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好像有泪水顺着脸流了下来。
我从胸前取下军运会的徽章,放在女孩的手里,扭转身走了出来。
爱 情 如 花
人生自有生长的追求,即使加上那红红绿绿的点缀又怎么样呢?
吴洪群
突然听说默然疯了,精神分裂症!
去年她还好好的。
去年在石家庄某高校,迎面走来两人,竟是大学同学。我们顿时心热乎乎的,互问各自的生活。默然却一直落落寡欢,小脸更见清瘦。女友说她没有结婚。而我们的孩子都三四岁了。问她恋爱近况,她不说也不让女友说。
想当初我们刚毕业时,她来信说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很烦。字里行间似乎满是怀旧与无奈。我们天各一方,我只好傻乎乎地劝她随缘罢了。我知道这不是她的性格。大学时,她是默默的诗人,自名默然,说不尽的清高与美丽。那些男生连追都不敢追她。我们虽然相投,但只是文友而已。那时她暗恋着上一年级的一个男孩。只有他们相见默然才表现出少有的温柔。我理解她那虔诚的刻骨铭心的单恋,因为我也暗恋着我的同桌——一个梳马尾辫的执拗的女孩。
至今犹记离校前的那天晚上。也许大家都有共同的烦闷,平日空旷的操场,三三两两坐满了人。我们三个走一会儿,不记得昨日说了些什么,说得腮帮子都累了,直到深夜,最后只有默默相视。
那时,哪里想到会有今天的悲痛呢?
想来是她追求完美的纯情害了她吧?肯定是的。她有一句诗,“爱情如花/在梦里开放。”但县城里的男女谁能理解她的情操呢?我在“痛定思痛”之后,不也娶了别的女孩吗?但我们的家庭仍算幸福,每个女孩都有她可爱之处,每个男孩也该有他过人之处吧?只要不把自己尘封在往事里,春风吹来,爱情就开花。
爱情如花。那么人生是什么呢?
也许人生如树吧。人生之树长起来,自有她的花季。默然想是仍在默默地追求或等待着那开花的季节了。终于导致能量郁结,变态成病。
其实人生又何必在意那短短的花季呢?开花之后仍是默默地生长,而无花果是根本不见花的。人生自有生长的追求,即使加上那红红绿绿的点缀又怎么样呢?君不见,那牡丹的富贵,月季的浓艳,兰花的幽香,不也只是点缀了幸福或烦恼的居室吗?
我一定亲自告诉她。
与众生共命
一个天机畅达、追求生命至理的人,其最高境界不是自登极乐,而是重回尘世,与众生共命,此即所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
陈幸蕙
轻微地剥啄之后,我终于无声地推开那扇木门,走进了芭蕉上人的世界。
苍灰清寂的小屋里,即使在接近正午的时刻,也依然充满破晓的情调。
正在蒲团上结枷跌坐的芭蕉上人,想必已结束了他每日的功课,双目垂闭,无所旁骛,一派心定气闲、平和专注的样子。
10年岁月的轮转,并不曾在他舒展的眉间、清瘦的脸上,留下任何征服的辙痕;不,应该说,10年流光,只是溶溶漾漾、吹不皱满塘春水的一阵清风,拂过他无所窒碍的胸怀,在他原有的安详宁静中,更添注了一点坚韧刚毅与宽容悲悯的成分罢了。那是一种足以使顽石点头的温和强大的力量,也是一种即使面对众生苦难,也都能深情拥抱的慈悲与勇敢。
我想起自己心头那点小我的迷惑与烦恼,不禁陡然澎湃起一片若有所悟的感动;曾经执著盘踞在心的伤痛与酸楚,遂不觉在面对上人的时刻,裂成微不足道的碎片,煎沸成热泪,颗颗自颊间滚落下来。
因为,生命自身,本无风雨;若有,那边只是自己修养功夫不够罢了,除了当下反求诸己、另创新境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而举世炎炎,众生颠倒沉迷,上人之所以自那一片混乱的火热中退出,除了去追求一个自觉生命的完成之外,或许,他的初衷也只是要将自己,化为一片清凉,去消弭若干焦躁生烟的苦热呢?成佛成圣先成人,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则上人在众人皆醉之际,独苦苦追求一个绝对清醒独立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积极入世的情怀呢?
