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靖康之变”,金国的太子金兀术攻陷了北宋的首都汴京,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二人,把北宋皇宫里的一切都装车北运。整个北中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金人铁蹄所到之处,一片焦土,他们烧杀淫掠,无所顾忌,深入到穷乡僻壤,到处为非作歹。
金兀术北撤之际,立了个傀儡皇帝,名叫张邦昌,以与在杭州建立了南宋的宋高宗赵构相抗衡。这张邦昌过了皇帝瘾,一时也作威作福起来,在焦土上好不得意。
然而,几天之后,他的主子就来了严命,说是金主知道李师师的艳名,非要生得之不可。金兵的主帅闼懒荣膺金主的使命,立马坠蹬,非马上带走李师师不可。
你道这李师师是谁?一个何等重要的人物竟惹得交战国的一方主帅只是个“传令兵”?那金主在戎马倥偬之际念念不忘,非生获之不可?
说来可笑,她只过是个妓女而已——尽管是一代名妓。
她本来是北宗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人王寅的女儿,4岁时王寅被捉成狱中致死,娼籍李姥收养了她,改姓李,唤作李师师。李师师长成后,“色艺绝伦”、“名冠诸坊”,惹得风流皇帝宋徽宗生出了“皇帝嫖妓”的念头,于是带着紫葺二匹,霞氍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廿镒,“光顾”李师师的青楼了。
宋徽宗赵佶当然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称“大贾赵乙愿一顾李师师”、师师却洞若观火,看得出那么多穿着复杂的佣人簇拥着这个赵乙。那赵乙决非什么“大贾”。她对“官家”及其爪牙,都以“贱人”视之,现在正好,你以“贾奴”自居,我也乐得顺水推舟,于是这次会面便成巨大的反差。
宋徽宗见李师师“不施脂粉,衣绢素,无艳服。新浴方罢,娇如出水芙蓉”,不由得如雪狮子向火,先自酥了半边,恨不得即刻搂作一处。
却不料李师师“见帝意似不屑,貌殊倨不为礼”。
老鸨子只好道歉,趴在赵佶耳边说:“儿性颇愎,勿怪。”
宋徽宗哪里会有责怪之心?只是凝视着李师师,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丽人“幽姿逸韵,闪烁惊眸”了。他屈尊圣驾,垂问佳丽,多少年纪,不料眼前这位贱娼,居然傲岸不赐一句回答,直弄得当今天天子好不尴尬。
老鸨子只能再次耳语道歉:“儿性好静,唐突勿罪!”
宋徽宗自讨没趣,可也无可奈何,看到师师房中挂着一张琴,便自我嘲解地拿下来说:“要不要朕为卿弹奏一曲?”
一个“朕”字泄露了天机,李师师也未免一振,但她很快傲慢如初了。
宋徽宗轻拢漫捻,弹出一曲《平沙落雁》。这是一个深通声律的多才天子,这曲弹得流韵淡远,令师师不由得为之倾耳。她接过来琴,也悠悠然弹起来,以酬知音。
三曲一过,忽闻鸡啼。天色已曙,东方破晓。宋徽宗只能匆匆返回宫里。
一宿留连,未能近妓女的芳肌香肤,却留下了“皇帝嫖妓”的风流韵事。
当然,这也就越发造就了李师师的盛名,皇上凭着三宫六院,万千嫔妃不去宠幸,却偏偏贪恋一个青楼娼妓。这娼妓如何了得?
后来,宋徽宗曾在宫中集宫眷等宴坐,一个叫韦妃的,大胆私问道:“何物李家儿,陛下悦之如此?”
