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曾国藩集团与晚清政局
26200300000025

第25章 纠结成团(6)

咸丰九年秋李永和、蓝大顺在四川发动起义,湖南巡抚奉清政府命,派萧启江率六千湘军入川援救,却不久病死。随后又调曾国藩、左宗棠入川,亦皆未成行。咸丰十年八月复命湖南巡抚骆秉章,赴川督办军务,咸丰十一年七月授四川总督,督办军务如故。随同骆秉章入川的还有刘蓉、黄淳熙及湘军弁勇五千人,连同萧启江旧部兵力达一万二千人左右。其后又增调刘岳昭、易佩绅、周达武三军,加上挑练川军和萧启江旧部的扩充,使总兵力达三万二千多人。骆秉章咸丰十一年正月抵川,经过一年另八个月的争战,首先将李蓝起义军打败,李永和被俘斩首,蓝大顺带少数部队北走入陕。接着,集中兵力对同治元年入川的石达开展开进攻。石达开先是北渡长江受阻,后又在紫打地抢渡大渡河失败,而先行渡河的主力赖裕新余部亦被逼远走,最后陷于绝境,全军覆没。刘蓉入川之后升迁迅速,咸丰十一年九月以候补知府署四川布政使,同治元年二月实授。四川形势稳定后,复于同治二年六月奉命督办陕南军务,七月迁陕西巡抚。与此同时,湘军兵力渐次由四川移入陕西南部,先后派易佩绅、萧庆高、朱秋桂等增援汉中。这样,战事逐步转到陕西,四川也就成了湘军的后方。

主战场上的三支部队,左、李两路进军都较顺利。左宗棠自同治元年正月入浙,由于蒋益澧一军的加入和中法常捷军洋枪队的支持,一路进军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风险,打什么恶仗,除在衢州相持较久外,进展相当迅速。同治三年二月湘军攻陷杭州,李侍贤、陈炳文等十数万太平军南下福建、广东,浙江战事渐次结束。李鸿章淮军到达上海不久,正值李秀成撤军西去,率主力解救天京之围,仅留下少数部队在上海地区作战。迨同治元年冬天李秀成回到苏州,淮军在上海已站稳脚跟。同时,李鸿章到达上海后,由于得到苏南士绅和外国侵略者的支持,逐渐改用洋枪,加上五千多人的中英常胜军洋枪队及新式大炮的配合,很快在武器准备上超过太平军,占据优势。另外,由于苏南社会和李秀成错误思想的影响,这里的太平军政治动摇,士气低落,各地将领纷纷同敌人暗中勾结,接洽投降。继同治元年十一月骆国忠在常熟叛变后,同治二年十月郜永宽等八人又杀死主将谭绍光,献出苏州城投降。这就为李鸿章淮军攻城略地大大提供了方便。若不是李鸿章和程学启在苏州大杀降人,他们在常州等地就不会遇到那样顽强的抵抗,进军速度或许会更快一些。

相比之下,曾国荃一路则经受波折较多,攻陷天京的时间亦较迟。由于原定助攻天京的多隆阿远走陕西,驻扎雨花台的吉字等营,实际上成为孤军。其后虽将原属李续宜、唐训方的萧庆衍、毛有铭两军和降将韦俊拨归曾国荃指挥,使总兵力达五万之众,而面对高大坚厚的天京城墙,兵力仍显不足。尤其当李秀成大军来援、日夜围攻之时,形势更是岌岌可危。李秀成大军东撤之后,驻扎天京城外及皖南各地的湘军,又疾疫流行,造成大批弁兵非战斗死亡。曾国藩最小的胞弟曾国葆,即死于此疫。及至流行病过去之后,又遇到缺粮缺饷的困难。尤其同治三年春天,苏杭等城相继收复之后,廷旨一再催促李鸿章前往助攻,而曾国荃却要独占其功,由此引发出曾国藩集团的种种矛盾。

