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记点名了,我就谈谈我个人的想法,供领导参考。大势所趋,首先我支持市委的决定:将红光机械厂作为企业改制的试点。红光机械厂有一千五百多名职工,过去该厂的管理模式有些畸形。该厂隶属煤炭局,但干部的任免权又是市委,煤炭局只是代管,体制不顺。这次改制让该厂与政府,与煤炭局脱钩,无疑是件好事,所有的不顺都解脱了,是件好事。至于领导班子还是市委说了算。但要做好现任领导班子的工作。”
王局长紧接刘书记发言:“红光机械厂摊子大,麻烦多,建厂的初衷是以煤炭机械的制造和维修为主的。由于吃不饱,后来又发展了矿山机械、水泥机械和潜水泵的生产,实质上形成了一个综合机械厂。企业效益一直不太好,特别是近来,一直是亏,现在欠银行贷款五千万,负债经营,举步维艰。这次对红光机械厂进行改制,对于煤炭局来说也许是个解脱,我举双手赞同市委的决定,将红光机械厂作为改制试点。”
市委吴书记说:“既然大家意见统一,红光机械厂就作为十一家国企改制试点单位。回去后请杨部长向市国企改制办公室和市国资局通报,相关的工作按程序进行。”
杨部长紧接吴书记的话说:“接下来就是红光机械厂的法人代表问题,市委倾向意见是组织推荐,大家可以推荐一名两名,甚至是三名五名,比一比谁最合适,不要局限于现有领导班子成员。”
会议再一次冷场,吴书记望着黄义平又点名,“小黄,你谈谈想法看。”
黄义平在不该自己说话的会上很少发言,这次吴书记点名又不得不说,又不知说什么好:“我一直分管工会工作,确实没有想过干部配备问题,但我支持市委的决定”。
杨部长紧接黄义平的话说:“市委原则推荐黄义平同志出任改制后的红光机械厂法人代表。理由有这么几点,一该同志个人素质好,团结同志,自任煤炭局党委委员副局长以来都分管工会工作,工作出色。二该同志年轻,有发展前途,工作勤勤恳恳。三该同志是市委近年树起来的标兵、劳动模范,既然可以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创出业绩,也可以在国企改革这样的大潮当中再创辉煌。四该同志有丰富阅历,在部队工作过,在井下工作过,在煤炭局机关工作过,既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又有领导工作的实践。市委相信黄义平同志一定会在国企改制当中做好带头示范作用,再当标兵,这是市委的建议不是我个人的意见。”
既然是市委的建议大家还能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市委任命的干部,干部无非是市委的一张纸,谁当谁不当一张纸就完事。
杨部长的发言很快形成本次会议的决定。接着是吴书记定性的讲话:“小黄,很突然吧,你要知道共产党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你还很年轻,历史发展到了今天,就是需要年轻人去创造,你的过去已经为社会作出过较大的贡献,希望你今后继续为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近期将局里的工作做好移交,轻装上阵,一个星期后,我和杨部长一起送你去红光机械厂报到。将红光机械厂扭亏为盈,成为红色的资本家。”吴书记说完起身走到黄义平跟前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会议就结束了。
黄义平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回过神来,这世间事怎么说变就变,让你没有一丝一毫的预感,光秃秃地来到你的面前。领导的话,字字是铁,句句是理,根本不让你找出什么理由来应对。
九
黄义平将煤炭局的相关工作作了移交,一星期后到红光机械厂报到。报到的那天,厂里热闹非凡,黄义平来厂当“一把手”的信息早已传来,厂里基本属于停产状态,厂办公楼前,上班的与不上班的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都在议论纷纷。中心话题是厂里改制,工人们都在关心着工厂的命运,关心着自己今后的命运,只是这些议论更多的是关注黄义平怎样使红光机械厂扭亏为盈,思维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