宋徽宗回答道:“无他,但令汝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容色之外耳。”
那“容色”是好学的,而那“幽姿逸韵”却是学不来的,李师师既得到了宋徽宗的赏识,自然身价百倍了。
然而,她也因此而成为皇帝的“禁脔”,你想,哪个嫖客敢与皇帝争风吃醋?再色胆包天也得退避三舍。
当然,后来的事就不是“画饼充饥”了。既然“朕”有意眷顾李师师,李师师就只能奉献洁白的肉体。皇上有的是赏赐,光灯就有藕绿灯、暖雪灯、芳苡灯、大凤街珠灯各十盏,老杯就有吕鸬鹚杯、琥珀杯、琉璃杯、金提杯各十个。月团、凤团、蒙顶等茶叶。一赐就是数百斤,黄金、白银、紫玉,动辄便是各千两。可怜的皇帝只能靠着搜刮海内得到的珍宝来这里讨得一个娼妓的欢悦,但却也成就了这娼妓的艳名远播了。
此刻,金人就索要甚急。
可是,却不见了李师师的身影。宫廷里外搜索一空,满城上下,逐街逐巷地打听,仍旧不见丽人踪迹。
这名妓能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在河北告急的时候,李师师将徽宗前后所赐金钱呈牒开封府,愿全部入官以助河北军饷,做出了“舍家纾难”的壮举;又贿赂了内侍,托他们向皇上请求,愿出家做尼姑,以表她与荣华富贵的决裂。宋徽宗答应了她的要求,将北郭的慈云观赐给她居住。她终于当上了道姑。
然而,邪恶势力并未放过这个改穿道服的风尘女子。张邦昌还是在慈云观找到了李师师。如狼似虎的喽啰将李师师——绝尘的尼姑押到了张邦昌面前。
这尼姑不施脂粉却有天然丽质,那股女人的风韵与生俱来,深邃的眼睛乌亮乌亮,不动似万丈深潭让人生无尽遐想,一动出万种风情令人觉无限情趣。不着艳服而穿普通道袍,那种女人的袅娜腰肢却在似动非动中时隐时现,端的是如出水芙蓉。张邦昌看呆了,想到她的身份,不免蠢蠢欲动;而这青楼娼妓却与他凛然相对。
张邦昌拴住了心猿意马,因为皇帝的宝座更具诱惑力。他指着一堆艳丽的衣服说道:
“你去梳洗打扮一下,我把你献给金国的君主,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师师无动于衷,仍旧凛然相对。
张邦昌摆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企图教训一个勾栏的粉头:“你不过是一个酒色娼妓,侍奉哪个男人不是侍奉?难道你还准备让赵佶给你立贞节碑不成?快!不要让金帅等急了!”
说着,他就令几个丫环将李师师拥进了内室。
李师师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她必须当机立断了。
他望着艳丽的衣饰,想到了张邦昌的话语,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长叹一口粗气,知道了今天的处境,“看来,只能答应这伪皇帝了,我将远离汴京,被送到异国他乡,接受那些素不相识,语言不通的陌生异类蹂躏了。这是何等的作孽呀!可恶的北宋君臣,只知享乐,不思御侮,弄的国破都碎,举国尽皆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谁能来保护我这个弱女子呢?”
这时,她恨透了方才对她不可一世的张邦昌之流:“就是这样一群所谓的肱股之臣,平日里作威作福,却尽干着挖空江山社稷的坏事;一旦社稷危难,他们更是趁机求自己的显达,甚至不惜北面侍奉丑虏。这帮贪官污吏实在该赶尽杀绝才好!”
这时,她后悔自己竟无意中办了件绝顶愚蠢的事情——
某年上元之夜,宋江扮成了一个员外,与柴进、燕青等来到李师师家,写得乐府词一首: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
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
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
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
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
离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表达了要求“招安”的强烈愿望。
后来,李师师居然做了汴京朝廷与梁山的108条好汉之间的居中人,帮助宋江接受了招安。
今天,李师师却追悔不迭。为什么不让宋江一反到底,杀尽普天之下的贪官污吏?多几个宋江,张邦昌之流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然而,张邦昌频频遣人来催促了。
李师师暗自下了决心,她要一洗“贱妓”的名声。
他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张邦昌眼睛一亮。立刻换上了猥琐不堪的绿光。他不敢在一个娼妓面前端正自己的目光。
李师师对男人的隐秘心里真是了若指掌,何况张邦昌这样的达官贵人?
