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曾国藩集团与晚清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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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致胜有术(11)

然而,曾国藩在文员的培养上却获得很大成功,其效果大大超过武将。曾国藩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赋予自己的幕府两种职能,一是治事,一是育人,使之不仅成为治事之所,也是培养人才的学校。曾国藩既是长官也是业师,众幕僚既是工作人员又是生童。曾国藩在给朋友的信中描述其幕府说:“此间尚无军中积习,略似私塾约束,期共纳于规范耳。”(《曾文正公书札》,第9卷,第26页。)他在给丁日昌的信中则说得更为具体:“局中各员譬犹弟子,阁下及藩司譬犹塾师,勖之以学,教之以身,诫之以言,试之以文,考之以事,诱掖如父兄,董督如严师。数者缺一不可,乃不虚设此局。”(《曾文正公书札》,第33卷,第6页。)这既是对江南制造局的要求,也是建立幕府的一项宗旨。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此意,他还据此拟就对联,贴在总督衙门的府县官厅上:“虽贤哲难免过差,愿诸君镜论忠言,常攻吾短;凡堂属略同师弟,使寮友行修名立,方尽我心。”(《曾国藩全集》,第14册,第105页。同治三年十月初十日《曾文正公手书日记)所载对联最后四字为“乃尽我心”,文字稍有不同。)

曾国藩按照这种精神要求自己,也按照这种精神要求幕僚。他根据自己的阅历所得,将当时切于实用的知识学问概括为四项内容,令每个幕僚自选一项进行习练,并将之著为条令,人人必须遵守。他在《劝诫委员四条》之三《勤学问以广才》中说:“今世万事纷纭,要之不外四端,曰军事、曰吏事、曰饷事、曰文事而已。凡来此者,于此四端之中,各宜精习一事。习军事则讲究战攻、防守、地势、贼情等件,习吏事则讲究抚字、催科、听讼、劝农等件,习饷事则讲究丁漕、厘捐、开源、节流等件,习文事则讲究奏疏、条教、公牍、书函等件。讲究之法则不外学问二字。学于古则多看书籍,学于今则多觅榜样,问于当局则知其甘苦,问于旁观则知其效验。勤习不已,才自广而不觉矣。”他在《劝诫绅士四条》之四《扩才识以待用》中又说:“天下无现成之人才,亦无生知之卓识,大抵皆由勉强磨练而出耳。《淮南子》曰‘功可强成,名可强立’,董子曰‘勉强学问则闻见博,勉强行道则德日起’,《中庸》所谓‘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即勉强工夫也。今士人皆思见用于世而乏用世之具。诚能考信于载籍,问途于已经,苦思以求其通,躬行以试其效,勉之又勉,则识可渐进,才亦见充。才识足以济世,何患世莫已知哉!”最后,曾国藩总结道:“圣贤之格言甚多,难以备述;朝廷之律例甚密,亦难周知。只此浅近之语,科条在此,黜陟亦在此。原我同人共勉焉。”(《曾文正公杂著》,第3卷,第10—11页。第12—13页。)若将以上内容结合起来便可看出,曾国藩的这几条规定,既有各位幕僚应当习练的具体内容和方法,也有对其必要性的说明,既是劝诫,也是命令,既有引导,也有鞭策。真是字斟句酌,费尽苦心。

