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之后,她竟然长得像我一样壮实了,那光滑的毛皮像缎子一样,十分漂亮。此时,我才发现自己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每天,我俩都会隔着笼中的铁丝网,彼此深情地凝视着。
我俩的感情,经常受到铁笼外面那条凶狠大黄狗的威胁和谩骂。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俩感情的发展。在深夜里,我俩隔着铁丝网,将身子依偎到一起,我说:“如果我们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有多好啊!那样,我可以建一个舒适的窝,然后把你娶进家门。”
她也动情地说:“我想那样的窝一定很温暖——”话没有说完,她就伤心地哭了。
我劝她说,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
那一天机会来了,主人在喂食时,不慎将铁笼的插销碰开了。然后,我趁那条发情的大黄狗外出寻欢的空隙,将铁笼子的门撞开了。然后,我就用牙齿撕咬她铁笼外的插销。我的嘴被铁丝划破了,流着血。我只想把那个铁销打开,然而任凭我怎么努力,它都纹丝不动。
她焦急地催促我说:“你快走吧,不要管我……”
我知道如果不能够将关住她的铁销打开,便会出现两种结果:被主人发现重新关入铁笼,或者被那条大黄狗撕碎。
但是,我怎么能舍下她呢?在我的心中,她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结果,我的行动被主人发现了,他将我重新关入铁笼,而且他还把所有铁笼的插销都做了检查。
我们在铁笼里,一直生长了七个月。
那一天,主人将我们连同笼子一同装上一辆三轮车。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美丽啊,我俩贪婪地张望着外面的天空。主人将我们带到一个市场上,很快就围上来许多人,他们在谈论着价钱。
此时,我才感觉到这个市场上空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而在附近一些架子上,居然挂着很多我的同类的毛皮,还有狐狸的。架子下的一些竹筐里,盛着很多已被剥去毛皮的貉与狐狸的尸体。
蓦然,我们预感到了未来的命运,她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一个扎头巾的妇女,打开关她的铁笼,一把揪住她的尾巴,随即将她高高抛起,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来不及呼喊一声,女人手中的木棒已狠狠落在她的额头上。鲜红的血水从她的鼻尖涌出来,她用无助和痛苦的眼神望着我,流出两行眼泪。
随即,一个持利刃的男子,在她的后肢处比划了几下,“吱啦——”一声,皮毛与她的后肢分开。她竭尽全力扭回头,看了我一眼。
毛皮从她的身上全部剥离。她那红彤彤的,散发着热气的肉体被扔进一个竹筐。我在笼子里疯狂呼喊着她,但是我知道她再也听不到了。
我知道,两只貉的爱情,在人类的眼里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我咬断了自己的舌,尔后,用流满血水的嘴巴将自己的皮毛撕裂开来。
周围的人惊诧地喊道:“你们看,那只貉疯了!”
在我倒下的一瞬间,我隐约听到有人在叹息:“这是一张上等的毛皮,值几百块呵,就这么废了!”
