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很少羡慕别人,抱怨自己。在对命运的认识、把握和承担上,谁也帮不了谁,羡慕和抱怨也都没有什么意义。我一直这么认为。我常常对别人坦然承认我的顺利,但这并不是说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为什么大多数人年过不惑却还可以承欢膝下,而我却豆蔻年华中失去了双亲?为什么别人一毕业就有舒适的工作单位水到渠成地等着他们,而我却要像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一步步艰难爬行?为什么别人还没结婚就有豪华洋房空等伊人,而我结婚数载却还在偿还房债?也曾在无星无月的暗夜里含着泪对自己喊: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这些不公平都是暂时的。如一块包着苦衣的糖,总有甜美的内核让你沉醉;亦如跷跷板下沉的一端,总会有升翔的快乐在前面等待。如果说我与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们还没有把苦衣吃完就把糖扔了,还没等跷跷板升起就逃离了,而我在沉醉和苦涩的境遇中坚守了下来。也许是孤独、凄冷的青春时代让我比同龄人更懂珍惜温情和幸福,于是我家庭美满;也许是经历了太多金钱上的困窘,所以在经济宽裕的时候我依然质朴勤俭,不浮不躁;也许少时的坎坷沧桑让我学会了坚强,加快了成熟,也让我心灵更加纯净、美好和善良,于是我的老师朋友编辑亲人用真诚点燃的一盏盏灯,用一支寂寞的瘦笔行路,终于走出了那条泥泞狭窄的小径,走到了宽旷明朗的今天。于是,我说:我顺利。命运对我很公平。
顺境总是相对逆境而言的,从来就没有纯粹的顺境或逆境。追溯百万富翁们的发家史,哪一本不饱含汗水和智慧?纵观高官显要们的履历表,哪一步没有神思和心机?哪一位作家不曾在血泪中浸泡?哪一位明星不曾背负明日黄花的苍凉与沉重?也有人说你看某某人的子孙,大树下多自在。可你是否想到:如果他不如父辈,必定萎缩难免日后吃苦,若想同父辈一样或强过父辈,更是必需加倍努力!也许有人能偶尔尝一块天上掉下的馅饼,但没有一个人能靠吃天上掉下的馅饼过一辈子。生活在某方面赐予你优势的同时也必然在你另一方面让你具备了劣势。让你处于劣势的同时必定让你在某个角度占据了优势。遗憾的是,许多人总是看到自己的劣势和别人的优势,却忽略自己的优势和别人的难处,以短比长,难怪要怨恨老天了——岂不知最该怨恨的反而正是他自己。
人不宜比。我总是这么认为。人生固然要勤奋、进取,但在具体的物质上绝不可以放纵地相互比较。比来比去,就会比得人心性低下,精神全无。其实每个人的来历都不一样,在不同点上看到想到的必是十分悬殊。许多人在缺钱的时候喜欢想像身为百万富翁的痛快,在办不成事时喜欢想像高官们叱咤风云的轻快,平淡久了又会羡慕明星们的热闹风光,却想像不到百万富翁们也有心力交瘁的矛盾与纠缠,高官们也时时会有心惊胆战的危机与寒意,明星们的荣华背后更有几许萧瑟与黯然。每个人都不容易。每一种人生都很艰难。你羡慕他,他羡慕我,眼盯着别人田里的庄稼咽口水,却看不到自家的麦秧上长满了沉甸甸的穗儿。真不知这种人是精还是傻?