在大局一定、清方必胜的情况下,曾国藩集团的内部矛盾无非争名争利之事。当淮军攻入浙江的嘉兴之后,曾与左宗棠部湘军发生过一些冲突,后得到妥善解决。而湘淮军争夺攻陷天京之功,则虽未成为事实,却其中颇多曲折。刘体智《异辞录》云:“方诏之日促也,铭、盛诸将皆跃跃欲试。或日:‘湘军百战之绩,垂成之功,岂甘为人夺?若往,鲍军遇于东坝,必战!’刘壮肃曰:‘湘军之中,疾疫大作,鲍军十病六七,岂能当我巨炮。’文忠存心忠厚,终不许。”所谓“存心忠厚”不过是“迁延不行,显然让功之意”。所以,曾国藩对李“益感不置”。“及大功告成,文忠至金陵,官场迎于下关,文正前执其手曰:‘愚兄弟薄面赖子全矣。’”(《异辞录》,第1卷,第38—39页。)不过,李鸿章让功并非全由“存心忠厚”,而主要还是出于自身利害的考虑。曾国荃历尽艰辛攻夺天京,无非贪功贪财,其弁兵上下,甚至忍饥挨饿都不肯散去,亦不过为了攻进城中大抢一通。吉字营过去在吉安、景德镇、安庆都是这样干的,兵法所谓“用贪用憨”似亦此意。所以,淮军若来助攻,中途是否会遭到鲍超霆营的拦截,不敢断定,而与曾国荃吉字营的火并,则似乎不可避免的。同治三年六月李鸿章经受不住廷旨的一再催逼,终于在得到曾国藩的同意后决定西行,率兵助攻天京。消息传出,立刻引起曾国荃及其部下的愤怒与恐慌,遂决心不顾一切,抢在淮军到来之前,攻陷天京。六月十五日,正在前线指挥攻城的曾国荃,接到李鸿章有关来函后,立即“传示诸将曰:‘他人至矣。艰苦二年以与人邪?!’众皆曰:‘愿尽死力。’”(《能静居日记》,同治三年六月十五日。)侥幸于当晚攻陷城池,淮军也没有前往助攻,从而避免了一场火并。

