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移驻衡州后,苦练旧勇,增募新勇,改定营制,发愤图强,加紧编练湘军。不久,又奉命建立湘军水师,先后在衡州、湘潭设立船厂,征调战船监造人员和水师将领。于是,广西候补道员署浔州知府李孟群、广西候补同知褚汝航、广西候补知县夏銮、湖南岳州营水师守备成名标陆续应调来衡州,杨载福、彭玉麟、鲍超亦由陆改水,充任水师营、哨官。杨载福与鲍超都是绿营出身,家隶军籍,世代为兵。参加湘军时杨载福已擢至千总,鲍超大约仍是士兵。彭玉麟系安徽某巡检司巡检之子,早年丧父,考取秀才而因家贫无力续读,不得不另谋生计。先为一副将掌书记,后又为一富商经营当铺,从而学会技击和经商两套本领。大约自当年九月起,曾国藩开始设立粮台与劝捐局,独自筹办粮饷,其幕府人员也有所增加。陶寿玉管理粮台账目,吴坤修管理军械,郭嵩焘、夏廷樾、黄赞汤、万启琛等为其劝捐筹饷。
二、形成发展期:时间约为咸丰四年初至十一年末,其标志是曾国藩率军东征和曾、胡联手攻陷安庆。
咸丰四年初,曾国藩湘军水陆练成,船炮齐备,开始举兵东征。其陆师十营,营官分别为塔齐布、邹寿章、周凤山、储玫躬、曾国葆、林源恩、朱孙诒、邹世琦、杨名声;水师十营,营官分别为褚汝航、夏銮、胡嘉垣、胡作霖、成名标、诸殿元、杨载福、彭玉麟、邹汉章、龙献琛。罗泽南留防湘南,未随曾国藩出征。王錱已与曾国藩分离,改投骆秉章、左宗棠门下,自带七八营陆师,虽一同出征但不与这二十营之数。
正当曾国藩由衡州进抵长沙,即将举兵东征时,胡林翼来到湖南。胡林翼在贵州任知府期间,以组织团练、镇压当地农民起义颇有名气,两湖大吏一再奏调,均为云贵总督所奏留。后经御史王发桂奏荐和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奏请,调往湖北,于咸丰四年正月率三百黔勇到达岳州。此时,惊闻吴文镕败死黄州,太平军占领武汉,攻破金口,湖北按察使唐树义军溃自杀。胡林翼进退失据,孤苦无依,只得投到曾国藩麾下。曾国藩将胡奏留湖南,“谓其才胜臣十倍,可倚平寇。”(《胡文忠公年谱》咸丰四年二月。)这样,胡林翼就暂时成为曾国藩的部下属员。此时左宗棠已入湖南巡抚幕,亦以骆秉章的名义奏留胡林翼,遂形成曾、胡、左共同创业的初步格局。
然曾国藩初战不利,一败于岳州,再败于靖港,不仅本人几乎自杀身亡,也使初立不久的湘军发生生存危机,若非湘潭一战取胜,真不知该集团的历史将如何写法。王錱运《湘军志》称,咸丰四年四月庚午,曾国藩自靖港败归省城,“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会详巡抚,请奏劾侍郎曾国藩,且先罢遣其军,巡抚不可。辛未塔齐布破寇于湘潭,丙子,靖港寇具退走,踞岳州。巡抚、提督上功,而曾国藩请罪。有诏诘责提督鲍起豹,以专阃大员不闻出战,惟会衔奏报,即日免官,以塔齐布署提督。”又说:“方事之急也,布政使徐有壬绕室走达旦,明日,与按察使会详巡抚,请罢遣曾军,语据妄甚。巡抚语有壬:‘且待之。’及克湘潭,国藩犹待罪,俄而得温诏,且超用塔齐布,文武官大惭沮,有壬诣国藩谢。”(王錱运:《湘军志》,岳麓出版社,1983年合刊本,第7页、第25页。)于是,曾国藩对水、陆湘军大加整顿,敢战者增募,溃败者裁撤,加以褚汝航等客将先后战死,王錱与罗泽南对调,迨至湘军再次出征时,陆师仅塔齐布、罗泽南两军,水师仅杨载福、彭玉麟、李孟群三军。次年李孟群亦离水改陆,遂形成塔、罗、杨、彭四大统领支撑湘军的局面。