一次,偶然在同事的办公桌上看见一句话:“花不同果不同”,心里十分喜欢。这句简单的话颇有几分禅意,一是说不同程度的努力会有不同的结局。比如一同栽两棵苹果树,对一棵施肥剪枝悉心培育,它定会开繁花结硕果;对另一棵不理不睬懒得照应,就会花稀果小不成体统。人亦如此。二是说各人有各人的魅力与风采,谁也抢不着谁的戏,也犯不着抢。玫瑰有玫瑰的艳丽,野花有野花的韵致,蒲公英也有蒲公英的动人之处。谁也夺不去,谁也改变不了,谁也羡慕不来。只要你正视自己,正视命运,哪怕你的花香很淡,也有价值珍存;哪怕你的果实再涩小,也有理由骄傲。
花不同,果不同。真心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坦坦然然地开花,正正经经地结果。
自私的礼物
爸爸想了好久,但这才是你自己创造的,也是爸爸所能给你的最好礼物。
吴正
小时候,总幻想最好的命运无外乎是拥有一位在学业上任之,而在生活上又纵之的父亲。等自己也做了父亲,这种想法便恰好颠倒了过来,好反思的我常问自己:这算不算是一种自私?
虽然,也不是不经常地作点克制,但儿女的前途以及盼望能将她雕琢成一件人类精品的种种渴望不断地压迫着我。一天的工作再忙,烦虑再多,一回到家,还来不及换拖鞋,就向她嚷开了:“快,天眉,快把琴谱拿出来,练琴……”还不满十岁的女儿,说来也够惨:一书包沉重的功课外加电脑和两国外语以及我这么个偏又认为假如没有音乐,人就必然会缺少了某种气质元素的父亲。
每次她几乎都是从电视房里探出头来,求怜地望着我:“能让我看完电视连续剧吗,爸爸?学校的功课刚做完……”而每次,她又都是失望地含着泪,坐上高高的琴凳,无声地搁起琴谱,打开了琴盖。“我这世最恨的就是练琴!”——暗地里,她向溺爱她的祖母狠狠地投诉。
当琴声自客厅里升起时,我便匆匆地解去领带,一边将手臂往晨褛的宽袖筒里伸,一边就站到钢琴的一旁:“和声要弹得平均……不要弹错,听见了吗?不要弹错!……还有节奏,是切分的,你弹成什么了?你看你,都弹成什么了?!……”有时心急起来,竟不自觉地将在琴盖上敲着拍子的手指攒在了一起,一拳捶在了低音区键上,一声轰然巨响,僵住了女儿正弹动着的手指,而那些含眶之泪也便化作了两行晶晶的委屈,滴答在黑与白的键盘上。
一股怜悯混合着内疚袭上我的心头,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某次了,我在她长凳的一角坐下来,搂着她,吻着她的乌发:
“是爸爸不对,爸爸太粗暴,但这都是为你好,木不雕不成品哪!
……不谈这些了,总之,只要你好好练琴,到你18岁,假如你又能弹得一手好琴的话,爸爸送你一件大礼。”她转过脸来立即破涕为笑:“裙子?皮鞋?还是名牌的手袋?”
“嗨!——”我又将脸色转为严肃,“先不讲这些,你现在的任务是:练琴。”
“嘿……”期票再远,她至少知道我从来是个言出必行的父亲。而从此之后,这座遥远的精神宫殿便激励着她次复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长征,直到她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十四五岁的少女了,每次练琴前都还没忘向我惯性地提示上一句:“记着您的礼物啊,爸爸。”
而在于我,也并不是不曾作过认认真真考虑的,一套最新科技的镭射音响;一辆白色的日产跑车;或是像电视广告那般地将一片薄薄的运通附属金卡搁在她18岁生日那晚的枕边——但我选择的都不是它们之中的任何一样。
17岁的最后一夜,快近12点了,她从自己的房中出来,隆隆重重地选择穿了一套演奏会用的纱裙,自客厅中走过,自我们面前走过,坐上了她的琴凳,然后回眸望着我。她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但互相的心中都明白。
手指落下去了,这是肖邦的降E大调小夜曲。无论是气氛、时间、地点,以及我的偏爱,这都是一首最合适的选择——这是她给我的;而我的呢?我打开录音机,塞进了一盘空白盒带。
她成熟、丰满的弹奏已忠实地记录在了磁带上。望着她又俯身又仰首的投入姿态,我忆及的是自己的童年和父亲:这是传统还是报应?他曾如何雕琢我的,我更是以双倍的苦心去雕琢我的孩子。
小夜曲在最尾的一缕袅袅中消散,但她还迟迟不肯从琴凳上站起来。最后,当她起身,走过来,并在我与她母亲的中间择位坐下来时,她的目光已变得十分柔顺并亮亮地闪着泪花;她也被自己所演绎的那个肖邦所感动了。