黄义平随着市委吴副书记和杨部长下车。红光机械厂原领导班子和各分厂、各车间、机关各科室主要负责人都在会议室等候。他们来到会议室后,简短的欢迎与见面会就开始。吴书记在会上说:“同志们:我今天代表市委给你们送来一个人,这个人我相信大家都认识,他就是我们原煤炭局的党委委员、副局长黄义平同志。他将是我们红光机械厂的党委书记兼总经理,请大家欢迎。”稀稀落落几下掌声之后吴书记接着说:“有关黄义平同志的简历我就不介绍了。下面我讲三层意思:一是企业改制大势所趋,我们红光机械厂也不例外,所有的企业在不久的将来都会与政府脱钩,大锅饭的大势已去。企业的发展还靠我们大家一起同舟共济,职工是企业的真正主人。二是改制后的红光机械厂将与政府脱钩、与煤炭局脱钩成为独立的法人。黄总已经用一元钱将红光机械厂买断,与市国资局签署了法律文本。换句话说,黄总将不但负责红光机械厂的生产与经营,以后一切与红光机械厂相关的事都由他说了算。三是关于红光机械厂的管理层。一句话,由黄义平同志提名组阁,产生新的管理层,大家会说这种重新洗牌的方法,我们原任领导班子算什么?是不是全盘否定前任领导班子?我认为不能那么说,原任领导班子及其中层领导本来就是红光机械厂的骨干和中坚,厂里的业绩和效益都是你们领导全体职工一道取得的。只是过去大家的职务都是组织任命的,企业体制变革后,责权利要统一,还由组织来任命管理层,与公司法规相违背,那就是穿新鞋走老路。但话又说回来,改制后的红光机械厂一样需要管理层,黄总还得在你们中间挑选人,可能分工有所变动。前几天我和杨部长及煤炭局的刘书记、王局长已经和大家沟通过,有什么想法会后再说。下面请黄总给大家讲几句。”
黄义平站了起来:“同志们,过去我多次来过红光机械厂,那是走马观花,对厂里的情况基本不了解。我们红光机械厂将与政府脱钩,与煤炭局脱钩,换句话说就是组织再不管我们了,使我有了‘孤儿’的感觉。但‘孤儿’也要生存,还得活下去,我被没有商量地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今天我只讲一层意思,从现在开始大家过去干什么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给我一点时间,三个月后红光机械厂进入改制程序,我的话完了。”
吴书记和杨部长带头鼓了掌,也有少量的掌声相应。送走吴书记和杨部长后,黄义平分别找了原领导班子全面了解了厂里的基本情况。从政治处要来了全厂人员编制一览表,表格分“一线”和“二线”。所谓“一线”是指直接生产的车间和分厂,所谓“二线”是指机关和服务一线的部门。他只看了二线部门人员编制情况,党委序列有:纪委、政治处、党办、宣传部、工青妇一应俱全。行政序列有:厂办、财务科、劳资科、技术科、设计科、生产科、保卫科、福利科、设备科、供销科、调度科、幼儿园、卫生所、理发室、食堂、澡堂等共计全员二百三十一人。全厂职工总数一千四百五十人,大约五个半一线人员要养一个二线人员。一线人员中还有管理人员,加上退休人员四百三十人,大约两个工人必须养活一个闲人。
黄义平打电话把财务科长叫到了办公室,财务科长汇报:红光机械厂固定资产总投入八千五百万。现在欠银行贷款四千三百万,三角债务两千一百万,债权一千七百万,债权收不回,债务几乎天天有人上门讨。这几年生产不景气从未足额发过工资,总是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八十,最高百分之九十,屡计拖欠职工工资约一千万。冲抵资产折旧,资债几乎持平。
“资金回收情况怎么样?”
“很不理想,这个月只回来三十多万元,工资发放又是大问题,银行信誉又不好,所有银行均不给我们厂贷款。”
“月工资总额是多少?”
“一百万挂零。”
黄义平听完汇报无可奈何地说:“老是贷款发工资那也不是办法呀,还得派出人员外出收款。”
送走财务科长后,黄义平将分管生产的副厂长和生产科长叫到了办公室。
副厂长和生产科长汇报的情况是:活路不饱,主要有这么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我们厂的前身就是煤炭局维修厂,过去所有的煤矿的机械坏了都会拿来维修,现在煤矿基本下马,生产没有先前那样火热,为了节省支出,有些机械坏了他们就自己动手维修,这方面的活路基本歇业。二是水泥机械,我们厂只能生产小型的水泥机械,现在国家在清理“五小”,不少小水泥厂已经关闭,我们也是计划生产,就是说有订货单有需求才安排生产,不是根据我们的生产能力生产。潜水泵市场基本饱和。矿山机械、风动马达市场还比较好。还有少量的来料加工件,单靠这些是养不活我们厂的。也不是工人不干活,是没活干。
黄义平在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又去各车间和分厂作了实地了解。在他将所有的情况大体掌握清楚后,他才知道这是一个火坑,市里把他推进了这个火坑,在他的眼里红光机械厂到处是困难,就像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补哪个漏洞都难。有人还说黄义平拿一块钱买了一个大厂,光卖废铁也要卖几百万,这是明显的国有资产流失,有人一夜之间就成了亿万富翁,黄义平就是其中一个。这亿万富翁谁想当谁来当,反正他黄义平不想当,他悔不该来,想打退堂鼓。他在怀疑自己的能力,黄义平是个想清闲安逸的人,是个不大愿意操心的人,是个干活的人,自己根本就不是当老板的料。都说“鱼龙混杂”,自己就是那鱼,而且还是条小鱼,有人偏要把他看成“龙”,滑稽。每到办公室都是些难办得麻头的事。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钱”。几千万的银行贷款,几千万债务,拖欠一千多万的工人工资,近两千号人的吃饭,红光机械厂怎么办?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他发现自己的烟瘾大了。