湘军再出东征,一路风流水顺,两月稍过即攻克湖北省城武昌。咸丰帝大喜过望,立授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只为某公一言警悟,旋即收回成命,致令湘军数年受挫,曾、胡陷入困境。太平军将湘军水师分割、重创之后,挥师西进,再占武汉。咸丰五年八月胡林翼自将四千人由江南渡至江北,“思合水师取汉阳,不能进,屯奓山。”太平军来攻,“林翼督军出,士卒要饷出怨言,强之战,未交绥,噪而大奔。林翼愤甚,索马欲赴敌死,圉人见巡抚色恶,反旋马四五转,向空野乃鞭之。马驰不能止,临江乃遇鲍超船。”(《湘军志》,第30页。)经反复冲杀,数次苦战,鲍超始救胡林翼脱险。胡林翼令鲍由水改陆,独领一军,赏其才,亦为报此救命之恩。罗泽南此时尚在江西,见湖口一关牢不可破,长江中段无所作为,遂决心力争上游,率军赴湖北。他致函曾国藩称:“今日之忧不在湖口之难复,而在湖口之难守。贼上踞武汉,下踞金陵,相为犄角。吾出湖口之后,欲攻武汉则虑小孤山贼船乘于下,欲攻安庆则虑武汉贼船尾于上。且湖口逼近江面,为贼必争之地,得湖口必分兵以守,与贼相持于无已,非长策也。为今之计,唯以复武汉为要著。武汉复则从北路以攻蕲、黄,下小池口,金口之水师相联而下,以断贼之粮道,内湖之水师从而会合之。然后,以一军捣江之南,以一军控江之北,顾兹小丑尚能久居此耶!”(《罗忠节公遗集》,第6卷,第34—35页。)又以所部湘勇兵单,要求增添一营,以壮其势而利远征。曾国藩从其议,并拨出原属塔齐布的宝勇三营随行。幕僚刘蓉劝阻道:“公所赖以转战者,塔、罗两军。今塔将军亡,诸将可恃独罗公,又资之远行,脱有急,谁堪使者?”曾国藩说:“吾极知其然。然计东南大局宜如是,今俱困此无益。此军幸克武昌,天下大势犹可为,吾虽困犹荣也!”(《拙尊园丛稿》,第3卷,第5—6页。)罗泽南遂成援鄂之行。当时,罗泽南部约七营三千五百人,加宝勇一千五百人,即有五千之众,全为湘军骨干。援鄂之行非同小可,使曾国藩集团的重心从此移至湖北,数年未能改变。胡林翼得此精兵,局面大为改观,其后夺武汉、取九江、谋安徽,屡建大功,皆赖于此。因而,他对罗泽南仰若天神,毕恭毕敬;对曾国藩感恩图报,有求必应。故薛福成在论及胡林翼发家经过时称:“公名位既与曾公并,且握兵饷权,所以事曾公弥谨,馈鍕源源不绝。湖北既清,乃遣诸将还江西,受曾公节度。”(《庸庵文编》,第4卷,第6页。)从此,湖北兵强马壮,列为全国第一,曾、胡紧密团结,构成该集团的主干(就该集团的主干首脑人物而言,与其所经历的各个时期相适应,大概可勾划为曾——胡、左——曾、胡——曾、左、李——李、左——李、刘这样一条线索,其相应的时间段大约为咸丰元年——五年,咸丰六年——八年,咸丰九年——十一年,同治元年——十一年,同治十二年——光绪十一年,光绪十二年——二十七年。是否有当,仅供参考。)。
与此同时,湘军水师也得到恢复。咸丰四年十二月,湘军水师炮船被太平军封锁在鄱阳湖内之后,停泊江面的大船,又接连遭到太平军和大风的袭击,大部损坏,丧失战斗力,只好退至湖北金口修理。曾国藩所谓“每闻春风之怒号,则寸心欲碎;见贼帆之上驶,则绕屋彷徨”(《曾文正公奏稿》,第5卷,第27页。)即指此而言。其时,胡林翼新任鄂抚,与总督官文关系紧张,且湖北的大部分已落入太平军手中,根本无此财力物力。水师得以迅速恢复,全借江西、湖南之力。江西主要借重粮道邓仁堃的支持,使内湖水师得以存活;湖南则靠骆秉章、左宗棠的全力援助,使外江水师船舶以新,大小齐备,犹如新生。其修造船只的经费、物料、工匠皆出自湖南,日夜督催,如期完成,呈现出两湖一体、胡左无间的局面。