然而,曾氏兄弟同沈葆桢、左宗棠之间的矛盾,却没有这样容易解决,以至双方僵持不下,闹到长期不通音问的地步。这次争闹可分为两个阶段,前后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参见拙著《曾国藩传》,第191—193页,第230—231页。)先是同治三年三月因沈葆桢在户部偏袒下,强行截留原由曾国藩支用的江西厘金一事,引发了曾、沈之间的一场厘金争夺战。继因曾国荃走脱幼天王一事,左宗棠、沈葆桢得理不让人,狠挖曾氏兄弟的面皮,导致曾国藩老羞成怒,反唇相讥,亦借以抵制清政府。曾国藩复奏称:“杭州省城克复时,伪康王汪海洋、伪听王陈炳文两股十万之众,全数逸出,尚未纠参,此次逸出数百人”,为什么定要即刻参办?“向使破城之夜,该逆大开十三门,每门冲出数百人,不仅由缺口一路,官军亦未必能悉数截剿。向使李秀成不因乡民争匿羁延时刻,官军亦未必能既脱复擒”(《曾文正公奏稿》,第21卷,第14页。),那时又当如何?从而加深了双方的矛盾。这次争闹使清政府坐收渔人之利,曾国藩集团则蒙受了一定损失。首先是,曾、左之间自咸丰八年以来遇事函商的现象不见了,双方的名声也受到一些影响。这不能不使人感到胡林翼死得早了一些。胡林翼是双方都易接受的人物,以往曾、左之间关系得以调整,多借助于他。胡若不死,这两次争闹或许可以避免,即使发生矛盾,大约也不会闹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就常理而论,曾国藩与沈葆桢间的争闹,理亏的是沈葆桢。他截留江西厘金不能说没有理由,但做法不妥。主要是违背了曾国藩集团通行已久的惯例,即先内部商定再向上奏请的一贯做法,从而为清廷的挑拨离间造成可乘之机,以致伤害了双方的感情。至于曾、左之间的争闹,则理亏在曾,主动在左,就是说,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左宗棠挑起的。如果换上曾国藩集团的其他人,大概就不会这样干。例如,胡林翼对曾国藩的看法与左宗棠差不多,亦认为其不善治兵,自入窘境,“恐德足以入文庙,功必不足入太庙”,“异日稗官野史,将蒙千古之忧”(《胡林翼未刊往来函稿),第27页。),但却从未向其领袖地位挑战。再如,李鸿章也得到了幼天王出走的消息,致函曾国荃称:“据各营察报,幼主已至广德,处处皆有此说,但不知人数多少耳。”(《能静居日记》,同治三年七月初十日。)只是他既不像曾国藩那样谎报军情,也不像左宗棠那样上奏清廷,揭发二曾走失幼天王之过。左宗棠也曾致函曾国荃。赵烈文同治三年七月十五日《能静居日记》载:“拟左制军等信稿五十五件。见左来信,有逆子洪福瑱迎入湖州,辅、堵各逆假以号召之说。”(时赵在雨花台大营)从言辞上看,大约与奏折写于同时,亦可据情理推知,左、李二人也同样向曾国藩通报了此事。然清政府接到左折,就立即发下措辞严厉的谕旨:“洪填福(左折称‘伪幼主洪填福’)谅即洪福瑱。昨据曾国藩奏洪福瑱积薪自焚,茫无实据,似已逃出伪宫。李秀成供曾经挟之出城,后始分散,其为逃出已、无疑义。湖熟防军所报斩杀净尽之说,全不可靠。著曾国藩查明此外究有逸出若干,并将防范不力之员弁,从重参办。”(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奏稿》(以下简称《左文襄公奏稿》),萃文堂刻刷局光绪十六年刊,第10卷,第6页。幼天王的名字为洪天贵,清方误为洪福瑱,而左宗棠在奏折中则误为满填福。)曾国藩无法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遂作困兽之斗。至于左宗棠一定要这样做的原因,则其本人和他的后人,做出两种不同的解释。他在家书中曾称,“吾与侯所争者,国事兵略,非争权竞势比。同时纤儒妄生揣拟之词,何值一哂耶。”就是说,全属公心,毫无私意。而他的后人,在1985年长沙学术讨论会上,则把左宗棠的这次争闹解释为掩护曾国藩的政治计谋,以曾、左分裂之假象,释清廷对曾之疑。不知究竟孰是孰非,或许左家另有密传,外人无从得知。不过,以现有资料看,左宗棠的话恐怕要打些折扣。实际上自同治元年以来,曾、左关系即开始淡化。曾有大事相询,左往往不答,以至引起曾的不满,致函责之曰:“文忠死,希庵归,此间竟罕共谋大局之人。每有大调度,常以缄咨敬商尊处,公每置之不论,岂其未足与语耶?!(《曾文正公书札》,第20卷,第4页。)”又说:“弟数年在外,忧愤无如近时。文忠不作,希庵归去,孤怀郁郁,公将何以教我?”(《曾文正公书札》,第20卷,第21页。)若与前面“才略太欠,自入窘乡”之说联系起来看,很难说左宗棠一秉公心,毫无私欲。起码是心有疏忽,思虑不周,未能充分估计到此举的严重后果。

天京的陷落宣告了太平天国革命的失败,但却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清王朝同起义军之间的战争,在东南、西北、西南以及广大黄、淮地区,仍继续进行。东南地区主要是南下闽、粤的太平军残部,西北地区主要是回民起义军和陈玉成派出的陈得才远征军,西南地区主要是号军和少数民族起义军,活跃在黄、淮广大地区的主要是新捻军。经过一年的发展,于同治四年再现高潮。曾、左、李及众多湘淮将领,奉清廷之命重上战场,从而使这个集团继续保持兴旺发达的态势。

杭州陷落后,李侍贤、陈炳文等部太平军南下福建,左宗棠只好挥军紧追。其后,陈炳文投降,李侍贤为部下杀害,大股太平军在汪海洋带领下进入广东,由于鲍超叛勇的加入,在同治四年声势又复壮大起来。曾国藩急催鲍超回营,左宗棠也率兵进入广东,双方合力,经过几场恶仗之后,才将这部分太平军镇压下去,至同治四年底东南战事基本结束。