我将磁带放到她手中:“爸爸想了好久,但这才是你自己创造的,也是爸爸所能给你的最好礼物。”没有意外和惊奇,只有理解,“爸爸自私么?——”
“不,您是世界上最好、最无私的爸爸。”
已很久不曾这样了,但这一回我又搂住了她,吻着她的秀发,而让时光倒流回了十年之前的那一晚。人生,就是对于那些动人细节的重复啊!我想。
书与失落的爱情
听朋友说,他依然形单影孤地漂泊着,依然爱读书。
水杉
因为一套书,我失去了我深深爱着的男友。那一年,初恋的男友在离开我一年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他说:“‘大三’那年,忍痛和我分手,实在是因为你太爱读书。你的生命里除了书,还是书。我受不了那种冷落。可是,没想到,分手以后,当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读书的时候,我开始理解你了。”
就这样,我和男友在“破镜重圆”后,一头扎在了书堆里。我们的感情在书的海洋中,一天天巩固着、澎湃着。于是,他决定在他生日那天带我去见他的父母。那是一个艳阳天。我早早地起了床,从丰台赶到东城的五四书店,买下了那套终于觅到《世界伟人生命之旅丛书》
。这套书是我们不久前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的,觉得非常好。可惜,我们去了好几个书店,都没有买到。这次,我终于买到了,心里特别高兴。
待我匆匆忙忙赶到约会地点时,男友已是满脸的不高兴:“你看你,晚了整整40分钟。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再说,我都跟我爸妈说好了12点到他们那儿,现在他们肯定急得不得了,还以为咱俩儿怎么了呢!”男友的不高兴丝毫没有影响到我。我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喜笑颜开地拿出那套书,说:“你看,我买到了什么?”原以为男友会惊喜万分,没想到,他反而更加不高兴,说:“又是书!你干脆跟书过日子算了。”说罢。转过身去,给我一个冷冷的后背。我很委屈。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哭着跑开了。书,也没有给他。
我们一个月没有联系,彼此沉默着。然后,我收到了他的信:“杉杉,你是一个很要强很有才气的女孩。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可是,我不得不说,你在某些方面真的令我很失望。你对我远远没有对书在意,这使我常常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也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这封信使我深感被伤害。我捧着那套书,无声地哭了。在那样的年纪里,骄傲而又任性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解释和低头。我继续沉默着,但同时,心里又希望他能再次给我一个惊喜。我想,到那时,我会把这套书送给他,并告诉他关于这套书的爱的故事。
可是,我没有这一天。我等到的,是另一个男人对我执著热烈而又宽厚无比的爱——我们结婚了。婚后,我收到他的一张祝福卡,一面只有两行字:因为年轻,我失去了你,因为成熟,我祝福你。
听朋友说,他依然形单影孤地漂泊着,依然爱读书。
男人不妨做点傻事
我总想,男人不妨干点戆事体,这样世界才有乐趣,才有正义。
毛时安
不熟悉我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精明的人。其实除了工作必须仔细投入努力干好,不能有差错以外,生活里我是一个经常做点戆事体的男人。
手无缚鸡之力,一介书生,还偏偏好打抱不平。结果好心没好报的事常常撞在我身上。有一次,乘公共汽车,五大三粗一伙流里流气的人,堂而皇之上车不买票,女售票员让他们买票,这伙人围着售票员,嘴里不干不净直嚷嚷。我看着,心里气不过,傻劲又上来了:“乘车子就是要买票,看你们高高大大的,连张车票都不买,什么样子?”“哟,侬倒蛮噱头的,伊是侬啥人?”三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围上来:“阿是骨头硬,想吃刀子还是拳头?”