意林札记:如果说动物可以控诉人的罪恶,本文就是一篇血泪控诉状。
在人的世界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被奉为信条,“一丘之貉”这个词更是将貉的尊严打入地狱。本文则反弹琵琶,将貉的爱情写出了色彩,泼墨之处让人动容。文章结尾处人的叹息,则让人感觉到心寒。
(何敦文)等公熊离开后,他也负疚地离开了森林,连捕熊夹子也不要了。
悲痛欲绝的公熊
徐峰
有一个名叫奥斯的猎人长年在赫尔辛娜森林以猎棕熊为业。
棕熊体壮力大、性情凶猛,通常猎人不敢正面打它,因为万一枪未击中要害,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与人拼个你死我活。
奥斯登深谙棕熊这一习性,每天冬去春来时,就四处安装铁夹子。这类铁夹子弹力极大。连体重400公斤、力大无比的大棕熊也逃不了。
奥斯登用的诱饵是冻肥鹅。这鹅最合棕熊的胃口,它们见到了,往往不顾一切上前就咬。只要一动铁夹钳子,夹上就再难逃走。
因为天气寒冷,被夹的野兽不会腐烂,再加上他布夹的地域广阔,往往要半个月后再收夹。
这天,奥斯登赶上一辆马拉雪橇,带着枪,去收猎物。
当他走到一个放捕熊夹的地方时,不由心中一喜,因为他看见夹上一头大棕熊躺在那儿,看来是头重约200公斤的母熊。
他挖了一块冰放在手中,走近一步。他瞄准了,只一下,将冰块扔在熊鼻子上,熊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这熊是死了。
他高兴地走上前去。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看到,不远处灌木丛中的公熊,呆住了,然后呜呜直叫,立起身来。它左右开弓地打起自己的脸,像在忏悔自己的过失。
过了一会儿,它突然蹦跳起来,抱母熊就拖。但是,母熊被夹子上的铁链拉住了,任凭它怎样用力,依旧拖不动。
它抛下尸体,用嘴狠狠地咬铁链。这铁链足有两个手指粗细,它不但咬不断,反而崩掉一颗大牙,血流满嘴。
它放弃了努力,又抱起母熊尸体,神经质地蹦跳起来,模样儿像在跳迪斯科。
最后,它才用脚往雪上踢。将雪扬起来,掩盖在母熊的身上。
这样踢了有半个小时,才将整个母熊的身子掩埋在一个长方形的雪堆中。
奥斯登一直躲在灌木丛后,他几次举起枪,瞄准了公棕熊的脑袋、眉心、胸膛,只消轻轻一扣扳机,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两张上等熊皮。
可是公熊悲痛欲绝的神情叫他不忍心下手。
等公熊离开后,他也负疚地离开了森林,连捕熊夹子也不要了。
从此,他告别了打猎的生涯。
意林札记
只要有生命形式的存在,就会有相通的感情意识的出现。世间万物都是通灵的,都在各自的情感世界里自由表达。人类的世界因为通灵的万物而多彩含情,而黯然情伤。(何敦文)
孤雁
石钟山
人们先是看见那只孤雁在村头的上空盘旋,发出的叫声凄厉而又孤单。
秋天了,正是大雁迁徙的季节,一排排一列列的雁阵,在高远宁澈的天空中,鸣唱着向南方飞去。这样的雁阵已经在人们的头顶过了好一阵子了,人们不解的是,为什么这只孤雁长久地不愿离去。
人们在孤雁盘旋的地方,先是发现了一群鹅,那群鹅迷惘地瞅着天空那只孤雁,接着人们在鹅群中看见了那只受伤的母雁。她的一只翅膀垂着,翅膀的根部仍在流血。她在受伤后,没有能力飞行了,于是落到了地面。
她应和着那只孤雁的凄叫。在鹅群中,她是那么显眼,她的神态以及那身漂亮的羽毛使周围的鹅黯然失色。她高昂着头,冲着空中那只盘旋的孤雁哀鸣着,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天空中的雁阵一排排一列列缓缓向南方飞去,唯有那只孤雁在半空中盘旋着,久久不愿离去。
天色近晚,那只孤独的雁留下最后一声哀鸣,犹豫着向南飞去。受伤的雁目送着他远去,凄凄凉凉地叫了几声,最后垂下了那颗高贵美丽的头。
这群鹅是张家的,雁无处可去,只能夹在这群呆鹅中,她的心中装满了屈辱和哀伤。那只孤雁是她的丈夫,在他们随着家族飞往南方的途中,她中了猎人的枪弹。于是,她无力飞行了,落在了鹅群中。丈夫一声声呼唤着她,她也在与丈夫呼应,她抖了几次翅膀,想重返雁阵,可每次都失败了。她只能目送丈夫孤单地离去。
张家白白捡了一只大雁,他们喜出望外,张家的门里门外聚满了人。
对大雁他们并不陌生。每年的春天和秋天,大雁就会排着队在他们头顶上飞过,然而这么近地打量一只活着的大雁,他们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养起来吧,瞧她多漂亮。”又有人说:“是只母大雁,她下的蛋一定比鹅蛋大。”