十
三个月后,黄义平还是拿出了一套办法,他既不按一元钱买断后的公司法运作,也不按计划经济的模式搞,他来自农村学农民,搞“承包”。将机关的二线人员留下二十人作管理人员,其他全部疏散到各一线单位,将全厂各车间、分厂、处室分成十二个单位发包。厂房、机械、设备按原归属使用。各单位资金独立核算,根据产值情况向总厂上交管理费。对于全厂职工的安排是:请市委吴副书记出面找银行贷款三百万,根据社保政策补足资金、补办手续、将退休人员全部进社保。在职人员愿调离的调离,愿辞职的辞职,愿停薪留职的停薪留职,愿长休的长休,剩下来的人自由组合捆绑在十二个单位发包。生产上的安排是,原有的关系活路由总厂承接调度生产,除此之外各单位鱼找鱼路,虾找虾路,大家都可以去找。
红光机械厂炸了锅,鸡飞狗跳。有说这方法好的,有说这是胡来的,有扯皮的,有骂娘的,还有闹事的。黄义平的方法是:说事的接待,扯皮的不理,骂娘的不听,闹事的不见。经过两个星期的协商调停,十二个单位都有了承包人,有的是单个人承包,也有合伙或多人联合承包的。这十二个单位的发包黄义平认为有十一家是比较公正地发包出去的,只有矿山机械分厂,陈二泉出了面,由于同事几年,才让他的儿子陈辉承包了。陈二泉老家是大冶陈贵镇,凭借他在煤炭局当了多年副局长的关系,在老家开了矿,注册是儿子陈辉。陈辉是红光机械厂的工人,反正厂里近年生产不景气,他在厂里上班是一天打鱼五天晒网,爱来不来。主要精力是放在老家的矿上。这几年矿石的价格疯涨,陈辉的矿赚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有说三千万,有说五千万的,还有说过亿的。反正陈辉是年轻的暴发户,他花钱大方,吃吃喝喝。他分烟不是一支一支地分,而是一包一包地发,因而在厂里网络了一帮铁哥们。这次陈辉能顺利地承包矿山机械分厂,为摆平竞争者,这帮哥们也帮了不少忙。自从当上了承包人,为了厂里矿里来去方便就买了台奥迪车,每天上班下班他开着崭新的轿车进进出出,工人们谁不说,红光机械厂陈辉最牛。
十一
十一家大中型企业改制试点之后,全市所有的企业都在改。袁华煤矿也启动了改制程序,田名广书记也已经退休,袁华煤矿的改制也面临着不少职工下岗。田满芳虽说没有下岗,但她那公主脾气,喜欢的人不多,要说能力她也谈不上,过去有黄义平、田名广的光环影响着。现黄义平已调离,田名广已退休,新上台的老板没有将她留在管理层,重组进了食堂,整天与胖大嫂们为伍心里很是不爽,一气之下也下了岗。
下岗后的田满芳整天呆在家里,看电视尽是广告,看书入不了味,家务活更打不起精神来,每天慵懒地躺在床上,懒得梳洗,懒得买菜,懒得做饭,完全没有原来那种顾盼生姿,一股怨气憋在心里总难散发出来。
有时黄义平从厂里回来,厂里虽说搞了承包,每天也是一筐子麻烦,往往很晚才能回家,搞得人精疲力竭。回到家就想放松一下,可一到家,田满芳慵懒地躺在床上,菜没买,饭未做,一派冷火秋烟,心里真不是滋味。但想到田满芳下岗心里窝着火就什么也不说,重新下楼买菜做饭,饭菜做好了才叫田满芳起来吃。
饭桌上黄义平也劝一劝:“别生气,现在在家休息一阵子,工作的事慢慢来,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什么时候才能说?嫁给你有什么用,一个窝囊废,老婆在外受人欺负,一点办法也没有。”田满芳说着无端地流出眼泪来。
“要不去我那厂?”黄义平试着问。
“哼,去你那破厂,我能干什么?”
“你可以先帮着管管财务什么的。”
田满芳斩钉截铁地说:“不去,都快破产的一个破厂,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说你都几个月没拿工资了,还要我去管财务,有财管吗?两个人都死在一个厂里,将来只有喝西北风。”
一句话噎得黄义平哑口无言。
晚上熄灯之后,黄义平心里痒痒的,好久没行夫妻房事了,试着伸手抚摸田满芳的乳房。田满芳一巴掌过来打在黄义平伸过来的手上,“遣远点。”田满芳越是不让黄义平的欲望越是强烈,再说田满芳可能也不是真心拒绝,以往也是这样就得过手的,便一个鹞子翻身骑在了田满芳身上。
“你还能做什么,就知道做这事,快点。烦。”田满芳懒得动随黄义平折腾了一会儿。本来是件恩爱和谐之事,搞得两人都了无兴趣,草草收场。
要说田满芳也不是不想上班,只是她的心气太高,她生来就不是屈人之下的人。她身边有很多不起眼的人也都成了什么什么老板,那神态像是当了太上皇一样。狗屁!我田满芳也不比谁差,我就不信我活不出个人样来,活给袁华煤矿那帮新上台的龟孙子看看,看看我田满芳是不是择菜的胖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