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大战中的大战——凡尔登——索姆河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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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在空山中(6)

“法依克特,”上尉重新压低了声音,用他们那上巴伐利亚最密切的家乡话说,“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现在我们不是职务上的关系,也不是军事上的关系,而完全是共同陷入一个重大事件里的同乡关系,不是吗?就象一个魏尔海姆人跟纽伦堡人发生争端时一个图青格人对魏尔海姆人的关系一样,就象我们俩在贝内廸克滕峭壁上的猎人小屋里坐着,早晨来了一个讨厌的纽伦堡人。——弗兰哥尼亚族的坏蛋想找我们的麻烦那样。”

法依克特很放肆地坐在那里,向前探着身子,胳膊肘放在膝头上。准是那件事。准是为了那件事把他弄到这个倒霉的地下室来的,真他妈的糟糕。他经常嘲笑牧师和教会,毫不犹豫地欺骗轮船公司;对他说来,世界上第二个可爱的东西就是金钱。但是对于死人的东西,他还是不要的好。说不定要闹出什么名堂。

“上尉先生”;他嘶哑地说,“我已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尼格尔点点头。象他老乡这样明达的人懂得世道可以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谁想得到老实的克罗辛下士居然有这么一个恶魔化身的哥哥呢。这个人有魄力、有决心,他的决心就是要报复。——不错,法依克特用右手此比划划地大声说,下士很会适应环境,在其他场合或者情绪不同时从来没有这样的动作。他马上感觉出克罗辛少尉象一只螃蟹,能够把一个人好玩地放在它钳子里的铅笔夹断。要不把这只螃蟹扔在开水里就只有放弃这支铅笔。

“对,法依克持,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现在没办法把这只螃蟹扔在开水里,但是这个高个儿恶魔带着他那追击炮在前方到处乱钻的时候,说不定会自己落在开水里。也说不定别人能够从旁促成这种事情,比方我们大家都在前线,我们在掩蔽物里,而他在—上面的时候,我们用手电筒照亮他。但是在做不到这一点以前,我们只好把铅笔留在他那里,那份清单在你手里没有?”

法依克持说清单在他那里。

“那些东西都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法依克持沉吟一下说,脸连红也没红。

“他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慨还塞在我那零星文件里边。我给你把它找在一起,包好,放在我这个床上。等我们离卉的时候,你把那些东西包成一个结实的包裹——把所有那些东西都包上,老乡先生!你把他的饷钱计算到死那天为止,一个分尼也不准错。中队长收到遗物时的签字还在吗?”

法依克特点点头。

“今天夜间就把这个包裹放在少尉克罗辛先生房里的桌上,如果他提出什么问题,我自然会回答他。我们不能给他一点空子。法依克持,”他说,他那小小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平庸的部下。“这盘棋我们暂时处于不利地位,但这是暂时的。老乡先生,现在祝你顺利。你告诉廸姆芬格,他得给我想办法弄一大块肉,哪怕是个罐头也行。这盘棋我要干到底。我们倒要看看谁最后胜利。”

法依克特满怀同情地端详这位军官,他穿着拖鞋和带鹿角扣的自织蓝色背心,坐在床边上。这是一个同乡,他不肯把自己的部下交给那个疯狂的纽伦堡人,那个皮包骨头卖破烂的家伙。法依克特一面起立,一面向下看着他,忠心耿耿地说,“老乡先生,好,哪怕是绞尽脑汁呢,也得把这件事办妥,魏尔海姆的税务官先生,他决没有亏吃。等我们幸运地再回到故乡的时候,法依克特一定知道自己应该报答谁,和怎样报答。”

法依克持,你现在去吧。”

法依克特向门走去,拧开了锁头,立正,俨然是个兵。虽然有些话没有明说,他们彼此是都了解的。

如果可以分肥的话,班长要得最大的一份儿,给经手的司书一点,也给传令兵和自己有好威的那几个下士一点。必须把已经收到的礼物再吐出来,实在令人痛心,但是既然是一个有权的人要这样做,那就别自讨苦吃,将来总会再得到补偿的。

分配给西梅尔丁中队长和卢狄威,埃梅兰·法依克特当寝室兼书记室的房间是不大不小,正方形的。法依克特正独自在这个房间里处理几乎已经被忘掉的克罗辛下土七月底所遗留的那些东西。中队的物品清单放在桌上,电灯又亮了,门却是锁着的,他喝下一满杯红酒,抽了一袋烟,觉得这件极不愉快的事做起来也满有兴趣。一次巧妙的手段已经失败了,不过他觉得情况并不怎么严重,只是有点讨厌。这个心思沉重的人,他现在也穿着拖鞋,来回走了一会儿,然后把一切都准备好,骑在小凳子上,清查现有的东西。他每检视一件,就用削得尖尖的铅笔,在清单上画个小钩。