人们议论着,新奇而又兴奋。张家的男人和女人已经商量过了,要把她留下来,当成鹅来养,让她下蛋。有多少人吃过大雁蛋呢?她下的蛋一定能卖一个好价钱。
张家的男人和女人齐心协力,小心地为她受伤的翅膀敷了药;又喂了她几次鱼的内脏。后来又换了一次药,她的伤就好了。张家的男人和女人在她的伤好前,为了防止她再一次飞起来,剪掉了她翅膀上漂亮而又坚硬的羽毛。
肩伤不再疼痛的时候,她便开始试着飞行了。这个季节并不寒冷,如果能飞走的话,她完全可以找到自己的家族以及丈夫。她在鹅群中抖着翅膀,做出起飞的动作,刚刚飞出一段距离,便跌落下来,她悲伤地鸣叫着。
人们看到这一幕,都笑着说:“瞧,她要飞呢。”她终于无法飞行了,只能裹挟在鹅群中去野地里寻找吃食,或接受主人的喂养。在鹅群中,她仰头望着落雪的天空,心里空前绝后地悲凉。她思念自己的丈夫,思念南方的湖水。她的耳畔又依稀响起丈夫的哀鸣,她的眼里噙满了绝望的泪水。她在一天天地等,一日日地盼,盼望着自己重返天空,随着雁阵飞翔。每天她都在企盼和煎熬中度过。
终于等来了春天。一列列雁阵又一次掠过天空,向北方飞来。她仰着头,凝视着天空掠过的雁阵,发出兴奋的鸣叫。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没有忘记她,当听到她的呼唤时,毅然地飞向了她的头顶。丈夫又一次盘旋在空中,倾诉着,呼唤着。她试着做飞翔的动作,但无论如何挣扎,最后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她彻底绝望了,她不再做徒劳的努力了,她美丽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悲伤地冲丈夫鸣叫着。这样的景象又引来了人们的围观,人们议论着,嬉笑着,后来就散去了。张家的男人说:“这只大雁说不定会把天上那只招下来呢。”女人说:“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咱们不仅能吃大雁蛋,还能吃大雁肉了。”
这是天黑时分张家男女主人的对话。张家已把鹅群和她赶到了自家院子里,空中的那只大雁仍在盘旋着,声音凄厉绝望。不知过了多久,这凄厉哀伤的鸣叫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当张家的男人和女人推开门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只雁头颈相交,死死地缠在一起。他们用这种方式自杀了。僵直的头仍冲着天空,那是他们的梦想。
意林札记。
“飞鸟坠落,天空还在飞翔”大雁不存,天堂鲜活如初!为爱而亡之大雁,在春暖之季,即使坠落尘世,也要将爱以灵魂的方式送进天堂,而人类还在人间,永在人间,遥望天堂。(何敦文)
孩子和雁
梁晓声
在北方的一处大地上有一条河,河水每年的春季都在它折了一个直角弯的地方溢出河床,漫向两岸的原野。于是那河的两岸,在四月里形成了近乎水乡泽国的一景。那儿是北归的雁群喜欢落宿的地方。
离那条河二三里远,有个村子。普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很穷的村子。
其中最穷的人家有一个孩子。那孩子特别聪明。那特别聪明的孩子特别爱上学。
他从六七岁起就经常到河边钓鱼。
他十四岁那一年,也就是初二的时候,有一天爸爸妈妈又愁又无奈地告诉他——因为家里穷,不能供他继续上学了……
这孩子就也愁起来。他委屈。委屈而又不知该向谁去诉说,于是一个人去到他经常去的地方,也就是那条河边去哭。不只大人们愁了委屈了如此,孩子也往往如此。聪明的孩子和刚强的大人一样,只在别人不常去似乎仅属于自己的地方独自落泪。
那正是四月里某一天的傍晚。孩子哭着哭着,被一队雁自晚空徐徐滑翔下来的优美情景吸引住了目光。他想他还不如一只雁,小雁不必上学,不是也可以长成一只双翅丰满的大雁么?他甚至想,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当然,这聪明的孩子没轻生。
他回到家里后,对爸爸妈妈郑重的宣布:他还是要上学读书,争取将来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而他又说:“我的学费,我要自己解决。”