软绵绵的手搭在张邦昌的肩上,甜腻腻的话响在张邦昌的耳边,香喷喷的气垂在张邦昌的脸上。张邦昌怎能不俯首听命?李师师说道:“你府耳过来,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你说。”
张邦昌果然将一只耳朵伸了过来。
只见李师师那充满温柔的樱唇开启了,露出了被无数嫖客称道的皓齿,此刻却突然变成了利齿,对准了张邦昌的耳朵——
只听张邦昌“哎呀!”一声惨叫,那殷红的鲜血就顺着腮帮子淌了下来。他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为什么咬我?”
“因为你的耳朵从来听不进好话!”
“你……”
“我这几句话非让你好好听听不可!不然我就到你的主子那里告状!“
张邦昌不怕李师师,却害怕将他扶上宝座的金主。于是只能“捂”耳恭听。
“张邦昌!你听着!我确实是个人人都可欺凌的娼妓,人皆可夫,可我身不由己。不错,如你所说,侍奉哪个男人我都得强颜欢笑,包括侍奉你这样的高官显爵。我的心里恨透了你们这样的****,但却只能把眼泪偷偷地咽到肚子里,陪你们寻欢作乐。没办法,谁让我是个下贱的娼妓呢?
“可是你呢?张邦昌张大人!你们做为嫖客哪个体恤过妓女?你们只有卑鄙的****,因为花了几个臭钱,就只是无厌地欺凌娼妓,你们这种德行,我领教得多了!可你们却一个个地都是正人君子,是社稷重臣!“
“看看你们这些社稷重臣吧!朝廷对你们实在不薄,平日里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何曾有过半点的屈辱?然而你们的所作所为呢?哪一件不是为了斩天宗社计?你们是一批祸害江山社稷的****!”
“胡说!”张邦昌实在听不下去了,抖开了盛气凌人的威风,但是,想到李师师未来的地位,深怕“枕头风”的威力,便只好立即换成了笑脸:呀!呀!说完了吧!快歇一歇。“
李师师却不肯停歇,而是痛快淋漓地一路骂下去:“皇帝待你不薄,你却背叛皇帝。皇帝刚刚北狩,你就北面事丑虏,平日里那些精忠报国的誓言,全成了放屁。为了自己一时的荣华富贵,不惜欺宗灭祖,拜敌为父,还有半点的廉耻没有?我是贱妓,朝秦暮楚,你是贵人,这甘当贼臣,又算什么操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娼妓?你的人格距娼妓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在任何一个娼妓面前都站不直身子!”
“这……”张邦昌早已被骂得恼羞成怒了。说他不如一个娼妓,偏偏用他的政治操守来当“注脚”,真令他浑身都是嘴也难以狡辩;可是就这样承认了,那还有什么“帝王”的威风?他真想立即将这个大胆妄为的贼妓斧钺加身,可是又想到了金帅闼懒的要求,一定要“生得之”他就像捧住个刺猬了。放又放不下,杀又不敢杀,活活难死了张邦昌。
李师师却扬眉吐气了。这时她觉得有一股浩然的正气荡漾在胸肋之间,充满了自豪地宣布了自己“骂贼自找”的决定:
“我蒙皇帝眷宁,只求一死而无他志,怎肯当你们这些****,在新主子面前讨得欢心的见面礼?我不会当你的羔羊,也不会当你的雁翎!”
说着,她就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金簪,向着自己的喉咙刺去。
殷红的鲜血飞溅,令张邦昌大惊失色。
他赶紧去抢夺那金簪,不想竟把金簪折断了。
李师师抢过折断的一截金簪子,张口将它吞了下去。
张邦昌再想夺已为时太晚。
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她临时犹骂贼,实在骂得痛快!