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给人的感觉是黑,但它又不是墨黑或全黑,是一种少许带点红的黑、少许带点绿的黑,幽微、玄妙。
幽玄,即存于心而不传言于词者也。薄云翳日,秋雾掩红叶,此种风情即为幽玄之姿。
日本美学家大西克礼在《幽玄与物哀》中,对幽玄的界定是:“不直接显露,不直接表白”;“仄暗,朦胧,薄明”;“静寂,深远,集约,神秘”。
花会凋谢,人会衰亡。所以,人要惜美。美因为有了灭寂的命运,才愈显美丽。世阿弥曾如是说。凋落的命运,诱惑着人的爱慕之心和感伤之心。
从万草发芽的春天到枯叶曼舞的秋天。从感性底处生出来的对四季的感动和感慨。跟随这种风情的变化,心绪就有一种空寂。
幽玄的感觉最初来自于中国。唐人骆宾王在《萤火赋》云“委性命兮幽玄,任物理兮推迁。”镇洲临济彗照禅师的语录里有“佛法幽玄”之说。老子也有“玄之又玄”的说法。幽玄,在中国文人那里是一种哲学的含蓄:表示事物的本质有无限深奥和不易言尽的妙趣。
日本在平安初期,传教大师最澄有“得诸法幽玄之妙,证金刚不坏之戒”之说,弘法大师空海有“独空毕竟理,义用最幽玄”之说。这是日本最早的幽玄之说,用来指佛法趣诣的深奥。在日本文化史上,最初评论幽玄之美的是平安时代中期的歌人壬生忠岑,他在《和歌十体》中对《古今和歌集》定性为:“此体虽属凡流,义入幽玄。”幽玄从中国人的理性之都回到了日本人的感性之乡。
说到幽玄,不能不提起一个地方和一个人。
伊豆,是日本风景胜地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她依山傍海、花木葱茏,其自然景观自不用说,但今天的日本人,说起伊豆或去伊豆度假观光,却还有其另一层的人文涵义在其中。这就是在70多年前,川端康成在这里的林间小木屋里,静悄悄地写了一篇不长的中篇小说,取名为《伊豆的舞女》。当年的林道山径,还留有舞女的细细的印迹?当年的歌台舞榭,还留有舞女的离别之歌?当年的杉树密林,还留有舞女动听的鼓声?就这样,伊豆,打上了人文色彩;伊豆,铸上了精神符号。
《伊豆的舞女》情节并不复杂。描写了一位去东京求学青年“我”,在伊豆半岛旅游时,邂逅卖艺舞女。在短促结伴同行中,“我”对舞女薰子产生了爱慕之情的故事,薰子其实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一点成人的粉饰。她空谷幽兰般地开放,使邂逅的“我”倾心依恋。她几乎一点也不懂对一种感情进行审视,而历经沧桑的母亲则看出门道∶“哟,讨厌,这孩子有恋情哩。”母亲最终没能满足女儿期待已久的心愿∶跟“我”去看一场电影。
这是一段写得很美很忧的人生偶尔相逢的温情。其所以美丽,是因为超越了世俗,出乎于真诚的心灵;其所以忧伤,是因为一分手便是永远的渺茫。一种难以逾越的现实差距,将他们彼此的缘分只规定在一个很小的点上。青年学生“我”的东京城毕竟很大,伊豆舞女的流浪路毕竟很长。一个大,一个长,使得爱变得无望。而无望的爱又使人们对生有了百般缱绻感。忧伤则来自于人无法摆脱的真正束缚。
令人发问的是∶这篇看似情节单一的小说,为什么会成为日本现代文学的经典,令日本人读了大半个世纪的呢?为什么情节的发展地伊豆岛也成了日本的一大人文景观?这些又与什么有关呢?这就和日本的传统美意识有关。《伊豆的舞女》那贯穿全篇的也正是幽玄之美∶温柔的伤感、淡淡的忧愁、纯真的性情、压抑的欢愉。正是这种难以言说的幽玄之美,读来教人掩卷难忘,留下丝丝纤细的长久的美感……
再看看日本的花道。花道的插花名家池坊专应,曾以数语点破了日本的插花之道∶“仅以点滴之水,咫尺之树,表现江山万里景象,瞬息呈现千变万化之佳兴。正所谓仙家妙术也。”日本插花的精髓在于: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盛开的花不能用作插花。所以,现今在日本茶室的壁龛里,仍然只插一朵花,而且多半是含苞待放的,披上水珠的。在冬季,多半选插洁白的山茶花。没有杂色的洁白,是最清高最富色彩的表现。在五月的春天,青瓷花瓶里插上一株牡丹花,这是花道中最富丽的花。但是这株牡丹必须是一朵带上露水的白蓓蕾。“古人均由插花悟道。”这道就是雅致的幽玄之美。插花也能修身养性,大概就属日本人了。
还有日本的和歌都喜欢用雪月花来表现四季时令变化的美,喜欢用雪月花来表现纤细的哀愁、强烈的感怀。这里,宗教的心、哲学的心和雪月花之间,微妙地相互呼应,交织一起。“雪月花时最怀友”这一出自古今东西合壁、博学多识的矢代幸雄之口,确实把日本和歌之精髓给点了出来∶幽玄之美。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日本和歌所表现的正是这种幽玄。
多少年前,日本的一位诗人,名为崛口大学,写过《叹息》小诗,云:
岂不可悲么?樱的花。
花散落了;花的香却还淡淡地袭来。
岂非无常么?人间的恋。
恋消失了;想起来时,常在心里留着。
这不就是幽玄之诗吗?