曾国藩培养人才的方法约有三条:课读、历练、言传身教。曾国藩将天下要务分为兵事、吏事、饷事、文事四项,要求所有部属僚友按其专业方向读书学习,而对自己身边的人员抓得尤紧,要求尤严,既有布置,也有检查。在环境较为安定,条件允许的条件下,如曾国藩湘军大营进住安庆之后,曾国藩曾对身边人员进行定期考试,每月两次,亲自出题,亲阅试卷,以定殿最而别优劣。在曾国藩与赵烈文的日记中,皆有这类记载。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曾文正公手书日记》载:“夜,接课卷二十余篇。盖初六日余出策题一首,拟告示一道,令忠义局及各员应课,至是始交卷也。粗阅一过。”赵烈文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的《能静居日记》则详细载有按题应试的情况。二十二日载:“揆帅合试幕僚,每月二期,今当第二试,应教撰《对策》一首。”二十三日载:“应教撰议一首……《多将军会攻金陵或援陕西议》。”其后则全文录有卷稿,可见师生双方做得都很认真。曾国藩通过这种办法,既可督促幕僚读书学习,也可了解他们各自的功力和才能。与此同时,曾国藩还利用茶余饭后的闲暇,结合自己的阅历与读书心得谈古论今,内容切合实际,形式生动活泼,使幕僚潜移默化,增长学问,扩大眼界。薛福成和李鸿章都做过此类记载或谈论。薛福成《李傅相入曾文正公幕府》称:“傅相入居幕中,文正每日黎明,必召幕僚会食。而江南北风气与湖南不同,日食稍晏,傅相欲遂不往。一日以头痛辞。顷之,差弁络绎而来。顷之,巡捕又来,曰:‘必待幕僚到齐乃食。’傅相披衣踉跄而往。文正终食无言,食毕舍箸正色谓傅相曰:‘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处所尚唯一诚字而已。’遂无他言而散。”(《庸庵笔记》,第1卷,第9页。)李鸿章则事后亦对人说:“在营中时,我老师总要等我辈大家同时吃饭,饭罢后即围坐谈论,证经论史,尾尾不倦,都是于学问经济有益实用的话。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他老人家最爱讲笑话,讲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个个东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个指头作把,只管捋须,穆然端坐。”(吴永:《庚子西狩丛谈》,道德书局线装本,第130—131页。)

对于不在身边的文员,则主要采取个别谈话或信函、批示的形式,结合实际工作进行教育。在曾国藩的《书札》、《批牍》之中至今保留着不少文字,于其如何做事、如何做人总是谆谆嘱咐,既有鼓励、鞭策,也有告诫。例如,李榕在太湖城外带兵期间,李瀚章在江西主持赣州厘金局期间,范泰亨、蒋嘉棫整顿厘务期间,以及程桓生主持江西盐务督销局期间,曾国藩都连连写信,有禀必批,有函必答,循循善诱,不厌其烦。曾国藩顾虑李榕难与武弁搞好关系,致函告诫说:“人之生也直,与武员相交接尤贵乎直。文员之心多曲、多歪、多不坦白,往往与武员不相水乳。必尽去歪曲私衷,事事推心置腹,使武人、粗人坦然无疑。”(《曾文正公书札》,第11卷,第15页。)可说寥寥数语,切中要害。又如,有卡员禀报同事数人于工作之余一起读书论古者,曾国藩喜出望外,在批语中大加鼓励道:“该员在卡照常办事,又得陈守、李生读书论古,学问日新,至以为尉。兰生幽径,不以无人而不芳,本无待于外;而德无久孤之理,玉无终閟之辉,亦会有赏音也。”(《曾文正公批牍》,第3卷,第70—71页。)字里行间流露着望“僚友行修名立”的殷切心情。至于通过个别交谈启发、培养人才,曾国藩《手书日记》中亦不乏其例。如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载:“张廉卿来,与之论古文之法,全在气字上用工夫。”又如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七日载:“日内因人才缺乏,印、委各务往往悬缺待人,思所以造就之法,拟每日接见州县佐杂三人,与之坐谈而教诲之。”其后则连日记载接见桂中行等人的情形。