爸爸妈妈认为他在说赌气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但那一年,他却真的继续上学了。而且,学费也真的是自己解决的。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最近的一座县城里的某些餐馆,菜单上出现了“雁”
字。不是徒有其名的一道菜,而的的确确是雁肉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被炸被烹……
雁都是那孩子提供的。
后来“保护野生动物法”宣传到那座县城里了,唯利是图的餐馆的菜单上,不敢公然出现“雁”字了。但狡猾的店主每回悄问顾客:“想换换口味儿么?要是想,我这儿可有雁肉。”倘顾客反感,板起脸来加以指责,店主就嘻嘻一笑,说开句玩笑嘛,何必当真!倘若顾客闻言眉飞色舞,显出一脸馋相,便有新鲜的或冷冻的雁肉,又在后厨的肉案上被切被剁。四五月间可以吃到新鲜的,以后则只能吃到冷冻的了……
雁仍是那孩子提供的。
那时那孩子已经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他在与餐馆老板们私下交易的过程中,学会了一些他认为对他来说很必要的狡猾。
他的父母当然知道他是靠什么解决自己的学费的。他们曾私下里担心地告诫他:“儿呀,那是违法的啊!”
他却说:“违法的事多了。我一名优秀学生,为解决自己的学费每年春秋两季逮几只雁卖,法律就是追究起来,也会网开一面的。”
“但大雁不是家养的鸡鸭鹅,是天地间的灵禽,儿子你做的事罪过呀!”
“那叫我怎么办呢?我已经读到高中了。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难道现在我该退学么?”
见父母被问得哑口无言,又说“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对,但以后我会以我的方式赎罪的。”
那些他进行过交易的餐馆老板们,曾千方百计地企图从他嘴里套出“绝招”——他是如何逮住雁的?
“你没有枪。再说你送来的雁都是活的,从没有一只带枪伤的。所以你不是用枪打的,这明摆着的事儿吧?”
“是明摆着的事儿。”
“对雁这东西,我也知道一点儿。如果它们在什么地方被枪打过了,哪怕一只也没死伤,那么它们第二年也不会落在同一个地方了。对不?”
“对。”
“何况,别说你没枪,全县谁家都没枪啊。但凡算支枪,都被收缴了,哪儿一响枪声,其后公安机关肯定详细调查。看来用枪打这种念头,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不错,只能是想想罢了。”
“那么用网罩行不行?”
“不行。雁多灵警啊,不等人张着网挨近它们,它们早飞了。”
“绳套呢?”
“绳粗了雁就发现了。雁的眼很尖。绳细了,即使套住了它,它也能用嘴把绳啄断。”
“那就下铁夹了!”
“雁喜欢落在水里,铁夹子怎么设呢?碰巧夹住一只,一只惊一群,你也别打算以后再逮住雁了。”
“怎么没法子,我不是每年没断了送雁给你么?”
“就是的呀。讲讲,你用的什么法子?”
“不讲。讲了怕被你学去。”
“咱们索性再做一种交易。我,告诉我给你500元钱。”
“不。”
“那……一千!一千还打不动你的心么?”
“打不动。”
“你自己说个数!”
“谁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告诉。如果我为钱告诉了贪心的人,那我不是更罪过了么?”
他的父母也纳闷地问过,他照例不说。
后来,他自然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而且第一志愿就被录取了——农业大学野生禽类研究专业。是他如愿以偿的专业。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了,没有理想的对口单位可去,便“下海从商”
了。他是中国最早“下海从商”的一批大学生之一。
如今,他带着他凭聪明和机遇赚得的五十三万元回到家乡。他投资改造了那条河流,使河水在北归的雁群长久以来习惯了中途栖息的地方形成一片面积不小的人工湖。不,对北归的雁群来说,那儿已经不是它们中途栖息的地方了,而是它们乐于度夏的一片环境美好的家园了。
他在那地方立了一座碑——碑上刻的字告诉世人,从初中到高中的五年里,他为了上学,共逮住过五十三只雁,都卖给县城的餐馆被人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