然后,我十分惊讶地瞥见,上人那张散发乌黑光泽的书案上,竟整齐地叠放着一套线装“四书”,和一部《阳明传习录》。满室佛书宝卷之中,竟有如此风格不类的经典,伴随这位闭门深山的异人,倒真使人有几分意外了。
我翻开那密密圈点、细加批注的扉页,赫然一段文字映现眼前——……儒家学问乃生命之学问,力行之学问,而非供人以为概念式的分析之用。
……认同中庸,则不致偏激;认同大学,则不会做小人;认同孟子,方能具大丈夫之气概;认同孔子,则必可培育出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救世襟怀。
……一个天机畅达、追求生命至理的人,其最高境界不是自登极乐,而是重回尘世,与众生共命,此即所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因为,天下事乃天下人分内事,世间忧患不解,不安不真不善不美之种种不圆满未除,则任何人皆不可自外于此重任也。
……我从那墨痕淋漓、机锋四出的楷书批注中,无限感动地抬起头,却只见淡淡的光影,如一束柔缓垂注的瀑布,正自上人身后的天窗披泻下来,无声地冲击在他肩上,然后轻轻溅洒散开,仿佛形成一圈朦胧但却华严的光环;而上人端凝静坐的形象,便嵌在光环中央,使人产生种种联想。
虽然,我不能探知,上人由当年的静藏内敛,自乐其道的淡然,到如今心生“与众生共命”的深情大愿,其中是如何山山水水的一段历程?而“与众生共命”这样悲悯浩瀚,更上层楼的境界,又如何可求?但仔细想来,人生诸境,但肯尽心去做,又如何不可求呢?更何况上人是如此忠于自我,富于实践精神的一个人。
我默然伫立良久,再度环顾小屋一眼,终于合上书册,诚恳地在心底为上人祈福,然后悄然离去。
我毫不犹疑地离开上人的幽居,正如我不辞辛苦,跋涉登山来寻求真理与启示一样,具有同样的理由——因为,我既是问所问而来,如今见所见而去,便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一切落于形迹的言语,皆是多余;而人生种种遇合,在上人参透实相的眼里看来,就如钟声过江、江水拍天一样,是不必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因此, 10年前那个曾与上人坐而论道的少年,如今在一个美好的春日里,重又回来,至于上人,知与不知,见与不见,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只要我来过了,我看见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便可无挂无碍、心安理得地回去——一切随缘,那不正是上人行事的一贯作风吗?
我释然而笑,心如涨满和风的一片白帆,轻快但稳定地走向山下烟尘弥漫的人世间。正午的阳光下,两侧青山,石瘦松肥,壁立如绵延的翠色屏风,迤逦到一个我不知的所在,但我的眼底,我的心下,一片薄岚、一丝纤云的遮蔽都没有。
回首云山尽处,那果然是一条迢长蜿蜒的道路。
路口
回头望去,在阳光的照耀下,路旁一波波的麦浪涌动着希望,似乎每一条路都有着殷实的诱惑,似乎每一条路都能带你到一个美丽的地方。
刘洁崇
叶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消息——飞进了监狱。飞是我们的同学,上大学时以聪敏闻名于校。毕业后,正当我们为工作疲于奔命时,他却一下子飞到了海南,完全凭实力在近百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家合资公司某经理部的经理助理,也成为我们同学中的第一位“白领”。
两年后,我们刚刚为工作松一口气的时候,飞的另一惊人决定又一次在同学中间引起了轰动——他放弃了优厚的待遇,毅然辞职回家办起了自己的公司,凭借灵活的头脑和不凡的实力,很快站住了脚,扩大再发展,在当地成为一个传奇式的商业奇才。我们也为之骄傲和自豪……夏日的阳光热热地拥抱着大地和这蛇一样滑软的乡间柏油路面。监狱在郊外,离我们住处不太远。加之同学一场,我和叶便在这个散发着麦花香味的下午骑车来到了郊外的路上。叶说,飞是因为偷税漏税被税务机关查处的。我便想起了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路旁的麦子参差着黄绿的颜色,风吹来便一浪一浪地涌动着。在一个路口,我们都下意识地停下望了望对方:监狱,我们都没有去过!附近没有人,更没有路标,只好凭感觉走上一条路。终于遇到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已经在相反的方向上走出了很远。
飞看到我们的时候,很惊喜,但更多的是羞愧和懊悔。
抓着我们的手,只是反复哽咽着一句话,千万别走错路,千万不能走错……回来时,走过那个路口,我和叶同时停下车子。回头望去,在阳光的照耀下,路旁一波波的麦浪涌动着希望,似乎每一条路都有着殷实的诱惑,似乎每一条路都能带你到一个美丽的地方。
可人生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