不过,尽管曾国藩考试甚勤,但却坚决反对借考试参革官员的做法。在他所管辖的三江地区,江西和江苏都曾这样做,苏藩丁日昌主张尤力。于是,他便致函制止此事称:“考试各官,近年唯江西最为认真,参革甚多,国藩颇不以为然。自唐宋以来考士属之礼部,考官属之吏部,《文献通考》中亦分立两门。前明及国初选官皆考一判,今虽不考判,亦尚进月官卷。是考官乃六部之权,非外省所得为政也。鄙人在皖每日接见三员,但令书履历数行,观其字迹而已。阁下本有综合之名,属员畏者较多,爱者较少,于考字尤不相宜。以后接见僚属,请专教以善言,不必考以文理,略有师生殷勤气象,使属员乐于亲近。则阁下无孤立无与之叹,而德量益宏矣。”又说:“考官将遍,有赏无罚,与江西昔年之动辄甄别休致者迥不相同。如此则陶成之意多,操切之意少,有才者乐于见长,无文者亦不至望而生畏。虽常考亦自无妨。”还说:“此间拟停期满甄别之考,因其事太无根据,非欲博宽大之名也”(《曾文正公书札》,第31卷,第13、16页。)这就是说,根据实际工作的需要,曾国藩将考试绅士、委员的办法进一步推广于一般官员之中,用以取代过去令人望而生畏的期满甄别考试制度,变惩罚为主为奖励为主,以利于人才的成长。

总之,曾国藩在聚集和培养人才方面呕心沥血,不遗余力,正像他自己讲的那样,求才之道约有三端:“曰访察、曰教化、曰督责。探访如鸷鸟、猛兽之求食,如商贾之求财;访之既得,又须辨其贤否,察其真伪。教者,诲人以善而导之以其所不能也;化者,率之以躬而使其相从于不自知也;督责者,商鞅立木之法,孙子斩美人之意,所谓千金在前猛虎在后也。”(《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九日。)曾国藩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也正因为这一点,曾国藩幕府对士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正像有人评论的那样:“公任兼圻,虽于幕府外设书局、忠义采访局以安置士人之贤者,而给俸仅足赡其家,但能随人之才以成就之,故归之者如流水。”(姚永朴:《素园丛稿·见闻偶笔》,商务印书局,第4页,《曾文正公逸事》。)曾国藩集团人才济济,是毫不奇怪的,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包括李鸿章、薛福成等在内的二、三代人物,多与曾国藩的教育、培养分不开。

在用人方面,曾、胡诸人不仅有一套理论,也积累起不少经验教训。他们求才也好,培养人才也好,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用。这是毫无疑问的。但用人却不限于解决具体问题,如带兵、筹饷、整饬吏治、办理文案,还包括更深一层的目的,如历练人才、考察人才,消弥隐患,釜底抽薪等。也这就是说,目前只是小用,将来有可能就是大用。其具体办法,就是把有用之才放在激烈复杂的斗争中进行锻炼。曾国藩认为,“求才必试以艰危,用人当责以实效。湖北军务迭兴,兵事饷事唯在办理得人。”(《曾文正公奏稿》,第11卷,第28页。)由于湖北用人得当,不仅扭转了危局,也在实践中培养出大批人才。这里讲的是胡林翼的成功经验。而实际上,曾国藩又未尝不如此。例如,一些书生投营之初,只有同太平军战斗到底的“一片血诚”,并无从军从政的实际才能,经过一段幕府生活,增长了办事才干,积累了实践经验,曾国藩就把他们派向四方,授以官职,甚至像方宗诚那样的书呆子,也堪任一县之长。这里的“用”就可分为两个层次,或具有两种含意:一是担任幕职或带有临时派遣性质的委员,一是充任国家实缺官员。