(十一) 日本人为什么喜欢紫色?
在色彩的世界中,日本人最喜欢什么色?虽各有说法,如蓝、绿、青等,但基本的一个倾向性应该是紫色。这是为什么呢?
实际上也是与湿气文化有关。高温多湿,容易生长的植物很多。而在这众多的植物中,花色又是紫色居多。如紫色的植物有:日本千屈菜、紫罗兰、茜草、野蓟、杜鹃、紫苑、波斯菊、畦菜、夏枯草、瓜子金、苣菊、桔梗、紫丁香、紫藤、紫牵牛、郁金香、薰衣草、木槿、鸢尾、紫色风信子、菊唐草、燕子花、牵牛花等,多达几十种。
紫色调,与其他颜色一样,具有浓淡深浅的无限差异。由此感受的情趣也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但总的感觉紫色给人高雅柔艳、温冷动静的印象。在所有的色彩中紫色最具有神秘感。
日本在593年的推古朝,圣德太子制定“冠位十二阶”,首次注入了日本的色彩文化。我们从最上位依次来看:
(1) “大德”配浓紫。
(2) “小德”配淡紫。
(3) “大仁”配浓青。
(4) “小仁”配淡青。
(5) “大礼”配浓赤。
(6) “小礼”配淡赤。
(7) “大信”配浓黄。
(8) “小信”配淡黄。
(9) “大义”配白。
(10)“小义”配白。
(11) “大智”配浓黑。
(12) “小智”配淡黑。
可见,冠位最上品的配色就是紫色。在以后的年代,冠位和颜色均有变动,但最上品的紫色,始终不动。圣武天皇在743年发布诏书修建公邸。取名就是“紫香乐”。紫色就最终定位成高位的象征。如“紫阁”、“紫宫”、“紫极”、“紫禁”、“紫宸”、“紫台”、“紫庭”等帝王居住地词语,“紫云”,“紫霞”,“紫气”等指向神仙瑞兆的词语,在日本都是极为尊重之语。此外武士门第的人也很喜欢紫色。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都有紫色葵纹的服饰,以此象征自己是权势的支配者。虽然在孔子那里有“恶紫夺朱”的说法,但日本非但没有采用,而且将紫色观念表征为王朝的颜色。这当然无关乎政治,显然与气候风土有关。再准确地说,与日本湿气文化有关。满眼的紫色,将人的品行和心绪也染成紫色了。
如日本王朝时代的作品《源氏物语》,作者名是紫式部。光源氏的母亲叫“桐壶更衣”,父亲叫“桐壶帝”。而桐花就是5月盛开的紫色花。而紫上是光源氏最爱的女性。在母亲死后,光源氏的父亲之处娶入了一位“藤壶宫”。而藤也是开紫色的花。而以穿戴的衣裳而言,紫系更是随处可见。如桔梗色、紫藤色、葡萄色、二蓝色等。
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里有:
女子穿白绫单衣,外面加披紫色薄衣,最是清雅。
花也好、线也好、纸也好,什么东西都是紫色的,真亏他们想得妙。
用紫色纸包裹着棟树之花的啦,用青色纸包着菖蒲叶而细细打着结啦,又将白纸卷着菖蒲的根啦,都挺有意思。
看来,清少纳言着一袭宽大紫衣,月白襟衬,笔落于纸。有如微风拂过竹林,在闷热湿气的夜半,写下宫廷生活的无边风月。
(十二) 贫寒的乡愁与童心
湿气文化的看点在于它能创造出简约、经济、有力量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