车厢里没一个人吱声,用打量外星人的奇异目光瞟着我。再看那售票员,头转向窗外,仿佛完全与她无关一般。差一点没把我噎得气昏过去。
女儿老是批评我:“爸爸你也不看看山水,让人家戳一刀,后悔也来不及了。”熟悉我的朋友也开玩笑说我,“当警察最合适了”。
这话倒也不假。那几年我基本在家里写东西。每星期三我都会到邮局去买一份《足球报》。时间是上午9时。借机将写闷写累的身子拖到户外,在阳光蓝天下散散步透透气。那天出门不远,就看见三层楼的灰公房大门口围着一大堆人,黑洞洞的大门里传来一群女人凄厉的哭声。原来是邻里纠纷,一家的三个男青年在殴打隔壁邻居的三个女青年。三个男孩是兄弟,三个姑娘是姐妹。三兄弟打三姐妹。我按捺不住了。一头冲进去。六个人手里菜刀、板凳、擀面杖,什么家伙都有。三个男人满脸杀气,三个女人满脸是血、披头散发。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先是夺下了那几个男人手里的家伙,将他(她)们分别隔离到各自的房间。三兄弟中的老大,指着躺在床上的一个小青年说:“是她们先动手的,昨天她们家里的三个男人趁我们不在,打伤了我们弟弟。你看怎么办?”我说:“你们三个大男人打三个小女人,打赢了也算不上有本事,没有光彩,还丢人。就是要打,也得找三个男人一对一打。当然,邻居最好是不要打。”他们听听也有道理,点点头,表示歇搁了。我又到隔壁做了些安抚工作,三姐妹也点头称是。我得到了他(她)们各自的停战许诺,放心自顾自去邮局了。
买好报纸,原路返回。正边走边看,不亦乐乎的时候,又听到人声喧哗:“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这回是三个女的不甘示弱。
冲到邻居家,用板凳将对方的门砸了一个窟窿。我见势不妙,又一次冲了进去,充当了战争双方调停员的角色。这回我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坚持到派出所的民警来,做完笔录签好字,才放心回家。不过这一上午的写作也算是泡了汤了。但是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仿佛完成了件经天纬地的大事。
问题是我常干这样的傻事情。而且乐此不疲。我总想,男人不妨干点傻事情,这样,世界才有乐趣,才有正义。要是男人处处表现出小肚鸡肠的精明,出门怕树叶砸开头的精乖,把一分钱夹在胳肢窝里兜遍全世界地算计,我们生活的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真的,男人不妨干点傻事。我把这话告诉女儿,读大学的女儿似懂非懂,似听非听地点点头。
美丽的孤独之花
孤独者的境遇,在我们的世俗社会中是悲凉的境遇,但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伟大的孤独者绵延不绝,从而使人类的历史充满了智慧思想的光芒。
鲁先圣
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配说:我渴望理解,我是何等孤独啊。
但是,真正的极少数的孤独者却又绝对不会这样说了,因为他知道,高处不胜寒,他不会得到理解,至少在当世他会永远地孤独下去。如果真有人理解了他,他得到了共鸣,那么他的思想,他的哲学,他的智慧,也许就要大打折扣,不是他所追求的那种至真至美的境界了。
所以,当尼采、伽俐略、哥白尼、亚里斯多德这些人被当世的人们讥为疯子,甚至当作罪犯、异教徒下狱以至绞死的时候,他们都是那么的平静和从容,因为他们知道在若干年或若干个世纪之后,他们必定会得到崇拜和尊敬,他们的思想和智慧将在未来的世界中大放异彩。
孤独,不是离群索居的寂寞,不是无所事事的无聊,也不是视时事如浮云的淡漠,而是那种具有了独到的思想,有了深刻的智慧,产生了卓尔不群的个性,甚至在一学科中独领风骚之后,无法寻找到理解,无以得到共鸣承认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