至于消弥隐患之说,则主要出自胡林翼之口,而有此用意者恐不只他一人。此说主要针对那些隐于民间的豪杰之士。他们政治上对清政府不满,生活上没有保障,为了谋求个人的生存与发展,于悲观失望之中,具有投靠太平军与报效清政府两种可能性。早在咸丰二年为官贵州之时,胡林翼就看到了这一点,认为是一个亟待解决的政治问题。他在给贵州学政翁同书的信中说:“林翼所患者不仅在粤贼,而在内匪。内匪之可虑者不在此时,而在异日。”“黎平虽偏小,未尝无千夫之长,百夫之杰,抚而用之即为我用,而必不为贼用。古来成事败事之人,必在尘埃草野中。用之则为臣仆,弃之则为盗贼,其间操纵,间不容发。”(《胡文忠公遗集》,第54卷,第26页。)又在给贵州布政使吕佺孙的信中说:“富郑公言:‘凶险之徒,读书应试无路,心常怏怏,因此遂生权谋,密相结煽。此辈散在民间,实能始祸,要在得人而縻之。’苏子瞻云:‘穷其党而去之,不如因其才而用之。’明邱浚亦言:‘纷纷扰扰之徒一无定志,所虑者粗知文义、识古今者,在平时宜有以收拾之。’观诸公之所论,虽未必尽切今日之务,而要之驾驭人才即以销弥隐患。先为布置,得所生养,授以羁勒,范我驰驱,内蠹不生,外侮自息。故用士用民,实今日之先务。”(《胡文忠公遗集》,第54卷,第18页。)将这些有可能投身革命的民间头面人物拉到清政府一方,不仅壮大了反革命队伍,消除了他们自身的隐患,也给太平天国革命来了个釜底抽薪,使之难以在当地发展。这个办法可谓高明之至。不过,当时想到这一点的不只胡林翼,曾国藩就不仅这样想,也这样做。有人评论说,曾国藩创建湘军,既是锻造镇压太平军的利器,也是对太平军釜底抽薪。很大一批湘军弁兵,若不应募投效湘军,很可能参加太平军。跟他们类似的一批人,早在咸丰二年太平军途经湖南时,就参加了太平军,使太平军的力量壮大了好几倍。迨及曾国藩创建湘军之后,太平军就再也难以在湖南立足。其两次进入湖南均以失败告终,军事上的失误固难忽视,而缺乏当地民众的参加和支持,也不能不是一个重要原因。不过,这毕竟只是他们使用人才的一个侧面,也不是主要的。他们在用人方面的主要业绩,是荐举和保奏了大批人才,将之推向各自岗位,为赢得这场战争,发挥了巨大作用。

曾国藩、胡林翼诸人奏保人才的目的大致有二,一是重奖人才,一是整顿吏治的需要。胡林翼认为“举人不能不破格”(《曾胡治兵语录》,第24页。),曾国藩也有“宏奖以育才之说”(《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同治十年十一月十四日。)。曾国藩在给李瀚章的信中说:“大抵人才约有两种。高明者好顾体面,耻居人后,奖之以忠则勉而为忠,许之以廉则勉而为廉。若是者则当以吾前信之法行之,即薪水稍优,夸许稍过,冀有一二人才出乎其间,不妨略示假借。卑琐者本无远志,但计锱铢,驭之以严则生惮,防之稍宽则日肆。若是者则当以来示之法行之,俾得循循于规矩之中。”又说:“以官阶论,州县以上类多自爱,佐杂以下类多算细。以厘务论,大卡、总局必求自爱之士,宜用卑信之说;小卡、分局不乏算细之员,宜用来信之说。”(《曾文正公书札》,第13卷,第2—3页。)不过,这只是驾驭一般人员、日常使用的奖励办法,而对于其中的骨干分子、出色人才和立功人员则远远不够,需要给以更大的奖励以鼓舞士气。而鉴于当时财政拮据,筹饬困难,也不可能给予他们过多的物质奖励。这样,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也就主要靠奏保官阶一法。当时的国家官员队伍,有实官与虚衔之分,而实官又有实缺、候补、候选之别。其服饰、名誉相同,但所受实惠有别。实缺官员有职有权有薪水,系实际上的政府官员,候补、候选官员则仅有任官资格,欲得实缺,还得等待机会。由于战争年代大仗小仗不断,立功受奖人员太多,所以,其中除极少数人可得实缺外,绝大多数只能在无望的等待中了此一生。而得虚衔者则仅有一副顶戴,连任官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