然而,曾国藩的处境却越来越困难。罗泽南走后不久,石达开即率军折回江西,踏破湘军樟树镇大营,顺势夺占江西大部府县,使曾国藩四面封禁,坐困于南康狭小地区。加以清政府的压抑、刁难,复与湖南、江西地方官员不和,致使曾国藩“浩然不欲复问世事”(《曾文正公书札》,第24卷,第26页。),对这场镇压太平天国的战争,态度也越来越消极。他弃军奔丧于先,伸手要权于后,要求得不到满足,则继之躺倒不干。凡此种种,与其理学家的身份确有不符,然亦自有苦衷,尤应得到朋友们的理解和同情。而左宗棠则对之“肆口诋毁,一时哗然和之。”曾国藩“内疚于心,得不寐之疾”(欧阳兆熊:《水窗春呓》,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7页。),二十年后仍对之耿耿于怀,称“我生平以诚自信,彼乃罪我欺,故此心不免耿耿”(《庸闲斋笔记》,第4卷,第28页。),二人“致隙”皆由此而起。在此期间,曾国藩还常常受到其好友郭嵩焘的责备。同治二年他在家书中说:“咸丰三、四、五年间,云仙之扬江、罗、夏、朱而抑鄙人,其书函言词,均使我难堪。”(《曾文正公家书》,同治二年五月廿一日。)其当时的狼狈和伤心,可想而知。
曾国藩乡居期间,该集团的势力有了很大发展,主要是两湖,尤其湖北担当了主角。太平天国领导集团的内江从咸丰六年一直闹到咸丰八年,为清朝军队的反攻提供了可乘之机。湖南派遣刘长佑、萧启江、王錱等增援江西,会同普承尧、刘腾鸿、吴坤修等湖北援军,连连进逼,逐步夺回九江以外的所有府州。而湖北则不仅乘太平天国内讧方酣之机,于咸丰六年十一月攻陷武昌,还乘石达开出走之机,于咸丰八年四月攻陷九江。这样,湖南、湖北、江西也就完全控制在湘军手中,下一个目标就是同太平军争夺安徽了。相比之下,曾国藩则显得颇为可怜。作为前朝重臣、湘军缔造者,征战多年,屡建大功,却连个巡抚也没有混上,与整个集团蒸蒸日上的事业恰成对照。于是,胡林翼、左宗棠、骆秉章便一起努力,力求为他谋个好的出处。首先是胡林翼对其推许最高、同情最深、援助之心最切,在给李续宜的信中称:“涤公忠良第一,然而闲居山中,令人生感。”(《胡林翼未刊往来函稿》,第62页。)早在咸丰七年十月,他就上奏请求令曾国藩前赴九江统率水师,遭到清廷拒绝。咸丰八年三月石达开率军出走,由江西进入浙江。胡林翼又乘机奏请起用曾国藩率军援浙,不久即获旨准。接着,骆秉章、左宗棠亦就此事上奏清廷。曾国藩这次也极为知趣,接到谕旨即匆匆上路,再不提任不任巡抚的事。
咸丰八年七月曾国藩再次出山,无论其人事环境还是个人处世态度,都有了很大改变。他乡居期间,在别人的启发下,曾对以往的做法进行过深刻反思,发觉与人关系不好,原因不只一宗,自己于处事处人之中,亦有不当之处,无非太过倔犟,不够世故圆滑。于是,决心改弦更张,重新做人,搞好与同事诸人,尤其同左宗棠的关系。其好友欧阳兆熊在《一生三变》一文中,对此言之颇详。咸丰七年曾国藩驻军江西,“闻讣奏报后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为然。左恪靖在骆文忠幕中,肆口诋毁,一时哗然和之。文正亦内疚于心,得不寐之疾。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心病。盖以黄老讽之也。先是文正与胡文忠书,言及恪靖遇事掣肘,哆口谩骂,有‘欲效王小二过年,永不说话’之语。至八年夺情再起援浙,甫到省,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字,属恪靖为书篆联以见意。交欢如初,不念旧恶。”又说:“此次出山后,一以柔道行之,以至成此巨功。”(《水窗春呓》,第17页。)王闿运也说:“然其再出也”,“谨官守,和众心,以惩补前失。”(《湘军志》,合刊本,第57页。)具体细节或有出入,而曾国藩作风大变却是事实。从此之后,为人处事少了几分急于求成、怨天尤人的情绪,多了几分谦谨、圆滑、世故。