首先是一件皮背心,自然已经旧了,但是还能穿;它和(第二件)带金扳簧的自来水笔是分给司书廸林格的,当通知说必须交出来的时候他儍了眼,但是他明白了。事情是变化莫测的,正象全中队所理解的那样,这个细高个儿的人一出现,大家就都感觉到与死去的克罗辛下士有关的什么事情谁还没有解决。这些杂役兵先生们起初曾经幸火乐祸地看热闹。但是他们现在不再这样了。他们到野战医院去探望自己的伙伴,不禁痛苦地想到:这都怨克罗辛少尉。也许某个慕尼黑工人想的更深刻些,他认为中队的书记室对这个灾祸也有责任。

但是这种想法毕竟缺乏振动力,因为法军炮弹的振动力大得多;谁死了就是死了。这你毫无办法。法国佬就是这样帮助德国军队整饬它的纪律的。

庞格尔下士大大方方地把烟斗、烟口袋和面包刀交了回米。这把刀子有一个鹿角把,紧紧地插在鞘里,很象一把小匕首。烟斗是纽伦堡出的上等货,克罗辛这个小家伙简直还没用过,一直装在一个小皮口袋里。现在呢,它在一个抽屉里被酸侵蚀了,真可惜。法依克特班长爱不忍释地注视着硬橡皮的烟嘴,有条纹的发亮的木烟管,露出一个粗眼的小铅管,他把这些零件又安装好,把烟斗包起来,在清单上画个小钧。信口袋里有很多纸条,一个记事簿,是带有一九一五年日历的褐色小皮木,一个窄长的蜡布本,上面写着东西——有诗!句尾叶韵的诗!卢狄成·法依克特轻蔑地撇了撇嘴,这些东西真象克罗辛下士。作诗的人最好其他什么事都不要过问。否则没有好卞场,那只能怨他们自己。现在轮到主要的东西了,胸部口袋里有表,有戒指。真可惜这个戒指呀!他本来打算把这只戒指当作小小的礼物送给他的妻子特蕾斯,使她在他休假回家的时候意外地高兴一下,小戒指上面鑛有一个漂亮的绿宝石,戒指本身呈一条鳞光闪闪嘴咬着尾巴;的蛇形。至于这只表呢,法依克特也真希望把它戴在手腕上,或者配一个长长的细金键挂在肩的扣门上装在胸口袋里,现在一下子都化为泡影了。他在这个单位的遭遇本来不坏,但是跟战争开始时进入富庶的此利时、卢森堡、法国北部的步兵和骑兵简直无法相比。那些人连圣埃梅兰都当了战利晶。吕提希的钟表行、那慕尔的珠宝店,甚至一些小城市和外省的珠宝店也都没逃出他们的手!现在北德那些该死的流浪汉自然不放巴伐利亚人过去!莱茵兰人、萨克森人都他妈的发了横财!当兵的总算是为祖国牺牲流血,打仗的时候捞一点东西不是自古以来的公平合理的事情吗?大人物希望侵吞整个省份——比利时、波兰、塞尔维亚和这里他们叫做龙维一布里的矿产盆地的美丽地区,这种行为难道跟他们捞点东西有什么不同吗?谁要在战争中发不了财,那他就一辈子受穷吧,那些小城市既然除了志愿兵以外不留任何人,而且要放火烧到只剩基墙,那么把名贵的表、链子、镯子和项饰、戒指和胸针都留在那里熔化,这又是何等的浪费!他曾遇见过二个管理流动图书馆的机灵人,拉出他那双底书架的抽屉看吧,那不是满满—屉子比利时表吗?这不是在亚尔萨斯的事情吗?不错,这个人懂得那一套,不过战争还没结束,还能有很多事情发生,只要打了胜仗,我们在整个法国都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会打胜仗的,而且我们也必须打胜仗——否则一切都完蛋,这一点不仅仅是法依克持一个人知道。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这只带有漂亮的刻花金壳的瑞士表归还给走运的遗族。这只表保存得很好,这一点他可以证明。还有钱,他数了数那迭迭起来的钞票是七十六马克七十分尼——去他妈的!迭得整整齐齐的漂亮的厚绸子上衣,绿色的丝围巾和紧身马甲,本来都可以给小孩作新衣服用。但是有什么办法呢,特蕾斯做那些挨饿的北德人的生意赚钱赚得很多,这一点他倒不在乎。他把这些东西保管得很好,看吧,一点也不假。最后检查的是内衣。卢狄威·法依克特拿起一支钢笔,沾上墨水,在清单上中队长先生签字的上方标上一个小星,加了一句备注:“按照死者意愿分给穷困的伙伴”。这就全部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