这一时期活跃在山东一带的起义军,主要是赖文光领导的新捻军。捻军曾长期同太平军联合作战,是太平军的忠实盟友。太平军所以能够在天京事变后再振声威,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于捻军的支持与合作。而后随着安庆、庐州的失陷和陈玉成的牺牲,捻军在皖北亦陷人孤立无援的境地。僧格林沁乘机发动进攻,于同治二年攻陷捻军的根据地雉河集,杀害捻军首领张洛行,并在蒙、毫一带展开疯狂的大屠杀,使数万群众无家可归。这些不甘屈服的人们,重新集结起来,在张宗禹、任化邦等人的领导下,转入湖北、河南境内,继续坚持斗争。同治三年以陈得才为首的远征西北太平军,为解天京之围兼程东援,后因断粮被官文等军围困在鄂、豫、皖交界地区。他们双方会合后,全军达到几十万人,分编为四个大队,声势复壮。不久,却因天京失陷、军心动摇而连遭失败。结果,陈得才自杀,马融和叛变,主力部队被歼,仅剩下两支较小的部队保留下来。一支退回陕西南部,一支在赖文光的领导下转战于鄂、豫、皖地区,继续坚持斗争。赖文光是太平军中少有的文武兼资的将领。他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很快将张宗禹、任化邦为代表的数万蒙、毫群众团结在自己周围,并以太平军的军政制度将之加以整编,使它由原来带有民兵性质的武装力量变为野战部队。史称新捻军。从此,他们以新的面貌和战略战术,纵横驰骋于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不断发展壮大,尤其同治四年四月,在山东曹县地区阵斩僧格林沁、打垮所属各部后,声势转盛,成为继太平军之后最强大的一支起义武装。清廷闻讯惊慌,急派曾国藩带兵剿捻,湘淮军对捻军的战争,遂成为清王朝镇压人民起义的主战场。同治四年五月曾国藩自江宁出发,北上剿捻。由于江宁城外的湘军大部裁撤,鲍超霆营南下广东,故曾国藩此次出征主要调用淮军,所用湘军不足万人。由此引发出曾、李之间的种种矛盾。淮军随曾国藩出征后,李鸿章仍暗中遥控,牢牢抓住指挥权不放。遇有调遣,各将敷衍不听指挥,仍要函请李鸿章后再定行止,以致贻误军机,作战失利。曾国藩指挥不灵,苦恼异常,不得不致函李鸿章,要求他交出淮军指挥权,不要再干预营中事务。函称:“目下淮勇各军既归蔽处统辖,则阁下当一切付之不管,凡向尊处私有请求,批令概由蔽处核夺。则号令一而驱使较灵。”又说:“以后鄙人于淮军,除遣撤营头必先商左右外,其余或进或止,或分或合,或保或参,或添勇或休息假归,皆蔽处径自主持,如有不妥,请阁下密函相告。”(《曾文正公书札》,第25卷,第37页。)经过这次交涉,李鸿章稍事缩手,曾国藩的处境亦稍有好转,但没有根本解决问题,致令其大悔裁勇过速一事,有“聚九州铁不能铸错”之语。曾国藩剿捻失败,与此亦不无关系。

由于捻军不再如太平军那样坚守城镇,实行大规模机动作战,曾国藩亦只好重新摸索制胜之术。他先行重点布防,继为马队追剿,后又采刘铭传防河之议,欲以天然河道限捻军之马脚。他在刘铭传的禀贴上批道:“防守沙河之策,从前无以此议相告者,贵军门创建之,本部堂主持之。凡发一谋,举一事,必有风波磨折,必有浮议摇撼。从前水师之设,创议于江忠烈公,安庆之围,创议于胡文忠公。其后本部堂办水师,一败于靖江,再败于湖口,将弁皆愿去水而就陆,坚忍维持,而后再振。安庆未合围之际,祁门危机,黄、德糜烂,群议撤安庆之围援彼二处,坚忍力争而后有济。至金陵百里之城,孤军合围,群议皆恐蹈和、张之覆辙,即本部堂亦不以为然,厥后坚忍支撑,竟以地道成功。可见,天下事果能坚忍不懈,总可有志竟成。办捻之法,马队即不得力,防河亦属善策,但须以坚忍持之。”“无论何等风波、何等浮议,本部堂当一力承担,不与建议者相干,即有咎豫兵不应株守一隅者,亦当一力承担,不与豫抚部院相干。此本部堂之贵乎坚忍也。”“愿与贵军门共勉之。”(《曾文正公全集·批札》(以下简称《曾文正公批札》),第3卷,第65、66页。)然清政府却不让他再建勋业,一遇挫败即乘机易帅,命其回任两江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