他在给曾国荃的家书中说:“兄自问近年得力,唯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当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功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功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曾文正公家书》,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又在给友人的信中说:“国藩昔年锐意讨贼,思虑颇专。而事机未顺,援助过少,拂乱之余,百务俱废,接人应事,恒多怠慢,公牍私书,或未酬答。坐是与时乖舛,动多龃龉。此次再赴军中,消除事求可、功求成之宿见,虚与委蛇,绝去町畦。无不复之缄咨,无不批之禀牍,小物克勤,酬应少周,藉以稍息浮言。”(《曾文正公书札》,第8卷,第41页。)这与理学信条颇不相符,但却于事业有利,做事顺了,名声也好了,令他颇为不解,将之一概归之于天命:“大凡经世百务,机之已至,我一措注,推挽者四出而助之,非必恃权位之重也。机之未至,我极经营,■龁者四出而挠之,不尽由权位之轻也。”(薛福成:《庸庵全集·海外文编》(以下简称《庸庵海外文编》),光绪十三年刊,第4卷,第3页。)后来,他回顾一生经历,愈到老年,愈信命运。所谓“运气口袋之说”(《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九月初三日。),所谓“不信书,信命运”(《水窗春呓》,第17页。),似皆有感而发,并非全属戏语。同时,两湖、江西大吏,尤其胡林翼也决心助其成功。他们商定,曾国藩此次再出,由湖南出兵,江西、湖北供饷。湖南派出的部队,主要有张运兰的老湘营四千人,萧启江果字营四千人,吴国佐营千余人。行至中途,李续宾感念旧恩,又赠送两营充亲兵,使所部总兵力超过万人。行至江西,曾国藩又专门绕道拜访江西巡抚耆龄。耆龄态度友好,愿与曾国藩合作,保证军饷的供应,其表现虽不如继任赣抚毓科,却比以前的陈启迈、文俊好得多。
曾国藩驻军江西期间,值得一提的有两件事,一是曾国荃率军来投,一是李鸿章入幕。曾国藩兄弟五人,以大排行为序,分别称为老大、老四、老六、老九、季弟,除曾国潢一人留在原籍经理家务外,其余藩、华、荃、葆皆出外带兵打仗。曾国葆最先从长兄带兵,长沙整军后回家闲居。曾国藩坐困江西期间,他三个弟弟皆奉父命出而带兵,以助其一臂之力。曾国华赴湖北求救,普承尧、刘腾鸿、吴坤修一支就是他搬来的救兵。以后,他又投到李续宾军中,参谋军事。曾国葆改名曾贞干,号事恒,再出投军湖北,留于胡林翼帐下。曾国荃则与新任吉安知府黄冕合作,募勇攻打江西吉安,故其所部称吉字营。曾国荃起初同周凤山合军,及周凤山部败溃后即独领全军六七千人。攻陷吉安后,曾国荃即前往抚州,投靠曾国藩。他遣散旧勇,更募新勇,使所部新旧勇总数达五千八百人。此时,张、萧两军已返湖南,吉字营便成为曾国藩手中的主要武装力量。李鸿章是咸丰八年十二月来到曾国藩大营的。曾国藩先令其回籍招募马勇,想让他统带马队,但没有搞成。咸丰九年五月又令李鸿章随曾国荃攻打景德镇,进一步在军事方面加以历练。攻陷景德镇之后,李鸿章又回到曾国藩身边,负责草拟奏、咨、函、札,甚得曾国藩赏识,称“少荃天资于公牍最相近,所拟奏、咨、函、批皆有大过人处,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李鸿章亦向人表示:“从前历佐诸帅,芒无指归,至此如识南针,获益非浅。”(《庸庵笔记》,第1卷,第9页。)可谓气味相投,相得益彰。从此,李鸿章找到了理想的靠山,曾国藩也得到一个亲信和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