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音尘断
晏殊的《珠玉词》里有“长似少年时”之句,此调故名《少年游》。
晏殊一生平顺,锦缎般柔顺华丽。少年时以神童举,皇帝抱于膝上,仕途平顺,过着无一日不宴饮的艳腴生活,所作多吟成于舞榭歌台、花前月下。他的生活经历创造了浮生若梦的意境,他的生活态度也潜移默化深刻影响了幼子晏几道。
宋代父子能词的不少,父子俱为大家的却只有大晏和小晏。以词而论,小晏尤胜乃父。只可惜小山就无乃父好命,他纵有其父之才,也无其父之运,加之为人痴狂,个性狷介。晏殊死后家道迅速中落,相国公子终至潦倒落泊的境地。
容若和小山都是回忆,不停地回忆,生活在回忆里的人。很多人说,纳兰容若是“清代的晏小山”,因两人都是相国公子,生活奢靡,后来,又家道中落。
际遇相似,词风亦有相近之处,走的都是清嘉妩媚的路数,都擅写小令,擅写爱情,写到极致,绚烂到让人忘记题材的单一。
容若这首《少年游》的立意、词旨、技巧上都无非常出奇之处。
我所喜欢的是他那一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这男人,他沉迷在回忆里,可以是十年甚至一生,却不迷惘。他是真正自己要什么,懂得生活的人。
“惟许有情知”,这句煞是纵情!偏执得漂亮!只求你知道,只要懂得,因为有你,才是好景,才能称意,哪怕十年音尘绝,回想起来也只有彼时是美好的,否则就算一样良辰好景,月钩精巧,柳絮轻盈,也只是憔悴人看憔悴景,凄清而已。
还记得一句话,有个女孩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她孩子气地坚持,强悍简单地拒绝。李文秀这种人要么很快乐,要么不快乐。人生尽是峥嵘,他们单纯却不可爱,甚至自私,但多半是性情中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不掺假。
人生像一枝开在峭壁的山茶,峥嵘而壮丽。
想起读得最早的《少年游》,是周邦彦的: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露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多数评家都觉得周邦彦这首《少年游》在艺术上并无多少出奇之处,很多诗词的辑选里没有选。不过我倒很喜欢。读此词总是偷笑,仿佛看见千年前那一段搞笑的绯闻:一夕,徽宗临幸李师师家,邦彦与名妓李师师来往甚密,每游其家。那夜邦彦也在,仓促不能出,匿伏床底,徽宗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师师切新橙共尝,徽宗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遂制《少年游》以记其事。
同样是《少年游》,周邦彦调侃他人,写得活泼灵动,连人的声音动作都如在眼前。容若写自身却多有指代,朦胧不明,可知其幽怨难诉。心苦如莲。
“十年青鸟音尘断”。王母的青鸟,多年未临汉武帝的宫殿,我也有多时未得你的音信。
往事——不胜思——不胜思。少年时的相恋。花开汹涌如潮似水,如同一场游春戏。眼前繁花错落,心有不甘却定将结束。彼时柔弱花枝未得承受将来盛放的重量,可惜你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